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顾经年》苏打兮兮

30、姐姐的回忆

　　“当初梁顾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亏本也要拿下这个项目。有人劝他，有人嘲讽他，可我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谢一菲顿了顿，“梁顾说过，小景的家，要拆也是他来拆……”

　　气氛略显沉重，谢一菲看着桌面发呆，半晌，她理了理头发，打起精神，“不说这个了，吃饭。”她夹了一筷子小炒牛肉放进嘴里，立刻嗯嗯地点头，对叶宁说：“还是老味道，快，尝尝，好好吃。”

　　叶宁也尝了一口，细细地品着，“不错。”

　　“哎呀，怎么办，这么好吃的菜，突然好想喝酒。”谢一菲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叶宁，“要不，陪我喝一杯？”

　　“好，那我一会儿叫代驾。”叶宁欣然作陪。

　　服务生端上啤酒，叶宁把两个人的杯子倒满。

　　“小叶，很高兴认识你。”谢一菲举起杯子。

　　“我也是。”叶宁和她碰杯。

　　谢一菲握杯的手翘了根儿手指一点叶宁，“你叫我谢一菲就行了，不要叫我姐，那样显得我很老。”说完，仰头干了那杯酒。

　　“好。”叶宁微笑点头。

　　谢一菲明显酒量不行，几杯下肚，脸颊就泛红了，话也多了起来。

　　“关于小景，我不知道梁顾和你说了多少。”她看着叶宁。

　　“我见过照片，知道是梁顾的学弟。”叶宁回想着：“说起小景，梁顾会很自责，说小景是因为他才……”

　　“小景……是我最好的弟弟。”谢一菲的手指在酒杯上无意识地划着，嘴角带着微笑，“他是个特别特别好的小孩儿，可爱极了。”她抬眼皮儿瞟了叶宁一眼，“就像你一样。”

　　她看着桌面，脸上的笑容缓缓沉下去，“梁顾出现之前，什么都好好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短短一个夏天，一切都变了……”

　　“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叶宁问。

　　谢一菲语速变得很慢，似在一点一点翻找她的回忆：“我们是同一个学校的，不同年级。那个夏天，梁顾和小景忽然走得很近，他们玩得特别好，我经常看见梁顾和小景回家，可我那时候只当他们是好朋友，根本没有往别的地方想……”

　　“何阿姨那时很忙，一直不在家，后来不知生了什么急病，突然住进了医院。何阿姨生病后，小景也有段时间没回家，再回来，就变得沉默寡言，见人都低头绕着走，再也不像以前那个小景了。”

　　“我拉小景去上学，小景不肯去，除了去医院照顾何阿姨，就一直躲在屋子里。”

　　“梁顾很久都没有出现，直到——”谢一菲停顿了很久，才接下去，“直到我见到小景的最后一个晚上，梁顾来找小景，可是小景却不想见他。那天我爸妈各自值班，都不在家，我从门缝里看见梁顾在纠缠小景，我脾气急，当时就冲出去，挡在小景家门口，让梁顾赶紧滚蛋。”

　　“梁顾过来拉扯小景，我急了，打了梁顾一耳光。梁顾当时的表情特别吓人，我威胁他说再不走我就报警了。那时已经有邻居被吵醒了，围过来看。”

　　“小景过去对梁顾说，你不要伤害任何人，我和你走……我拉住小景，不让他走，梁顾从我手里把小景的手拽走了。”

　　“小景就这么跟着梁顾走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小景……再后来，就听说小景掉进海里去了……”

　　谢一菲深深地皱了眉头，眼里亮晶晶的像两汪湖水，她忍了又忍，却终是没有忍住，一串泪吧嗒掉下来，“小景……我那么好的一个弟弟，怎么就……”

　　叶宁递过去纸巾，谢一菲接了，按按眼睛，“我去质问梁顾，他说是意外。”

　　她冷笑，“哼，轻飘飘的两个字——意外。”她仰头灌下满满一杯酒，把酒杯墩在桌上，眼里怒意汹涌，“从那时起，我就恨透了他。”

　　叶宁帮她倒上酒，轻声说：“这么恨他，躲开他就是了，为什么……”

　　“造化弄人啊，”谢一菲抹了把嘴角，“那件事以后，梁顾就转学了，我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他了。没想到过了几年，我爸爸突然查出了很重的病，需要很多钱，我刚工作不久，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梁顾那时已经成了翔翼的董事长，我最艰难的时候，他出手帮了忙，不仅出钱救急，还找了最好的医院和医生。”

