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无痕》姜怀瑾

28、温存

　　“宗主有刺客！”敖子涯持剑踹开门，惊呼出声，而后见着屋内景象不禁发愣，压着嗓子叫道，“哎哟我的娘诶！我没看错吧？这个刺客在亲宗主？！”

　　周遭寂静得落针可闻，久久无人开口。

　　木椅旁的男子偏头看过来，视线上下打量敖子涯，最终停留于他脸上，眼神冰冷刺骨，带着戾气，犹如锁定猎物的豺狼。

　　四周空气仿佛被抽干，敖子涯出于本能想打颤，产生了无法言喻的危机感，他故作轻松化解威胁：“适才值守，瞥见一个黑影闪过，还道是刺客呢，哈哈，原来是……呃……是宗主的情郎啊……哈哈。”

　　盯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终于收回，他见男子半阖眼眸，回头专注地看着上官瑾，眼里的凶光倏忽转换成温柔。

　　上官瑾抬眼瞅瞅宫二，旋即淡淡扫了眼敖子涯，对他说道：“还杵着作甚？我发现你不仅缺心眼，还特别没眼力见。”

　　敖子涯恍然大悟，道了句：“我先走了，你们继续。”便忙不迭逃出院子。

　　“此去可曾受伤？”方才升起的旖旎被打搅得荡然无存，上官瑾起身离座，三两步走到木柜前，扭头问宫二。

　　“未曾。”

　　上官瑾闻声点点头，随即拉开柜门，抱出里面的褥枕衾被，对他说道：“那便打地铺吧，时辰太晚不便叫人打扫厢房，将就一晚，明日就把院内厢房收拾出来。”

　　宫二接过被褥往地上铺，没有说话。

　　“怎么了？”

　　莫不是不满意她安排的住所？难道他想跟自己睡一个屋？可是……毕竟男女有别呀，虽然他们这些江湖人士不比深闺小姐，没那么在乎男女大防和贞洁名声，但……毕竟还未成亲呀，住同院落已是很亲密了。

　　宫二摇了摇头道：“无事。”

　　他嗓音平缓，外人听不出异常，上官瑾却察觉到其中有细微的失落，她走过来坐在铺好的衾被上，双手交叠搭在屈起的双膝。宫二把最后一处褶皱抚平，随后坐于她身旁。

　　上官瑾将头撑在宫二肩上，烛火微明，细细感受这片刻安宁，她眼神突然有些迷惘，要是……她真的活不了多久，宫二会作何感受？

　　思及此处，她双手抱住身旁人的手臂，抬头认真地望着他，道：“若是我先走一步，你定要好好活——”

　　还未说完，宫二就捂住她的嘴，他眉头微蹙，眸中染上无尽爱恋，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又仿佛近在眼前：“这么好的阿瑾，定会长命百岁。”

　　上官瑾轻笑一声，抱着他的手没忍住捏了一把，肌肉手感很好，结实有弹性。她依偎在宫二颈窝，嗅着能让人感到安心放松的味道。

　　宫二揽着她的脊背，偏头吻了吻她的发顶，低沉嗓音在她上方响起：“你瘦了，可是没好好吃饭？”

　　上官瑾埋在衣料中的声音有些闷，对此事避而不谈：“无影堂的事处理得怎么样？”

　　“老堂主及其旧部皆已死了。”

　　“蝗风呢？”
　　“他们仍在堂里办事，蝗风只认堂主腰牌，至于人是谁乃非他们在意之事。”

　　上官瑾促狭一笑，手指抚上宫二脸颊，将他发顶、鬓边、耳垂、下颌摸了个遍。他的长相其实是偏锋利的，大概是因他常年混迹于杀手组织，平常没有表情时，那双眸子总是带着寒意，嘴角下垂，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提起宫二的唇角，细语道：“如今是不是该称呼二郎为堂主大人了？”

　　宫二捉住玩皮的指尖，捏在手中摩挲，他摇头道：“无影堂离万剑宗太远，况且陈三比我更适合那个位置。”

　　上官瑾笑道：“无事，我养你。”

　　宫二扬起嘴角，笑意漾到了眼底：“好。”

　　二人许久未见，黏糊了好一阵，直到烛台上的蜡烛燃尽，上官瑾才从他怀中起身。四下漆黑一片，好在她对屋里布局了如指掌，她静默半晌才对宫二说道：“歇息吧，你把外衣脱……我帮你拿去挂上。”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布料摩擦声，宫二捞起她的手放在身体上：“你无需避讳。”

　　触感隔着薄薄的里衣清晰地传过来，上官瑾脸上发烫，隔着外衣摸是一回事，如此又是另一回事，她猛地收回手。

　　“我以为你很喜欢。”
　　“我是挺喜欢——不是，不是不是。”

　　外人皆道万剑宗主能言善辩，可她总是在宫二面前破功，甚至话都说不清楚。上官瑾破罐子破摔，索性道：“总之成亲前，我们就得避讳。”

