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顾经年》苏打兮兮

10、救赎

　　叶宁像被梁顾圈养起来的猫，在别墅里懒懒地待了几天。梁顾在家的时候，他精神会好一些，但大部分时间都在心事重重地发呆。

　　梁顾还没想好怎么跟叶宁说，他和萧梓程已经达成了协议，叶宁现在自由了。

　　一天晚上，吃过晚饭，梁顾陪叶宁沿着山路去散了步。回到别墅，趁叶宁去洗澡，梁顾小心地把房间里的剪刀、刀片等尖锐的东西都藏了起来，他想了想，又把衣橱里能找的皮带、围巾都收了，去阳台把窗子都上了暗锁。

　　今天散步路走得多了些，叶宁有点累了，他换好了睡衣，一声不吭地缩在床上，抱着平板电脑浏览着新闻。

　　梁顾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了。

　　叶宁放下平板，抬头看着梁顾，他的脸色有些憔悴，但还是努力对梁顾笑笑。

　　梁顾拉起了叶宁的一只手，叶宁这几天消瘦得厉害，手指的关节越发分明了。梁顾把那薄薄的手掌握紧了，“叶宁，我有话和你说。”

　　“我去找了萧梓程，和他做了笔交易，他答应，以后不会再来纠缠你了。”梁顾想了想，“当然，如果他言而有信的话。”

　　“至于你想要的东西……”梁顾斟酌片刻，还是狠心说下去：“已经不在萧梓程手里了，他说，他把Sam，送回了大海。”

　　叶宁安静地听着，脸上本就不多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得一干二净。他的睫毛很长，扑扇扑扇地遮住了眼睛。他僵硬地坐着，仿佛魂魄都出了窍。很久很久之后，他低下头，气若游丝地轻轻说：“其实，我隐约也猜到了……”

　　“谢谢你，帮我……”他说不下去了，一口气全哽在了喉咙里。

　　梁顾手里握着的那只手，一直在发抖。梁顾知道这很残忍，他打着帮忙的旗号，轻飘飘地吹飞了叶宁活下去的最后一根稻草——有那么一瞬间梁顾甚至在想，或许，和他比起来，萧梓程才是更仁慈的那个。

　　可是那又怎么样，他并不在乎自己仁慈与否，他只想要取代那根稻草，成为叶宁从此活在世间的理由。

　　梁顾扳过叶宁的身子，双手扶住叶宁的肩膀，悲悯地对他说，“叶宁，振作点儿，你还有我。”

　　叶宁神情恍惚地点头，“梁顾……梁顾……”

　　他喃喃地念着梁顾的名字，人好像落进了暗夜里的一面大海，巨大的悲伤像海浪一样澎湃汹涌，无边的冰冷让人绝望窒息，他仿佛是要紧紧抓住梁顾，才不会被那惊涛骇浪卷走。

　　这世上的海，都是相通的。

　　梁顾也曾置身于那样的海浪，他熟悉那种感觉，他把叶宁抱进怀里，轻轻抚着他的背，由衷地说：“我明白，叶宁，我都明白。”

　　叶宁把头抵上梁顾宽厚的肩膀，终于在他面前，落下了长久以来的第一滴眼泪……

　　***

　　梁顾不放心把叶宁一个人留在家里，第二天，他直接把叶宁带去了公司。从此不管是办公还是开会，出差还是聚餐，只要梁顾去到的地方，房间里一定有叶宁的一个位置。坊间有那不怕死的，开玩笑说梁顾养了条“尾巴”，梁顾只当听不见，依然我行我素。

　　梁顾的贴心照顾，叶宁都全盘接受，甚至尽可能地打起精神回应他。可是不管梁顾怎么努力，叶宁的状态还是越来越差了，整个人日复一日地消沉下去。

　　梁顾有些担心了，他给郁清秋打电话问该怎么办，郁清秋说当然是去医院看心理医生比较好，不过前提是叶宁得愿意。最后他又说或者你可以带叶宁来见见我，我虽然是外科医生，可是对心理学也很感兴趣，算是我的副业呢。

　　梁顾对郁清秋的医术非常信任，但对他这个副业的水准却充满了怀疑。他思前想后，觉得看叶宁那退缩样子，可能一时很难接受去看医生，还是等等再做打算。

　　直到有一天，阿东敲响了梁顾办公室的门，带来了一个令人万分沮丧的消息。

　　来自意大利的老弗兰克先生，是梁顾很重要的某个合作方的代表。梁顾和老弗兰克本来约好了晚上见面吃饭，谈些事情。可是公司的翻译不知道怎么突然吃坏了肚子，看样子没有办法陪梁顾出席晚宴了。

　　老弗兰克手里握着很多资源，又一直很难约，如果错过这次机会，对梁顾将是个不小的损失。

　　时间紧迫，很难马上找到合适的翻译，梁顾想了几个救急的法子，和阿东一商量，竟然都行不通。

　　梁顾与阿东对视一眼，很少见地，齐齐地沉默了。

　　就在这时，沙发的角落，叶宁在一堆靠垫后面缓缓冒出一颗乱蓬蓬的头，睡眼惺忪地眯着眼睛：“我会意大利语，或许，我可以试试。”

