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顾经年》苏打兮兮

12、噩梦

　　对于手眼通天的七中小霸王梁顾来讲，要想找一个人并不是什么难事。他轻轻松松就查到了那个站在街角吃粽子的男孩，是同校初中部的，是他的学弟。

　　梁顾很快就见到了那个孩子，当时那孩子被一伙混混堵在了一个死胡同里。

　　“小子，听说你是三好学生呢。”为首的小混混一摆头，甩开遮住眼睛的刘海，“好学生，零花钱一定不少吧。”他用手里的棍子捅捅那孩子的裤兜，凶巴巴地命令他：“交出来，快点！”

　　那孩子瑟缩着，“我……我没有……”

　　小混混扬起棍子，“好你小子，敬酒不吃吃……”

　　“咳咳。”一声警告似的的咳嗽从身后传来，混混回过头——

　　梁顾抱着双臂，像个行走江湖的英雄一样，威风凛凛地站在巷子口，冷冷地看着他们，“以众欺寡，算什么东西。”

　　“妈的，你谁呀？管得着吗你？”混混老大很生气，张牙舞爪地冲着梁顾去了。

　　在他靠近之际，梁顾突然先发制人，出其不意地飞起一脚踹在他胸口，踹得他一个后仰，在地上滚了几滚。

　　混混老大蹭了一脸的灰土，恼羞成怒地一挥手，“我艹，给我上！”

　　混混们扑上来，梁顾拾起地上的棍子，劈头盖脸地砸向他们。他先扫了一个人的头，又敲向另一个人的肋骨，后边有人上来抱住他，他借着那力道跳起来，蹬开面前的一个混混，落地后紧接着一个背摔，把身后的人抡过肩头，狠狠撂倒在地……

　　梁顾这一仗打出了以一敌百的气势，混混们很快就横七竖八地地躺倒，惨叫连连。

　　“服不服？”梁顾走上前去，居高临下地用棍子指着混混老大的鼻尖。

　　“服，服，”混混老大肝胆俱裂，忙不迭地点头，“大哥，大哥饶命——”

　　“还不赶紧滚！”梁顾怒目圆睁。

　　“是，是，大哥，这就滚，这就滚，滚……”混混老大像见了鬼一样，带着一众混混，互相搀扶着，连滚带爬地溜走了。

　　“滚远点，再让我看见，扒了你们的皮！！”梁顾冲着他们的背影恶狠狠地威胁道。

　　他转回头来，那个孩子还靠墙站着，早已经看傻掉了，一张俊俏的小脸儿，又呆又萌。

　　梁顾心花怒放，一秒变得和颜悦色，他向那孩子走过去，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男孩儿愣愣地摇摇头。

　　“你是七中的？”梁顾问。

　　“嗯。”男孩儿点头。

　　“我也是。”梁顾说，“你怎么惹到这些混混的？”

　　男孩儿惶恐犹疑地回忆着，“我，我没惹他们啊，我不认识他们，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来的……”

　　“嗯，”梁顾淡定地添上一把火，“他们盯上你了，看来以后你得小心点。”

　　那男孩儿害怕了，惊慌地问：“那，那怎么办……”

　　梁顾故作深沉地咳了一声，“这样吧，都是一个学校的，以后我罩着你，你提我，我保证他们不敢欺负你。”

　　“啊？”男孩儿有点吃惊，很快又点头，“嗯，好。”他眨着大眼睛，腼腆又真诚地看着梁顾，“今天……真是谢谢你了，学长。”

　　“嗨，叫学长多见外，叫我声哥吧。”梁顾仿佛不经意地说道。

　　男孩儿笑笑，有点害羞地，小声儿地叫了一声，“哥。”

　　“哎，”梁顾朗声答应，“你家住哪儿，怕他们再堵你，我送你回去吧。”

　　“好。”男孩儿感激地点点头。

　　两个人往巷子口走去，梁顾把手搭上那孩儿的肩膀，“我叫梁顾，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何景颐。”男孩说：“他们都叫我小景。”

