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因剑而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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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白天的时候快斗和父亲吵了一架，虽然日后他根本想不起来到底因为什么和父亲吵架，但总之他那天晚上特别生气。也许是因为快斗想要上公立学校去上学，抑或者是因为父亲不解风情地戳破了他对于外星人的幻想。那年快斗八岁，他想去公立学校读书，认识更多的朋友，但父亲说没必要，他会请最好的家庭教师让快斗完成学业。他喜欢看各种科幻小说，行走于脚下的一方土地，幻想着遥远宇宙的模样，以及外太空的文明，虽说那些听上去像是异想天开的事物，但小孩子的幻想总是情有可原的，不过菲卡博士或许是因为醉心于科学研究太长时间，导致他面对自己的儿子时没什么情商。他对儿子说：目前没发现过任何所谓外星文明的踪迹。新仇旧恨叠加在一起，彻底引爆了快斗的愤怒情绪。他越想越气，索性把自己的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走出房间，悄无声息地绕过了心塔的所有门禁。
八岁的小孩决定离家出走。这确实不是理智的选择。小孩子就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
然而，在那个夜晚，快斗唯一记得很清楚的是月亮。那晚的月亮格外明亮美丽，银白色的光倒映在他的眼中，他错觉月亮正在离地球越来越近，甚至连月球上的环形山都能看得清晰。突然有一双手在背后按住了快斗的肩膀，此刻是午夜时分，大街上几乎没有任何行人，这个举动把小家伙吓了一跳，像只炸毛的猫。回头望去，一双湛蓝色的眼睛率先映入快斗的视野，那是一个高挑瘦削的人，体型是成年男子的模样。他背对着月亮，街上路灯没亮，快斗只看清了那双眼睛，那个人的整张脸都仿佛没入了沉寂的黑暗之中。“不■家■？”那个人说话了。由于这种诡异的状况，快斗甚至无法分辨他是否张嘴。“呃……请问这位先生……您在说什么？”快斗尝试性地询问，他听见了嘶嘶啦啦的电流音。“不回家吗？现在很晚了。”那个人又说了一遍。这下听明白了。小孩赌气似地扭头：“我才不回去！父亲怎么可以说那种话！”怪人笑了两声：“他说什么了？”
“他不让我去公立学校上学！”
怪人沉默地倾听着快斗的抱怨。
“他还说外星人是不存在的！”
快斗能察觉到怪人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他听见那家伙说：“你就因为这些事情离家出走吗？”怪人的语气顿了顿，继续说道：“回去吧，如果被你父亲发现了，他会很担心你。”
“他才不会担心我，只知道沉浸在他的研究里……”
“回去吧。”那家伙说。这时快斗才看清了那只手的肤色，紫色，在月光下闪烁着怪异的、晶体的色彩。一种怪异的感觉在快斗的心底油然而生，他刚才到底在和什么生物说话？
“至少要珍惜和家人的相处时间。”
这是怪人在那天晚上给快斗留下的最后一句话，随后快斗在浑然不觉中自己走回了家门口，像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驱使着他。
公立学校最终还是没去成，他只能憋屈地待在家里上家庭教师的课。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个多月，直到他在一次外出去天文馆时，偶然遇到了一个因为迷路和父母走散的同龄人……应该是同龄人吧？快斗对此有些不确定，但这位萍水相逢的朋友有着一双漂亮的湛蓝色眼睛，快斗总觉得在哪见过。他看上去没那么担心和父母走散这件事，悠哉游哉地在快斗身边坐下来。“你看上去似乎不生气了。”他说。快斗茫然地眨眨眼睛。他在说什么奇怪的话？两个人在这种牛头不对马嘴的交谈里迅速熟络起来。他们之间的脾性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还挺投机的，至少这位朋友知道快斗在说什么内容。
“按照礼节应该问你的名字……”他嘀咕着。
“天城快斗。”快斗回答。
然后他知道了这位朋友的名字：神代凌牙。
临走时，两个孩子还交换了SNS账号。那之后，只要一有空闲时间，快斗便会在社交账号上和这位同龄的新朋友聊天。菲卡是知道这件事的——随他去吧，老父亲是这么想的。菲卡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处理。实验体意外从实验室中逃脱，而菲卡还有很多事情想从这个实验体——这名天外来客身上知晓，他正在尝试着重新抓住这个实验体。以及那日他对自己回答儿子的那句话隐隐感到有些后悔。
