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落夜明》一颗鳐钱树

6、跟踪

　　与江树坤约定的时间较晚，十点夏秋才从家中出发。牛奶面包不如昨天的粥好喝，夏秋嚼了半片便扔在楼下的垃圾桶内。

　　连续三天来同一所医院，即使夏秋在最难扛的时候也没达到这个频率。D市不算大，为了防止遇到工作上的熟人，每次来医院夏秋都会带上口罩，毕竟被看到在精神科咨询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这个科室早上看病的人少，夏秋序列号排第五，诊室外没有排队等号的患者，进门看到在转笔的江树坤。

　　“来了？有段时间没在医院见面了。”披上白大褂的江树坤，有模有样。

　　“嗯。”

　　“怎么想着今天来医院？”夏树坤摘下口罩绕过夏秋将门关上，“不会是来和我道别的吧？可别在医院，请我出去吃个饭也行啊。”

　　“我暂时不考虑离职了。”

　　这答案出乎江树坤意料，要知道在他心中夏秋一直都是言出必行的人。但不离职意味着暂时不会离开D市，于他而言是好事。

　　“挺好。上次你说年后离职回老家，想着约你元旦出去旅游，之后因为要加班没去成，我还想着什么时候再约你一起吃个饭，”江树坤坐回原位，“那，今天来找我是来看病的？”

　　“嗯，最近身体不大舒服。”

　　“两个月前见你的时候感觉你状态还行，有什么症状？”

　　夏秋和江树坤是两年前在医院认识的。两年前，夏秋的状态逐渐变得很差，在张静静的建议下夏秋开始接受心理咨询，也是在这个时候张静静送了夏秋一只猫。

　　“工作时难以集中注意力，还有，情绪波动比较大。”

　　夏秋话毕，江树坤似乎还在等着下文。

　　“说完了？”

　　“嗯。”

　　江树坤没再对着电脑，继续询问：“情绪波动……我挺好奇你怎么个情绪波动法。”

　　江树坤感到稀奇在情理之中，认识夏秋两年，他没见夏秋对什么事物上过心，也正因为这样，人无所希冀，病况才一直不见好。

　　“呼吸不顺畅，心情偶尔……有些烦。”

　　“那就是近期发生了让心情烦躁的事。”

　　“吃药能好么？”夏秋打断这个话题。

　　“哟，”江树坤确信自己没听错，打趣道，“这么久都没见你在意过自己的身体，看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夏秋坐在那儿，背部挺直，安静地如同一幅画。他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将自己从他人世界摘出，举江树坤知趣地不再继续追问。

　　“靠药物可以减轻你的肢体症状，但这么久了你也清楚，抑郁症最重要的是调节情绪，情绪影响身体循环，当然身体机能被紊乱反过来也会干扰情绪，”江树坤回到电脑前，重新戴上口罩，“这次给你换个药，记得按时吃，副作用有点，自己注意控制用量。”

　　“好。”

　　“事情过去这么久，人总得需要向前看。”江树坤补充说道。

　　每每提起这个话题夏秋总会垂下双眼，空洞的眸子中没有眼泪也不带感情。

　　“嗯，”夏秋表示认同，“谢谢你。”

　　“谢什么，我还得感谢你。以你朋友的话来说我就是个关系户，原话是什么来着，‘私生活混乱的关系户’，但你还是来找我看病，我挺感动的。”

　　“你很专业，”夏秋清楚附院是个即使有关系但如果没本事也进不来的地方，江树坤的治疗过程没有任何问题，“职业素养与你的私生活没关系。”

　　江树坤被整笑：“一时间不明白你到底是夸我还是骂我。”

　　夏秋嘴角微扬。

　　氛围轻松不少，江树坤见势提议一起在附院旁新开的西餐厅吃个午饭，自己收拾下就能走。

　　严烆今天约了秦帆，红圈所的律师，同时也是他在D市读中学时最好的兄弟。时间定在中午，吃饭叙旧之余穿插业务咨询，上午他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今天严烆特地换了一台车，不到八点，轿车驶入夏秋小区。