　　隔壁的胡同里，几个小混混站成了一排，有的捂着屁股，有的揉着青肿的额头。阿东手里拿了一沓钞票，一个一个地发过去，拿到钞票的混混喜形于色，点头哈腰地道谢：“谢谢东哥，谢谢东哥……”

　　***

　　“梁顾，你在想什么？”叶宁得到了苏打水，心满意足地咬着吸管。

　　“哦，”梁顾回过神来，找了个借口掩饰，“没什么，我在想明天的事情。”他打开手里苏打水的盖子，忽然真的想起一件事来，“对了，叶宁，忘记和你说了，明天晚上，我们得和银行的人一起吃个饭。”

　　原来是X银行最近新换了一位行长，新官上任，想要和梁顾这位大客户拉拉关系，套套近乎，双方约定要见个面，吃饭聊天。

　　第二天傍晚，梁顾在一家会员制的餐厅招待了这位新行长。和行长一起来的还有银行业务部的谢一菲，这些年来是她一直在负责梁顾集团的业务。

　　谢一菲很年轻，容貌温婉秀丽，感性中透着干练，优雅中带着从容。她留着过耳的中长发，穿了一身黑色的职业套装，胸口别了一枚水晶胸针，看得出是个对细节很用心的人。

　　“这位就是翔翼集团的梁总，这位是我们行的领导，张行长。”谢一菲为双方介绍道。

　　“张行长，您好，幸会，幸会。”梁顾和那行长握手。

　　“啊呀，梁总的大名真是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是年轻有为，一表人才！”张行长年近半百，身材有些发福，他握紧了梁顾的手，笑眯眯地说着场面上的客套话。

　　“这两位是我的助理。”梁顾也分别为阿东和叶宁做了介绍。

　　“真不愧是梁总，身边的人都这么英俊挺拔，正所谓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啊！”行长发自内心地连连夸赞。

　　谢一菲对阿东点点头，“老相识了。”她转向叶宁，伸出手，“叶助理还是第一次见。”

　　叶宁也伸出手去，“你好。”

　　谢一菲的目光落在叶宁脸上，笑容突然僵住了，神情闪过一丝惊诧。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恢复了镇定，“你好，我是谢一菲。”

　　叶宁微笑地看着她，认真地重复了一遍，“你好。”

　　众人落座，阿东去招呼服务生，叶宁拿了茶壶，为众人斟茶倒水。梁顾和行长聊得热闹，谢一菲却总是忍不住要看向叶宁，有几次不巧和叶宁对视了，又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叶宁脾气好，每次都向谢一菲温和地笑笑。

　　张行长是个能言善道的，一顿饭下来滔滔不绝，翻来覆去无非是希望他在任的时候能和梁顾继续合作愉快。梁顾表示也有此意，但愿大家能互惠互利，合作共赢。

　　张行长听了很高兴，一高兴就有点喝高了，眼看时间不早了，谢一菲安排了单位的司机，让他把行长护送回家。

　　目送行长的车远去，谢一菲转过头来，面对了梁顾、阿东和叶宁三个人。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点诡异，至少叶宁这么觉得。

　　梁顾开口缓解了这尴尬，他问谢一菲：“最近很忙吧，还好吗？”

　　“托您的福，新行长对我很好。”谢一菲把刚才饭桌上那一副得体大方、巧笑嫣然的面孔收了起来，脸色沉静，不带感情地开口：“他大概以为，我和你私交特别好。”

　　听到这冷冰冰的话语，叶宁脸色都变了，他悄悄地看看梁顾，梁顾没什么反应，并没有生气。再看看阿东，好像他也对此习以为常，不仅如此，他一双眼睛落在谢一菲身上，眼里像有藏不住的点点星光。