菲卡在这个问题上说了谎。
……
【你相信这世上有外星文明吗？人类在茫茫宇宙中并不是孤独的。】
【……我相信。】
【你没在哄骗我吧。】
【没有。我倒是更好奇你印象里的外星文明是什么样子的。】
神代凌牙小心翼翼地在对话框里打下了这句话。
这家人没有对他的身份产生疑虑，反而接纳了他，这令他不免开始思考人类的特质。
【一个最为理想的、如同乌托邦一样的世界。】
【万一真正存在的那个世界并不如你所想象的那样……】
瘟疫、战争、饥荒、死亡……精神上被摧毁、道义上被否定、人伦上被堕落、毁灭后的无尽虚妄。他已经记不清这场看不到尽头的旅途究竟从何而起。等到凌牙反应过来，他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些冒犯，刚想找补些什么，那边就回复了，看上去快斗并没有生气。
【人有幻想乌托邦的权利。】
年幼的孩子是这么回答的。
……
“我留在这里真的可以吗？我可能会给你们添麻烦。”
“别想那么多，就把这里当作你的第二故乡吧。我相信你不是来作恶的。”
“即使我可能去杀死我的仇人？”
“那是你应得的权利，孩子。在某些时候，复仇是最为正当的举止。不过在做一些事情之前，我的建议是最好要深思熟虑。”
“我知道了。”
他问起过“神代凌牙”这个名字的来历，他们回答，这是早夭的儿子的姓名。在此后的十多年里，神代凌牙没再使用原本的名字。
每个周末他都要去天文馆和快斗见面，通过快斗来了解地球、来了解世上大多数的人类，孩子的视角总是独一无二的，他那时想到。在这种安宁的日子里，他一度想过就这么作为人类在地球上生活着。这座城市的黄昏很漂亮。“我弟弟出生了。”有天快斗突然这么和他说。“那确实是值得庆祝的一件事。”凌牙回答。“他就躺在那里，小小的，真的很小……”凌牙开始走神，想起了以前的事情。从他记事起，战争就没停过。说实话，两方都不记得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要和对方开战了。在凌牙的理解里，这是一场为了生存权利的战争，想活下去就得杀死对方，掠夺他人。这是他降临地球的目的之一。处于这种环境下，每一个生命的诞生都是为了战争，从出生起就是为了死亡。“我可以去看看吗？”凌牙问。快斗答应了。
在一个和平常无区别的午后，他看见了躺在婴儿床上的小家伙，如快斗所说，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脆弱得有点风吹草动就可能死掉。
而打破这种午后宁静的是来自于母星的通讯。为了继续驱动战争这架马车，他们需要更多的能量补给，他必须要开始掠夺任务了。
十二岁时，快斗在父亲的电脑上发现了一个程序文件，出于好奇心，他打开了文件。那是一个写得很精妙的程序，逻辑构造和他现在所学的知识完全不一样，不像是人类能写出来的产物，更像是……更像是来自于天外。而少年惶恐地发现这些字符和凌牙背着他在纸上涂鸦的东西几乎一模一样。他已经隐约发觉凌牙的成长速度和他并不相同。这时快斗忽然想起了年幼时的那个幻想。“快斗，你在看什么？”菲卡走进实验室时就看见儿子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目不转睛。回过神的快斗很快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只是找些必要的资料。”他回答。“哦。”菲卡没有怀疑快斗的谎言。“最近晚上少出去，城市里不太太平。”菲卡坐回办公椅上。“发生什么事情了吗？”“警局那边开始接到失踪案的警情，正在以一个规律的频率发生失踪案，大抵是有人在作祟。”
月色下，怪人向着面前的猎物伸出了手臂，惊慌失措的人类被化作了赤红色的光，收纳在了一个怪模怪样的容器里。或许是出于一些不可直说的心理，怪人的狩猎范围刻意远离了神代宅。像是不想让自己的举动被某些人发觉。
在某次被凌牙拽着听完音乐会后，快斗总算从昏昏欲睡中清醒过来，他的朋友似乎对艺术很感兴趣……原谅他只是个无趣的理工男。两人随着人群走出音乐厅，坐在花坛边上，快斗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忽然凌牙戳了戳他，示意他往那边看。有人在接吻。“他们为什么要接吻。”凌牙甚至觉得这件事也很有意思。“因为互相喜欢。”快斗回答。“哦，那你喜欢我吗？”快斗沉默了下，觉得自己没必要和凌牙的缺少常识较真，于是捧住凌牙的脸直截了当地来了个嘴对嘴的亲吻。“现在你觉得呢？”“……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回答啊。他的朋友在感情上似乎格外内敛别扭。
十四岁时，凌牙再次问起了小时候的那个问题。
“你相信有外星人吗？”