　　***

　　办公室的休息间里，叶宁换上了正式的西装，对着镜子有点笨拙地打着领带，梁顾过来，拿过那领带，绕过叶宁的脖子，细心地帮他打了个工整的结。叶宁的眼圈略带了一点黑晕，他轻轻按摩着眼角，想让自己看起来更有神采一些。

　　梁顾看在眼里，问道：“待会儿行吗？别勉强。”

　　“梁顾，我想帮你。”叶宁认真地看着他，小声儿说。

　　梁顾有一瞬间很感动，他看出叶宁是真的想帮他这个忙。他把后边那句“我也可以取消晚宴”咽回了肚子里，他想，如果能借这个机会让叶宁和外界接触一下，让他回归正常的生活轨道，未尝不是件好事。

　　老弗兰克是个豪爽的老派商人，说起话来慷慨激昂，热情洋溢，叶宁坐在梁顾身边，专注地听着，适时地为双方翻译几句。因为不是正式的商务谈判，氛围比较轻松，叶宁也很会察言观色，表现灵活自然，恰到好处。这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老弗兰克非常高兴，梁顾也顺利地得到了很多他需要的内幕消息。

　　老弗兰克的助手是个高鼻金发的年轻帅哥，一直和叶宁相谈甚欢，他们偶尔聊高兴了还会讲梁顾听不出的另外一种语言。分别的时候，那个帅哥相见恨晚地要走了叶宁的联系方式。

　　那帅哥看叶宁的眼神相当热烈，梁顾不会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想起萧梓程的那句“为什么每个人都想得到他”，梁顾心头竟然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意。

　　送走了客人，叶宁靠在车后座，闭着双眼，手指揉捏着眉心，难掩疲惫。

　　“累了吧？”梁顾把外套递给他，问。

　　“还好。”叶宁接过衣服，向他笑笑。

　　叶宁近日的状态梁顾是知道的，虚弱得连讲话都费力，却强打起精神，眉飞色舞地帮梁顾应付了一场商务晚宴——今晚这一场下来，想必无论是心力还是体力，都透支了。

　　梁顾搂过叶宁，感动又心疼地吻了吻他的额头。

　　车子开出去一会儿，叶宁突然说，“我们能在前面停一下吗。”

　　阿东停了车，前面过马路有一条美食街，是这个城市有名的夜市。

　　叶宁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梁顾，“刚才光顾着说话了，我没吃饱。”

　　梁顾想了想，吩咐道：“阿东，你去另一头等我们。”他打开车门，和叶宁一起下了车。

　　夜市永远是人间最热闹的地方。

　　梁顾和叶宁肩并着肩，沿着老街的石板路慢慢走着。逛夜市的人群熙熙攘攘，叫卖声此起彼伏，鱿鱼在铁板上滋滋作响，卤味闪着油汪汪的光亮，麻辣烫的摊子冒着腾腾热气，炒饭在锅铲之间上下翻飞，炸臭豆腐的油锅前队伍排得老长……梁顾左看看，右看看，只觉得很新鲜。

　　他们在一家卖粥的档口坐下了，叶宁叫了一碗海鲜粥，梁顾本不饿，看那粥的颜值不错，也跟着叫了一碗。

　　梁顾有十几年没在街边吃过东西了，他平时没什么机会路过小吃摊，更重要的是，没有人陪他吃。

　　不一会儿，老板端上两个漂亮的黑色小砂锅，“二位请慢用。”

　　那海鲜粥看上去很美味，软烂的白粥上面浮着几颗红嫩的虾仁，点缀着一把翠绿的小葱花。

　　叶宁和老板道了谢，舀起一勺粥，吹了吹，抿进嘴里。他细细品着那味道，咽下去，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真奇怪，今天怎么突然饿起来了。”他低头又喝了两口，点点头，“嗯，好吃。”

　　看着叶宁满足的样子，梁顾也拿起了勺子，扑面而来的鲜香气，让他觉得自己也沾染了那么一点人间烟火的气息，内心变得柔软安宁。

　　“你的意大利语说得不错。”梁顾夸奖叶宁。

　　叶宁笑笑：“我很有语言天分，欧洲那些国家的语言，我自己也学了个七七八八，普通对话没问题，但若是做专业翻译，可能还得再努力一下。”

　　叶宁的嘴唇被粥烫得红润鲜亮，两颊也爬上了一抹绯红，梁顾突然有种感觉，因为这碗粥，叶宁一点一点有了活气。

　　“今天多亏了你，”梁顾由衷地说：“谢谢。”

　　叶宁突然不说话了，他安静了一会儿，“要说谢，应该我谢你。”他抬起头来，动情地看着梁顾，“梁顾，你不明白，那种能为你做点什么的感觉，真好。”

　　那一刻，梁顾在叶宁的眼里看到了久违的光芒，就好像暗夜里一盏奄奄一息的灯，重新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