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顾经年》苏打兮兮

25、针锋相对

　　“怎么也没打个招呼就回来了，”客厅里，赵慧芸对梁顾和阿东的突然出现感到非常意外，“还没吃饭吧，你们稍等，我叫厨房给你们煮个面。”

　　“妈，等一下。”梁顾喊住了赵慧芸，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阿东想了想，“芸姨，我去厨房吧。”他看了梁顾一眼，转身去了厨房。

　　“什么事啊小顾？”赵慧芸走了几步，在沙发里坐下来。梁顾在她对面坐了，“妈，是这样，小郁和我说，您体检时有个结果，他不太说得准，建议您再查一查。”

　　“又要查？”赵慧芸摆摆手，“我觉得身体挺好的，我不喜欢去医院，不要查了。”

　　“妈……”梁顾鼓起勇气，艰难地开口：“可能，脑子里，长了个东西。”

　　“哦，是吗？”赵慧芸很惊讶。

　　“妈，这一次，您一定听我的。”梁顾说道：“也许需要动手术，我准备带您先做个检查，看看情况，然后我们出国治疗。”

　　赵慧芸低着头，安静了很久，“我不要去了，不想折腾了。”她叹了口气，“也不想老了老了，还挨上一刀。”

　　“情况并不一定很糟，如果是良性的，只要动个手术就好了。”梁顾劝她。

　　“万一是恶性的呢？万一手术不成功呢？”赵慧芸抬头，看着梁顾。

　　“……”梁顾一时哽住，他理智上知道他不能责怪母亲，不能责怪她如此悲观，可他突然莫名地涌起一股悲凉的恨意，他甚至不知道那恨到底指向何方。

　　“不试试怎么知道。”梁顾压着性子，耐心地劝道。

　　“不要去。”赵慧芸斩钉截铁说道，丝毫不留余地。

　　“妈您不要这么固执！”梁顾提高了声音。

　　“我就是不想离开这儿，不想死在国外。”赵慧芸也有些激动起来：“你爸在这儿，我要去哪儿？！”

　　梁顾愣了，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赵慧芸，半晌：“这也是理由吗？妈您真的爱他吗？梁锦文，您真的爱他？”

　　“你什么意思？！”赵慧芸瞪了眼睛，明显地愤怒了。

　　梁顾倔强地看着她。

　　“你在质疑我吗？”她眼里泛起泪光，质问梁顾：“你是不是在责怪我？！”

　　“我没有！”梁顾说道。

　　“你是不是在责怪我没有给你完整的家，我没有好好爱你的父亲，是我害死了他，是我连累了你，让你活得这么痛苦？是不是？！”赵慧芸深深地喘了几口气，她闭了眼，眼泪掉下来，“你要是怪我，就走吧。”她颤抖的手指指着门口，“你走，我不需要你。”

　　“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梁顾见状，只好服软，“对不起。”他无奈地一声轻叹，“我们之间，几乎从来没有谈论起父亲，我不知道您对他如此情深义重……我没有想到……”

　　“你这话，怎么听，都像在讽刺我。”赵慧芸眼中带泪，苦笑道。

　　“妈我没有想要讽刺你，我是心疼你，为什么你总要觉得是自己的错？！”梁顾急切地解释。

　　“小顾你不明白，你不明白……”赵慧芸摇着头，按住胸口，“这是我的一块心病，是我过不去的坎，如果当初我做得好一点，也许一切就不会发生……”

　　梁顾无力地看着她，很久，“妈，我没有怪过你，从来都没有。”

　　赵慧芸流着泪，半晌，她抽泣一声，“我不想再说了，累了，我想一个人静静。”她转身向楼上走去，走了两级台阶，又停住了，没有回头，“你和阿东，把面吃了再走。”

　　梁顾看着赵慧芸瘦弱的背影，他很想追上去，却最终没有动。

　　***

　　梁顾的别墅，客厅里，叶宁坐在饭桌前，正拿着手机玩游戏。

　　他面前放了几道菜，都扣着保温的盖子。

　　门响，梁顾走进来。

　　“你回来了。”叶宁站起来。

　　梁顾看到桌子上的晚饭，一愣：“你吃了么？”

