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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   元日一过,往事消弭。晨间一列仆从自屋前经过,衣衫暗褐的色彩混着初升的日影细斜着透进来,人影犹如纤细的树枝,一一划过弥弥微睁的眼。
      她彻底清醒过来,而后记起这是她在易州的最后一日——明日一早,齐温以便要带她启程回上京。

      齐温以返京的决定做得如此之快,让弥弥来不及推脱。但惊诧过后,弥弥很快反应过来,或许是因为自己顶着裴小娘子的名头,齐温以已然视她如府中家生子,故舍不下她留在易州,亦铁了心要她去繁阜的上京度大好年华。

      此日别府的众人心有灵犀般静默,到嘴边的话和停不下来的思绪都灌注到了手头有条不紊的包扎扫洒之中,满院悉索声里,时不时的风声催人。

      弥弥本对启程回上京无感,怎奈何齐温以无微不至——府中用惯的东西是否带上、易州当地的小食可还有想要的、路上备换的衣物可够……齐温以耐心地问,弥弥摇着头逐一地答,心底就有些松动了。
      待她回到上京,这一切会是结束还是开始呢?

      虽说奉孟念池的令来了易州,可这几月寄的信有去无回,上京是否有变数、先生之意到底如何弥弥并不知晓。现下她能做的,似乎也只有捏着裴同衣与陆澄的一丝线索回到那个迷离复杂的上京,去比对阴谋影子的主人。

      弥弥想,或许待她回到上京,孟念池会让她继续留在安国侯府中;又或是……易州此冬与萍水相逢的众人从此驻足在记忆深处。

      日头渐高,齐温以问:“可有话要同你兄长说?”
      “有的,”弥弥点点头,“不过我不愿打扰他——啸潜营诸事繁杂,我自去城中走走,若能遇见最好;若不能,留封信便足矣。”
      *
      弥弥揣着给先生在易州发的最后一封密函出了府。那密函上只两个字:将归。其实至此这封信已算不得密函,毕竟岁岁年年有太多太多的“将归”二字,如跨越百千里的候鸟,自易州去往不同的故乡。

      易州城东南的驿所为官府所有,只供公文来往,故有人自发干起了为城中百姓送信的营生;每月固定在城南搭起一间小小三角木棚,覆以粗麻,负责收取信件的人就如抱窝的鸟儿一样坐在里面。
      这几日已不再下雪,街头逐渐有了生气。弥弥不远不近地跟在一队恰好与她顺路的乡兵身后,直至三角木棚出现在视野中。

      她习惯性地先摸出了寄信所需的铜钱,还未握稳,便有一团小小的身子撞了过来。几枚铜钱落地,打着弯、平振着,而后一只小手怯生生地指了指离自己最近的一枚。
      弥弥低头,那孩子蹲了下去却并不动作,只仰着头,咬着嘴唇,所有的话藏在眼睛里一闪一闪。
      她捡起其余几枚铜钱,佯装不察,转身离开。

      街头另一端,骊马打了个响鼻。裴同衣似有感应般回头,一眼便望见那道清瘦的背影。眉梢微挑,他在她身上停留片刻,随后落在离自己更近一点的那个小身影上。
      那孩子双手将地上的那枚铜钱拿起,对着弥弥的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

      弥弥控制着自己不回头,掀开木棚入口的麻帘。
      狭小的空间内,负责收取信件的伙计被迫躬身挤在角落里,另有两名身形高挑劲瘦的褐服男子一屈膝蹲立、一坐于矮凳,看似随意地翻阅着手中的信件。

      觉察到有人来,那两名褐服男子探究的目光如猎手瞄物般粘住了弥弥。她脚下一顿,棚内几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是翼威军的人。弥弥的直觉告诉她。她面不改色地走了进去,那两人相视一眼,随即又专注地查阅起信件。

      角落的伙计飞速瞥了一眼那二人,壮着胆子道:“小娘子是要寄信吧?不打紧,不妨碍的,给小人便是。”
      弥弥双手将信件递过去。
      伙计抬眼仔细看了看弥弥,问道:“小娘子可是按老样子,寄容州那个地方?”
      “不是,”弥弥回答。

      在上京时孟念池曾告知她,凡有书信不可与相宅直接往来,每次需寄往不同的地方经由线人周转交至他手中。那些地名众多且毫无规律,她在上京时一一记下,出于好奇又去翻阅了后梁地方风物志,故每每寄信都不免掺杂了自己的私心——依着各地的气象风俗,那些密函抵达时应是正逢佳节好景。

      “烦请带至青州,豆二糕铺。”
      已是二月末,虽然易州仍眷寒冬,但青州的海棠约莫就要开了。
      弥弥正想着,那两名褐服男子忽然起身,看向她身后。

      “怎么不是带到上京?”熟悉的声音里,一丝调侃像是扑闪的蝴蝶撞到弥弥心口。
      她手一抖,两枚铜钱从掌心跃出,向两个方向滚去。
      弥弥俯身捡起其中一枚,听见那两人低声唤了句“裴将军”。

