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落夜明》一颗鳐钱树

5、医院

　　昨夜洗完澡已快三点，生物钟促使夏秋在早上九点醒来。躺在床上，五分钟后夏秋终于理顺昨晚事情的经过。

　　因为当时太难受，不大记得严烆如何将自己送至医院，但在此刻身体放松状态下，脑内涌上昨晚计程车后排的记忆。严烆身着大衣，两人并排而坐，夏秋倚着车窗，车外是沿路的灯光，车内是微妙的沉默。

　　直到出租车停在夏秋楼下，严烆一同下车提出想送夏秋上楼，夏秋拒绝了。

　　因为昨晚及时输液，胃部已没有不适感。小猫在床头蹦跶，窜上窜下，随机打翻床头柜上的一个相框，夏秋扶起相框将其反扣在桌面，摸到手机，一个小时前严烆给他发了条消息：

　　我在楼下等你。

　　卧床的人瞬间坐起，小猫在惊吓中弹飞至地板，夏秋罩上一件黑色卫衣一手拎着短款羽绒服匆忙出门。

　　走下楼梯时夏秋忍不住后悔，倘若昨晚再坚持一会儿，昨天将是最后一次与严烆构成交集，两人官方地在饭店外道别，结束这场不合时机的偶遇。

　　“醒了？”瞅见夏秋气喘吁吁走来，严烆摇下车窗，“先上车。”

　　在严烆眼神示意下，夏秋坐上车。

　　“去哪儿？”

　　严烆侧目直白地盯着夏秋脸颊，又挪动至夏秋卫衣上的帽兜。深色衣服衬得夏秋更加白皙，穿着常服的夏秋俨然一副大学生模样。

　　“你家猫长什么样？”严烆指了指夏秋的帽子。

　　夏秋很快意识到对方所指，将帽子上几根乳白色的毛摘了下来。

　　“一只小猫，”夏秋捏住猫毛试图在车上寻找什么。

　　严烆接过夏秋手中的一团绒毛放入杯座的桶内：“以后垃圾可以扔这里。”

　　“昨晚挂水时顺便帮你预约了今早的胃镜。”严烆接着说道。

　　不等夏秋反应，严烆迅速扣上副驾驶位的安全带。

　　夏秋没想起胃镜的事，但突然记起昨晚的医疗费是严烆帮忙垫付的：“昨晚的费用，没来得及转你。”

　　夏秋顿了顿又补充道：“谢谢你帮忙预约胃镜，你没必要来接我，我可以自己去医院。”

　　夏秋想下车，可严烆丝毫没有靠边停车的打算。

　　“你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

　　夏秋打开手机准备转账，严烆抽出右手盖住屏幕：“如果阿姨知道你一个人在D市身体成了这样，会怎么想？”

　　思绪陡然空白，片刻茫然后夏秋放下手机，声音没有起伏：“她不会知道的。”

　　车内变得安静，严烆知道以夏秋的性格不会将生病的事情告诉母亲，搬出阿姨不过是为了让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可显然这名“好学生”不接受教育。

　　夏秋在某些方面很固执，僵持的氛围下严烆妥协了。

　　“周一见面那天，我第一时间便认出了你，”严烆转移话题，“没想到你现在也开始玩游戏。”

　　夏秋瞄往方向盘，与周一那天不同，今天严烆中指上没有戒指，准确地说是对戒，部门已婚人士手上戴有同款。

　　“我没太注意。”

　　严烆笑了笑，车内又开始新一轮沉默。

　　“抱歉，”信号灯变红，车轱辘停在斑马线前。严烆转过头注视夏秋的双眼，不加笑容，深邃的眉眼印入夏秋瞳孔，“当年出国前没能告诉你。”

　　该来的还是来了。

　　夏秋紧憋一口气，忘了呼吸：“为什么突然出国？”

　　“家庭的原因。事情来得太突然，我无法选择。”严烆从夏秋的眼中逃出，身体重新直视前方。

　　那为什么之后也没能联系？夏秋想问，但以何种立场追问？

　　他们只是同桌，短短一年，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关系。

　　“但是我们又见面了，”严烆嘴角重新挂起笑容，“我来D市不久，遇到你说明我运气不错。”

　　“你什么时候来的D市？”

　　“几个月前，虽然公司是去年年初成立的，但我前几个月才搬至D市。”

　　公开资料显示泰格的确是去年刚成立的公司，不过香港母公司的成立时间却在两年前。

　　“你现在是我在D市唯一的朋友，我对这里还不大熟悉。”

　　“我记得你初三前是在D市读的书。”

　　“都十来年了，现在的D市对我来说已是座陌生的城市。”

　　作为国内金融中心之一，近年高速运转的基建已将其前后变为两座城市。

　　“我之后有事可以麻烦你的，对吧？”下车前严烆再次看向夏秋，“因为我们是朋友。”

　　夏秋以解安全带为由头，躲避了严烆的目光。

　　因为有在医院的近期体检记录，全麻前的检查较为简单。等待区内，医生反复与病人交待无痛胃镜的注意事项。

　　排队期间，严烆与夏秋靠在钢板凳上，起初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基本是严烆为主导。直到一则电话后，严烆的眼睛未曾从写满数据的平板上挪开。

　　被叫到号后，严烆放下正在通话的手机，夏秋紧跟医生，进房间前他回头看了一眼严烆，严烆朝他点了点头，再睁眼时他发现自己躺在护理床上，模糊的视线中涌入严烆溢满笑容的脸。

　　“醒了？”

　　“嗯。”夏秋浑身无力，晕乎乎的，不知道自己究竟出没出声。

　　“不能让病人睡着了，家属多和他们聊聊天。”医生冲着病床旁几位陪护人说道。

　　“快到饭点了，待会儿我们一起去吃个饭。”