　　“还没有。”

　　“在等我吧？真是抱歉，我在我妈那儿吃过了，可我忘记和你说了。”梁顾有气无力地说道。

　　“你怎么了？”看出梁顾的低落，叶宁问：“伯母她……”

　　梁顾在椅子上颓然坐下，沉默了很久，“脑瘤。”

　　“怎么会这样，”叶宁很震惊，脱口而出：“那么好的人——”

　　“你见过她？”梁顾问。

　　叶宁摇摇头，“没有，我只是偶尔听你说起……”

　　“我刚才去见她了，得病这件事，她完全不接受，也不肯治疗。”梁顾胳膊肘支在桌上，手撑住额头，半晌：“我猜就会这样，她看起来柔弱，其实固执得很。”

　　房间里一片长久的安静，连空气都变得沉重。

　　梁顾忽然说：“拜托，拿点酒给我。”

　　叶宁走去酒柜查看，梁顾补充道：“烈一点的。”

　　叶宁的手在酒柜里移来移去地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拿那瓶最烈的酒。他挑了一瓶比较温和的威士忌，拿了两个杯子，走回来，问梁顾：“要加冰吗？”

　　梁顾摇摇头，叶宁倒了一杯给他，他接过，“谢谢。”

　　酒滑进喉咙，一路辛辣，梁顾在猛烈的刺激中皱起了眉头，他放下杯子，缓缓出了一口气：“祸不单行。”

　　叶宁在梁顾对面默默地坐了下来。

　　“可能是我做了太多错事，”梁顾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报应，都是报应。”

　　“再劝劝伯母呢？”叶宁问。

　　“没用。”梁顾摇头，“除非把她绑到医院去。”

　　“我们可以再想想办法。”

　　“我真的束手无策，我好像什么都做不了……”梁顾捂着酒杯，叹息道。

　　叶宁沉默了一会儿，问：“伯母她，有什么心愿吗？”

　　梁顾被这个问题问得愣住了，他想了很久，突然微微眯了一下眼睛，若有所思。

　　***

　　那天晚上，梁顾喝了不少酒，喝到最后，胃都痛起来。他攥着拳头，按着上腹，脸色苍白。叶宁见状，强行拿走了酒瓶，给梁顾倒了一杯温水。

　　帮梁顾洗漱好，换上睡衣，叶宁再次从卫生间出来，发现梁顾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

　　叶宁站在床边，神情复杂地看了梁顾一会儿，轻手轻脚地给他盖好了被子。

　　深夜里，一片静谧中，突然爆发一声凄厉的大吼——

　　“小景！”

　　梁顾坐起身，猛烈地喘息着，瞪圆了眼睛，神情像见了鬼。

　　叶宁也惊醒：“又做噩梦了吗？”

　　梁顾稍稍缓过一口气，失焦的目光，空洞地看着墙壁。

　　“梦见什么了？”叶宁上去抱住他。

　　“梦见……”梁顾一头一脸的冷汗，嘴唇颤抖着：“我梦见，小景的家，一地的血……我看到很多模糊的黑影，我看到小景躲在角落里，他吓坏了，他在哭，一声声地在叫我。我疯了一样想到小景身边去，可我们之间隔着一片血海，我没处下脚……”

　　小景的哭声仿佛还萦绕在耳畔，一眨眼就是一片血红，梁顾打了个寒战，“然后我突然就醒了。”

　　“……”叶宁拉起袖子给他擦了擦冷汗，用手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脸，“可能，可能是最近太累了……”

　　“叶宁，”梁顾说：“我有点冷。”他感觉自己好像孤零零地站在了茫茫荒原，天寒地冻。

　　“别怕，”叶宁给梁顾裹上了被子，在被子里摸索着握住他的手，“我在这儿。”

　　“嗯。”梁顾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答应我，别离开，不要离开。”叶宁一双清亮的眼睛看着梁顾，很久，点头，“我答应你，不离开。”

　　梁顾无言地握紧了叶宁的手，叶宁是他困苦不堪的生命中少有的一抹亮色，这一次，他不知道能否依靠这一点火光，走出这一片寒冷荒芜的冰天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