“为什么不相信呢，只是我们没发现而已。”
持续了两年的狩猎，在某次掠夺过后的夜晚里，怪人看见了在遥远的天幕上突然出现了一点光亮，那像是某种征兆。微弱的光亮正闪烁着，如同瞬刻现身的晨星。他沉默着变回了人类的样貌。他的时间不多了。其实他早就料到了自己的结局，无论走哪条路，结局都是死。必须要说明的一件事是：降临地球的天外来客不止一位，而是总计七位。
快斗十八岁时，他的那位朋友仍旧保持着十四岁的外貌，似乎从未变过。
“你相信有外星生命吗？”
“你怎么又问起了这个问题？”
“因为我就是。”
快斗用看傻瓜的眼神看着凌牙，但很快，他发现凌牙说的是真的。从这种突兀的、自爆卡车一样的行为中，快斗忽然察觉到了某些事情的到来。随后快斗就听到了一个漫长而悲伤的故事。
60年前，我和我的同乡降临地球，我们是为了掠夺而来到这里的。我们需要能源。其实最好的能源就是人命。战争就是一台需要人命驱动的机器，我们不打这场仗会死，打了这场仗有一定概率活下来。虽然说想让故乡活下去这种理由听着很冠冕堂皇，但事情做了就是做了。降临地球后，我很快因为一些意外陷入了休眠期，醒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在人类的实验室里了。
那群人对你做了什么？
在这件事上，还是收敛一下你的好奇心吧，快斗。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的。
跟我一起降临地球的还有六位同乡。
他们也都隐藏在人类社会中生活下来了吗？
都死了。在我们之中，并不是所有人一开始都想要过着那种朝不保夕的生活，所以在进入地球环境后，他们也会想要就这么生活下去。你觉得他们会因为什么理由死去？
恶意。
快斗没有指明是来自于哪一方的恶意。现在他早就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曾经的天真被掩埋在记忆里，很多事情他都明白。
那你没想过对你的“父母”下手吗？
因为他们确实爱着我，就像是爱着他们那个早夭的儿子。
快斗还想问些别的，但他最终把那些话咽了回去。
在宇宙里，凌牙继续说道，会发出声音，会描绘图案的种族有很多。但人类却把声音创作成了音乐，把描绘图案这一行为进一步化作了艺术，这些都能带来美的享受。这用来象征人的本性再合适不过。一面可以崇高至极，另一面又可以卑劣到极点。在这时，天边的晨星越来越亮，仿佛直击灵魂，最后降落到了地球上。这是快斗在那晚所经历的又一个奇妙体验。凌牙好像早就知道那家伙会来。金色的眼睛在月夜下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身上有着由点和线构成的奇妙花纹——没有任何感情的追杀者到来了。
“你要去死吗？”快斗问了个很有幽默感的问题。
“死因大概是自杀吧。”“凌牙”回答。“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不想再为了自己而去杀害、掠夺任何人。
在死前的最后时刻，凌牙问快斗：你能给我你的真心吗？
快斗平静地回答，我没有真心，在这里的只有一个坦诚的灵魂，如果你想要，就拿走它吧。
这不是惩罚，也不是指责，一个来自于异乡的生物，因为爱而消亡。
那位追杀者在履行完自己的职责之后，只是这样为■■的结局做了总结。他的声音听上去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感，仿若神明自天穹而降。
“你不彻底处理掉尸体吗？”
“留给你也没什么。”
说完这句后，他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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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哥哥你才在那时给你的外星人朋友立了一块墓碑吗？那块也别忘了调试。”
“是啊。”
快斗一边进行着最后的调试，一边回答弟弟的问题。但他知道，阳斗仍然是把凌牙的存在当作他年幼时的一个美梦，因为一个孩子想要有朋友，所以给自己幻想出了一个朋友。只有快斗自己清楚，那些个夜晚发生的事情都是真的。他从不说谎。
飞船的最后调试完成了。
他还是想延续自己年少时那些不切实际的理想。
临走时，阳斗问他：“那么你还会回来吗？”
快斗用一种半开玩笑似的语气回答：“也许明天就会回来，也许永远不再回来。”他的言语间有种洒脱感。
“哥哥你真是大混蛋一个。”阳斗说。
目标，朝着无垠的宇宙群星间前进。
……以及，想去看看那家伙的故乡，虽然可能依旧处在战乱时期。
因剑而生·完
写于2024.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