　　“欠他的那笔医药费我后来还清了，可是人情还不清啊。这么说来，他是我的恩人对不对？可是小景的事，到现在他还欠我一个解释。我又生他的气，又没法全然恨他，我好分裂啊……”

　　“梁顾说我像刺猬，对，我就是刺猬，我身上都是刺，时不时戳他一下，他不舒服，我就开心了。”谢一菲哈哈地笑起来，“不好意思，我这人就是这么招人烦，看见不顺眼的就想怼，请叫我谢怼怼，哈哈哈哈——”

　　“你真可爱，怪不得东哥会喜欢你。”叶宁说。

　　“阿东？”谢一菲愣了，她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

　　“那么明显。”叶宁笑道。

　　“我爸爸住院的时候，梁顾把阿东派了过来，每天跟着我在医院跑前跑后地忙活。有时手术一直做到凌晨，他就一直陪我熬着。有几次情况特别危急，医生都下了病危通知，我怕呀，又怕又难过，就抓着他哭，那时要不是有他陪我，我可能真的撑不下去了……”

　　“东哥是不是那时喜欢上你的？”

　　谢一菲斜仰起头，看着灯，好半天，一笑，“是吧。”

　　她好像陷入了某种回忆，自言自语道：“阿东那个笨蛋，真是笨死了。”她一手撑住腮帮子，嘴角忍不住地翘起来，“阿东他……人真好，真好。”

　　“那，你喜欢东哥吗？”叶宁突然问。

　　“我？”谢一菲回过神来，摸了摸发烫的脸颊，“我……”

　　她想了很久，“如果没有梁顾，没有小景，我……”半晌，她茫然地摇头，“我不知道……”

　　叶宁沉默了，他半低着头，像在沉思。

　　谢一菲看着叶宁，有些恍惚——眼前的人，穿了浅灰的亚麻衬衫，安静地垂着眼睛，睫毛遮去了他的眼波，窗外夜色喧嚣，光影在他脸上掠过，奇异地扭转了年华，仿佛时光的河倒流，流过生命每一个角落，让那些褪色的记忆重新变得鲜活——

　　她不过大小景一岁，她去帮何音接一年级的小景放学回家，在校门口拉起小景的手，把一块糖塞进他嘴里，“小景，吃糖。”三年级的时候，她像个假小子一样混不吝，动手打哭了欺负小景的男孩儿，被老师叫了家长。六年级，她连哄带骗让小景帮她折了好久的千纸鹤，折了满满的一大罐子，抱了去向她喜欢的男生表白……

　　谢一菲出神地凝视了叶宁很久，在某一个瞬间她突然理解了梁顾，对面的人，真的有那样一种魔力，看他一眼，目光就不忍离开。他只是坐在那儿，什么都不做，就勾起了人的回忆，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他，把心底里所有隐藏的秘密都讲给他听。

　　“叶小弟，你在想什么？”谢一菲终于打破了那沉寂。

　　叶宁缓缓地抬头，“我在想，如果小景此刻就坐在这里，他会对你说什么。”他看着谢一菲，眼神柔软悲悯，“他看到你这么痛苦，想爱又不能爱，他会说什么？”

　　谢一菲整个人僵在那里。

　　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这样毫不留情地触碰她的痛点，长久以来拼命压抑的复杂情感，裹挟着巨大的悲伤袭来，如火山一样喷涌爆发，她根本承受不住那冲击，泪水无法控制地倾泻而出，半晌，她抬起手捂住脸，肩膀耸动，哭出了声音。

　　叶宁这一次没有递纸巾，只是静静地看着。

　　尽情地宣泄了很久，谢一菲略微镇定下来，她用手背抹去脸上的眼泪，吸吸鼻子，掩饰地说道：“不好意思啊，喝多了。”

　　“来，接着喝。”她又拿起瓶子倒酒。

　　叶宁也不加阻拦，陪她又喝了不少，这回谢一菲是真喝多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以至于后来说了些什么，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时间不早了，叶宁拿出了手机，“我叫个代驾。”

　　“叫什么代驾。”谢一菲醉眼迷离，霸气地夺过叶宁的手机，噼里啪啦地打出一串号码，按下通话键，“姜海东，过来接我回家。打车来，我发你地址。”

　　叶宁震惊地看着谢一菲，谢一菲把手机还给他，“看什么？”

　　“没，没什么。”叶宁结结巴巴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