　　阿东长相不张扬，却很耐看。他这人波澜不惊，滴水不漏，从小跟着梁顾，什么场面都见过，不管面对如何险境都稳如泰山，也因此深得梁顾信任和倚重。

　　可是在面对谢一菲的时候，阿东的气场明显不稳了。这一点，叶宁在谢一菲出现的时候就感觉到了。

　　梁顾看着阿东，几不可见地抬了抬下巴。

　　阿东会意，上前几步，走到谢一菲身边，“那个……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谢谢，我今天有车。”谢一菲走到不远处的角落，那里停了一辆炫酷的白色摩托。她打开后备箱，拿出一个头盔，戴上，扣上扣子，抬腿迈上摩托，动作干脆利落，一气呵成。

　　她滑动着车，经过梁顾身边，不客气地直呼梁顾大名：“再见，梁顾。”

　　她看向阿东，语气柔和了些：“再见。”

　　她的目光转向叶宁，眼神复杂地盯着他看了半天，却一个字也没说，放下头盔的面罩，一拧油门，轰然远去。

　　待谢一菲走远了，叶宁疑惑地小声儿嘀咕：“我得罪她啦？”

　　梁顾苦笑，摇了摇头，“她不是对你有敌意，是对我。”

　　阿东走过来，就像替闯了祸的家人道歉一样，很不好意思地对叶宁说：“抱歉，别放在心上。”

　　“不会。”叶宁善解人意地向阿东笑笑。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晚饭时喝了酒，梁顾胃里有些不舒服，睡觉前叶宁把手搓热，给他揉了半天。

　　傍晚时天就是阴沉的，这会儿终于下起雨来。雨点很大，噼里啪啦敲在窗子上，吵得人心慌。

　　梁顾忍着胃痛，心想，幸好有叶宁在，还有个热身子可以抱抱，不然这凄风苦雨的漫漫长夜，该怎么熬。

　　他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睡得也不太踏实，转侧不安，动作还很大，害得叶宁从地上捡起被子，给他盖了好几回。

　　后半夜雨更大了，突然，一道闪电从空中划过，劈开了沉沉天幕，轰隆隆的惊雷，似无数冤魂指挥着千军万马，带着怨念踏空而来，怒吼着俯冲向地面，誓要将这黑暗的尘世碾为齑粉。

　　梁顾在巨响中突然猛地翻身坐起，扑过来抱住叶宁的头，死死捂住他的耳朵，嘴唇翕动着，不停地念叨：“小景别怕，别怕！”

　　小景，你别怕，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你什么都不要怕——

　　叶宁惊醒，睡眼惺忪、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梁顾？”

　　梁顾的手紧紧地捂在叶宁的耳侧，叶宁和梁顾对视着，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无边的恐惧。

　　“梁顾……”叶宁无意识地唤着梁顾的名字。

　　梁顾看着叶宁，渐渐地，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仿佛这一声呼唤，把他从混沌的漩涡中拉了回来。很久之后，他放开叶宁，爬起来，瘫坐在床头，像失去了所有力气。

　　叶宁坐起身来，“梁顾你怎么了，你做噩梦了？”

　　他恍恍惚惚地回忆了一会儿，疑惑地看向梁顾：“谁是小景？”

　　梁顾脸色苍白，满身冷汗，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衣服都湿透了。他缓缓垂下头，长出了一口气，“小景……”

　　梁顾的神情，悲痛欲绝，仿佛是这名字一出口，心也跟着碎了。

　　叶宁从未见过这样脆弱的梁顾，一时竟吓呆了。慢慢地，他好像是明白了什么，慌忙上前抱住梁顾，安抚地拍他的背，“我不问了，梁顾，我不问了，没事了，你不要想了……”

　　梁顾无言地抓住了叶宁的手，放在冰凉的嘴唇上吻着，抵挡着心脏传来的钝痛和鼻尖泛起的阵阵酸意。

　　荣华富贵，车马衣裘，都只是浮云。此刻的他和叶宁，不过是茫茫天地间渺小的两只蝼蚁，互相依偎着取暖罢了。

　　雨小了些，淅淅沥沥，像天上落下来的眼泪。

　　黎明即将来临，黑暗将被掩盖，人间歌舞升平，众神在无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