　　梳理工作事项到十点，合上电脑，恰巧抓到边出门边嚼着半个面包的夏秋本人。网约车到达后，面包最后被扔至路边的垃圾桶内，从呼出的白雾来看夏秋似乎长叹了一口气。

　　严烆跟在夏秋车后，直到一个岔路口夏秋的车停在医院门口，严烆将方向盘拨回开入医院正门停车场。

　　胃镜的结果没这么快，夏秋去的也不是医技楼，严烆独自在车上等了近一小时，等到的却是带着口罩的夏秋与一名陌生男子一同从大楼出来的场景。

　　夏秋与他的关系严烆无从得知，但夏秋说话时男人在反复偷瞄夏秋眼角与脖颈处的小痣，严烆眉头皱成一线，手指敲点着方向盘，脸一沉，开车跟了上去。

　　最终车停在一家离医院不远的餐厅前，手机也在这时响了起来。

　　“兄弟，你不是最讨别人厌迟到？人我帮你约好了，他十来分钟就到，谁迟到谁买单。”

　　电话那头是秦帆，手机自动连上车内蓝牙音响，很容易听出对方言语中伴随的调侃意味。

　　“在路上，快了。”话是这么说，严烆的眼睛却一直未从餐厅大门挪开。

　　大抵是严烆回答的语气过于敷衍，让秦帆钻到空子揶揄道：“你这么心不在焉，不会也在忙着捉奸吧？”

　　“什么？”对于秦帆没头没尾蹦出的一句话，严烆现在没心思搭腔。

　　“你不知道那个八卦？昨天都上热搜了。”竟然有没被科普到的圈内人士，是自己不够尽职，秦帆更来兴致，“复兴那家红圈律所，高级合伙人的老婆周末在公司大群内爆出杨姓合伙人出轨，现场捉奸！我这有整个事件的PDF，你要不要看看？”

　　“没兴趣。”

　　“过程可有意思了！”秦帆不管电话那头的人感不感兴趣，既然聊到这个话题，必须得把最精彩的部分传达出去，“他老婆周末想去D市周围自驾游，前一天合伙人说临时有事要处理，结果女的当天约闺蜜逛街，在等闺蜜时撞见我们杨律进了一家奢侈品店，本来以为是偷偷给自己惊喜，结果合伙人一人进店，出门却变成两人，旁边多了一年轻女人手挽着手。照片也有，在PDF第三页，有点糊了，但能看出身段不一般，啧啧。”

　　严烆目光移回至车内：“然后呢？”

　　“你看，兴趣不就来了么！”

　　“继续说，别废话。”严烆略显焦躁，语气有些不耐烦。

　　但向来没心没肺的秦帆未觉察出严烆的异常，继续他的自嗨。

　　“然后，他老婆发消息问他在干嘛，他回了个‘在外面’。他老婆进一步追问和谁一起，他回了个‘和业务上的朋友吃饭，一群人‘。这不把人当傻子？最后他老婆直接冲进饭店大闹一场，当场手撕小三。抢过咱们杨律的手机，转头将聊天记录和照片发在公司大群内。那个合伙人在圈内的风评一直都挺差的，正所谓人在做，天在看，命运有时就是这么巧！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说是不是？！”

　　秦帆后半段的自说自话严烆一点没听进去，他将手机取下，快速翻阅PDF的内容后打开与夏秋的聊天界面，斟酌半分钟发出今天与夏秋的第一则消息：在干嘛？

　　夏秋早餐没怎么吃，单单看着桌上厚重的牛眼肉、干巴巴的炭烤鸡，胃部已有点不舒服，只能挑沙拉中的蔬菜入口。

　　“这家店不合你胃口？”江树坤看夏秋没怎么吃，反倒拿出手机发消息。

　　“挺好吃的，”吃饭时玩手机显得不大不礼貌，夏秋解释道，“有人找我，我回个消息。”

　　夏秋放下手中餐叉，思考了一会儿发了过去：在外面。

　　“看来是个重要消息，琢磨这么久呢。”

　　严烆过于直白的提问，反而让习惯处理复杂人际关系的夏秋不知怎么回复。

　　“在外面。”这样回答既不构成欺骗也不会暴露来医院之事。

　　坐在车内的严烆收到消息，愣住片刻，没过脑敲出“和谁”二字。

　　桌面手机再次震动，看着对话框中简单的两字，夏秋双唇微分，餐叉停滞在半空中。

　　没来得及回复，又见对方已撤回该条消息。

　　严烆按下删除键，快速打出“昨天刚做完检查，午饭尽量吃清淡点”的文字进行发送，同时调出与秦帆的通话记录拨了过去。

　　“我十分钟后到。”严烆转动方向盘，掉头离开餐馆，想到自己刚刚发出的那傻逼消息忍不住提高音量，“还有，你他妈以后别给我发这种无聊的东西！”

　　说罢，挂断电话。

　　剩下电话另一头莫名其妙遭骂的秦帆，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