　　夏秋眼瞅天花板，麻药效果还没过加之昨晚睡眠不充足，眼皮愈发沉重。

　　“有其他安排？”严烆伸手盖住夏秋视野。

　　夏秋不得不扭头和严烆眼对眼：“没有。”

　　“那就好，我还以为......”严烆语气温柔，“周末你有其他约会。”

　　“没有约会。”夏秋轻拍严烆手心，猫挠一般将严烆手推开。

　　“可那天你同事说你很受欢迎。”

　　隔壁陪同女朋友做胃镜的男生将这段对话尽收耳底，没忍住皱眉往旁边瞟了一眼。

　　“严烆，”夏秋安静地看着对方，“你好吵。”

　　被嫌吵的这位非但没有不好意思，反而一脸得逞模样：“医生让我和你多说说话。”

　　“我已经醒了。”

　　息肉切片两天后出结果，夏秋坐在严烆车上。虽然身体传递出饥饿信号，但夏秋着实没胃口，很多时候午饭和晚饭也就这样被夏秋淡忘。

　　因为对午饭不报想法，夏秋一直没问吃饭地址，直到严烆将停在一处高档小区楼下，夏秋意识到不对劲：“我们去哪儿吃饭？”

　　严烆先行下车，等夏秋关门后一字一句说道：“我家。”

　　迈入严烆家门前一秒，夏秋内心仍在挣扎是否找个借口开溜，当严烆回头将门关上后夏秋才察觉已经过了开口的时机。

　　“刚做完胃镜，只能吃点流食。面条和粥，你想吃哪个？”严烆站在半开放式厨房，一手握着面条，一手端着大米。

　　“粥吧。”虽然两个都不大能吃下，但主人公下厨的热情让夏秋把真实想法压了回去。

　　“好，你在客厅等我一会儿。”

　　夏秋端坐在客厅，房间干净，只是陈列有些乱，一排书柜嵌入墙壁，茶几上摆着摊开的文件和电脑。

　　“客厅有游戏机，”十来分钟后严烆从厨房来到客厅，夏秋背靠沙发内侧，严烆紧挨沙发外侧。

　　夏秋随着声音仰头，严烆从上方递给他一个手柄，不知在高兴些什么。

　　“有个双人游戏，现在热度挺高，”严烆绕过扶手，坐到夏秋旁边，沙发垫再次陷入几寸，“午饭还得等会儿，我们先玩一局？”

　　夏秋握着手柄没回答，这场景太像十二年前那个下午。同样的坐姿，身旁人爽朗的笑容，朦胧间仿佛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印象中很早以前我们也这样一起玩过游戏。”

　　“时间太久，我不大记得了。”夏秋直视电视屏幕，语气寡淡。

　　严烆笑了笑，继续调试设备。

　　插入卡带后弹出提示，游戏界面停留在上次结束的关卡。能看出有其他人来严烆家一起玩过这款游戏，大概率坐的也是这个沙发。

　　严烆跳过存档界面，不带犹豫地选择重新开始。

　　“手柄坏了？”教学环节严烆见夏秋的角色没动静，伸手准备检查副手柄。

　　“没，”夏秋指腹摩挲按键，游戏中的角色活动了起来，“我刚走神了。”

　　严烆的手停在空中，面部表情中更多的是诧异，似乎对夏秋会走神这件事感到新奇。

　　“继续吧。”

　　对于不习惯游戏手柄排列的新手来说，闯关最大的难度在于记住每个操作对应的按钮，严烆在前开路，夏秋踉跄地跟随其后。

　　“听说华大加班不少，你当初为什么会选择就业于投行？。”

　　夏秋不如严烆操作熟练，边解锁关卡边回答有些吃力：“本科和研究生学的金融，研二暑期正好在华大实习，通过实习答辩就留了下来。”

　　“你在本市读的本科和研究生？”严烆的小人手持蜜罐筒对着跷跷板喷射，试图用重力将木板压下，“哪个大学？”

　　夏秋的小人则在旁边伺机等待移动靶下降进行射击：“D大。”

　　D大……

　　严烆放下手柄，蜜罐小人放下道具，客厅仅剩轻快的游戏背景音。

　　“夏秋，我想知道你最后选择D大，”严烆右手撑向沙发，与夏秋仅隔着一拳距离，“有我的原因么？”

　　持枪小人瞄偏几毫米，子弹正中靶心，木门破开后屏幕提示通关。

　　“我那年高考分数正好赶上D大录取线，正如你所说，去H大可惜了。”

　　“我……”

　　厨房发出声响，严烆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们先吃饭吧。”

　　餐桌前夏秋尝过一勺核桃小米粥，堵塞的味觉被打通，连着喝了好几口。

　　“在美国读书时，餐厅的食物又贵又难吃，一开始每天煮面，后来面条吃腻了学着APP上的教程做饭。这个粥如果喝不习惯我再煮点面条？”

　　“挺好喝的。”垂眼间，夏秋双眼皮褶中那颗褐色小痣跑了出来。

　　严烆一脸满足地看着夏秋喝完一整碗自己煮的粥：“中午在我家休息会儿，下午……”

　　“严烆，”从一早坐上严烆的车开始，夏秋心底便止不住地焦躁，他想抽烟。这种状态继续下去很容易让他人察觉出异样，“下午我要回家。”

　　“那明天……”

　　“明天上午我有点事。”

　　“加班？我可以送你去，我正好要去公司，顺路。”

　　“不是，就，有点事。”夏秋刻意规避正面回答。

　　“好，吃完饭我送你回家。”

　　夏秋没再拒绝，离开严烆家时，电视屏幕上的游戏仍停留在下一关开启的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