      裴同衣背着手,问道:“如何?”
      “回禀将军,未发现有异常。”
      角落的伙计长吁了一口气,忙不迭地为告退的那两名翼威兵拉起门帘。

      寄信这么多次,弥弥还是头一次被裴同衣撞见。虽然彼此对她是细作心照不宣,但她还是有些架不住裴同衣的直白。
      轻叹一口气,弥弥在矮凳下找到了另一枚滚落的铜钱。
      才弯下身去,裴同衣便先她一步,修长的两指弯曲将那枚铜钱握入手中,紧接着他又将掌心摊开,凑到弥弥跟前。

      伙计问:“小娘子到底是寄青州还是上京?”
      弥弥愣愣看着裴同衣掌心的两枚铜钱。
      裴同衣替她回答:“按她说的,青州豆二糕铺。”

      “怎会有两枚?”弥弥凝眉,她数数自己手心里余下的铜钱,突然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问:“你找那孩子把铜钱要回来了?”
      裴同衣神情依旧坦然,见弥弥仍没有动作,索性自己掏了几枚铜钱给伙计,而后将先前的那两枚放入衣兜。

      “他还是孩子,若确有难处官府自会收置;但若是习惯了靠侥幸和低头讨日子,往后在易州只会更不好过。”
      话语间裴同衣踱至门口,单手掀开麻帘。望着外边的阳光,他微敛眼睛,郑重其事道:“我为小娘子付了邮钱,小娘子现下可欠我一个人情了。”
      说者有心,听者亦有意;弥弥抿唇,欣然道:“愿闻其详……尽我所能。”

      裴同衣带她去了城东南的驿所。
      双层的小楼翘着四角尖儿乖巧活泼,从正面看去并不对称,几根承重柱错落排列,载着高低不一的三处侧檐依顺在主楼旁边。在小楼偏左的地方,一张高悬的褪色红布为出入的小口略作遮挡;风推开那布后,依稀可见院中的几只马蹄。

      弥弥跟着裴同衣走进驿所,确定了他今日并非是来城中闲逛的。
      小楼二层,六排方格架前,三名穿着褐色短衫的男子在利落地翻找信件,另有两名男子在不远处的桌案上勾画;那些不能拆阅、盖了红印的公文被清晰地分为四摞。

      裴同衣背对着他们,双手交叉搭在栏杆上,待弥弥走近了,侧首叹道:“其实我们此时所做的这些,都是徒劳。”
      弥弥问:“你们在找什么?”
      涌上她心头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易州或许还有同她一样的存在。这座城距上京千里,历来是棋盘上的一枚子;执棋者皆注目,既有孟念池送来的她,那若还有旁人派遣的乙丙丁,也不足为奇。

      “可是有人暗中颠倒黑白?”
      裴同衣点点头,神色凝重;那几人此时停下了手头动作,前来回禀,果真如他所料的一无所获。信件往来,时间无形,怎能刻舟求剑。

      “阿弥,”他忽而唤她。“明日你就要走了,今日我本该带你在城中再好好转转,只是……”
      一阵嘈杂。
      有官府的小吏掀帘匆匆走进来,而后不多时,一身灰白的年轻驿夫扎紧腰间的绑带,自马厩中牵出一匹白马;伴随一声吆喝,那马儿撒开四蹄,几乎垂至地面的尾毛有节律地荡了起来。

      弥弥语气寻常:“待回到上京,我便想法子去寻裴小娘子。往后若还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你可记好了——”她作沉思状,如数家珍:“上京城西的丰洛酒肆、城东的刘户油店、城北的玉姝胭脂和城南的布铺……跟捎信的人说给张尔便可。”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之间已有这样惊人的默契——纵使两人的交集始于不那么美好的初遇、性情有着千里两地楼阁旷野的差别;但悄无声息的,新的羁绊已经破土,并隐约有汹涌的长势,超乎先前意外冠之的“兄妹”身份。

      “不必等到以后,”裴同衣轻声说,“眼下,便有一事。”他将弥弥所不知晓的、无闻将典故以外的事娓娓道来。

      “我们怀疑十月里易州城破,裴策遇害可能与乌屏有关,但苦于无证。另外,他在那样巧合的时间到任易州,若说背后无人,实在难以让人信服。”

      此话已说得极白,弥弥了然道:“你们推测乌屏受人指使与北狄暗中勾结,而裴先生当时有所觉察,被灭了口。”她神色凝重起来,“过去了这么久,如今来查往来信件,着实太迟。”

      “正是。”裴同衣点点头,“远离王都,遮目缚手,我们如今只能行至此处了;至于前路,还请你为我们探看,明堂之上,何人欲让陆氏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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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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