　　宫二颔首，颇有正人君子风范，旋即意识到她看不见，道：“好。”

　　半道折返的敖子涯踩在青石路上，他本想问上官瑾，要不要把厢房收拾出来给男子住，前段日子秦清走了，那边厢房空出来估计也落灰了。谁知屋内烛火已熄，他很快意识到。
　　——那男子竟与宗主睡在同一个屋？！

　　天呐！敖子涯赶忙脚底抹油似的逃出了院子，生怕被灭口。

　　浓墨涂抹天际，月光从窗外洒进来，隐约可见帷幔后的身影，榻上人睡得很熟，地上人却丝毫没有睡意。连日奔波纵马北上应是十分疲累的，此刻到了心上人身边，乏累便一扫而空，他望着此前梦境中的常客，久久未合眼。

　　翌日辰时，叶璇端着药推开梧桐苑的大门，陡然撞见宫二的身影，她眼睛当即瞪大，里面蕴含的惊讶变成愤怒，然后又变得失神，似是思绪飘到了远方。

　　宫二抬了下眼，继而扫着一片新鲜食材，挨个拿起来瞧了瞧，将它们分好类，他神色严峻：“陈三受了重伤，差点死了。”

　　叶璇心尖忽地一颤，连带着指尖都在发抖，药也差点洒了。她实在想象不出，往日游刃有余的浪荡子濒临死境的模样，是与师姐上次一般血流不止吗……

　　“现下已无大碍。”

　　空气重新流动，宫二上前接过药碗，叶璇竟鬼使神差递给了他，待他关上梧桐苑的大门，她才后知后觉上了当。在师姐院子里也就罢了，还让他进寝居喂师姐喝药！当真是天理难容！

　　还未待她发作，敖子涯就一路小跑过来，把她拉到旁边问出一连串问题：“究竟是怎么回事啊？那个男的是谁？你们下山的奇遇？他与师姐是我想的那种关系吗？那他来历可明？人品可佳？”

　　“明！佳！无影堂的杀手人屠！烦！”叶璇被他问的不耐烦，忙不迭拂袖离去，已然忘了适才的打算。

　　敖子涯呆愣片刻，惊声道：“人屠！怪不得耳熟，江湖有小道消息称他姓宫啊！”

　　一盏茶后，这个消息长了翅膀似的跑遍万剑宗，宗门上下皆知宗主有个情郎，是江湖顶级杀手，长得俊朗如斯，九尺的大高个勾得宗主魂不守舍。

　　巳时末，上官瑾悠悠转醒，一丝若有若无的饭菜香飘进寝居，她撑起身子定了定神，而后穿起鞋匆匆洗漱，披上鹤氅出了屋子。

　　宫二端着最后一道菜搁在餐桌上，接着把灶台中的残渣清理干净，灶房被打理得光洁如新。上官瑾走上前去，与他一同入座，她看着满桌子的菜，复又瞧向对面的宫二，说道：“二郎，不必如此劳累。”

　　“不累。”宫二舀起一勺虾鱼肚儿羹尝了尝，对他来说味道稍重了些，阿瑾吃起来应是咸淡适中。

　　他又舀起一勺喂给上官瑾，上官瑾微微倾身，就着他的手吃下，连连点头：“二郎手艺一如既往的好。”

　　宫二不停为她夹菜，很快碗就堆成小山状，他口中道：“我带了些滋补药物，阿瑾记得吃。雁城的分舵生了蛀虫，我待会要出去一趟。”

　　尝到久违的味道，上官瑾胃口比往日好了许多，她点点头，动筷把饭菜一口一口往嘴里送，山愈来愈矮，最终将宫二给她夹的菜吃了个干净。

　　今日她醒的晚，宗门还有很多事务没处理，两个小孩那边也得去看一眼，二人用完饭就要作别。宫二恋恋不舍地吻了下她的额角，而后快步离开。

　　南街首饰铺。

　　听闻总舵生乱，堂主易位，各分舵蠢蠢欲动，认为新任堂主无暇他顾，皆想趁此机会捞捞油水。这家首饰铺明面上做金银珠宝的买卖，其实还是个卖情报的暗桩。

　　陈三上位前，这掌柜就不留痕迹贪了不少。如今更是放肆，账簿上记载当月的收入成断崖式下跌，也不知是富裕之后有底气了，还是纯粹吃了一肚子响雷。

　　账房伙计战战兢兢地握着笔，从账簿中抬起头来，磕巴着说道：“掌柜的，我们做假账真的不会被察觉吗？”

　　掌柜的吹胡子瞪眼睛，蓦地拍打伙计的头，厉声道：“你这竖子！什么做假账？分明是这月生意不好！”

　　伙计看着未及弱冠，这家铺子的月俸相比别家稍多一些，他抱着试试的心态揭下招子，没想到掌柜二话不说就用了他。原想着是自己踩了狗屎运，谁知竟是跳了灶火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