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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这是“雨林”公司的顶楼,比起办公场所,这里更像是植物园里的热带雨林展厅。韩仲平跟在一名西装革履的眼镜青年身后,来到一扇仿佛被泼了绿色水彩的玻璃门前。青年输入指纹,侧身把门拉开。韩仲平刚走进去,冷气就被全然阻隔在外,一丝也渗不进来。

      雾气滚滚而泻,露出假山上盎然开放的石斛兰。到处都是高大阴翳的植物,茂密如发的藤蔓,和甜腻得令人作呕的花香。如果不是头顶的灯光太过瘆人,韩仲平还真的以为自己进入了亚马逊丛林。他小心翼翼拨开一扇垂下的芭蕉叶,沿着曲折的木桥前行。等裤腿因为湿气都包裹在腿上时,他来到中央的一处玻璃打造的圆顶凉亭,里面支着一张桌子,旁边的轮椅上端坐着一个瘦长脸,白发苍然,形销骨立的老人。老人的一只右腿是金属打造的假肢,一边眼睛戴着眼罩,两颊都干瘪下去,上面长着斑驳的斑块。一个人假使能活到两百岁,估计也就是他这副模样。

      “伯父。” 韩仲平深深鞠了一躬。

      “你看到新闻了吧。” 老人蠕动着绛紫色的嘴唇,嗓音沙哑却让人听得清楚。

      “是的。” 韩仲平的声音哽咽了起来,他闭了闭眼睛,以阻挡难以控制的泪意。“我们全家都对您感激不尽。” 他说,“感谢您,感谢您为我们和慧妍做的事情。”

      “我也是一个父亲,可以体会你的心情。” 老人摩挲着手背,“慧妍是一个好孩子,上进,努力,野心勃勃,一心想做出一番成就。社会失去她,是一个莫大的遗憾,她本可以做更多事情的。” 他抬手,示意韩仲平去拿桌子上的照片。李正宇的死相让韩仲平咬牙切齿,他想起慧妍全身青紫遍布鞭痕的尸体,还有脖颈上的手印,心里只有滔天怒火,却没有任何大仇得报的喜悦。

      这时,老人又开口:“我已经实现了你的心愿,现在是你回报的时候了。”

      “您放心,人我已经联系好了。养老院投资的事情,我这边也会推进。”

      “仲平啊,你应该知道,过程从来都不重要。就拿慧妍的事情说,你报了警,一纸诉状寄到法院,劳心费力,可结果不还是让那个小子把慧妍当成一个笑话吗?没有人喜欢当笑话。你说是不是?” 老人眼窝深陷的脸转过来,同韩仲平露出一个笑容。他的牙齿很整齐,在光下有一种人造的质感。

      韩仲平走出温室的时候,面若水洗。他的后背被汗水浸得透湿,被空调风一吹,全身上下都害起冷来。他做了很多年外科医生,在手术台上见惯鲜血淋漓景象,哪怕是死神贴到他的脚后跟上,他也能泰然自若地让护士把止血钳递过来。现在,他低下头,发现自己两只手抖得像帕金森晚期的患者。隐隐地,他感到有些后悔。和这样一个人物扯上关系,后面会有数不尽的麻烦。奉献金钱是小事,但金钱之外,他还有家庭,还有事业。而这些很有可能随着一个失误统统烟消云散。

      “劳驾,请让一下。”

      韩仲平偏过头,看到一个戴着黑色口罩,头发略有凌乱的高个青年。那青年穿卫衣,看着像个学生,却有一双老人的眼睛,沉静,死寂。与他对视的瞬间,韩仲平以为自己已经死了。那个青年与他擦肩而过,进入温室。方才戴眼镜的小伙子过来喊了一声他,声音不大,却让韩仲平找回了呼吸。他回望了一眼温室,加快了离开的步伐。

      “会长。” 青年像只黑豹一样灵巧地穿过层叠的叶片,无声走到老人面前,行礼致意。老人的神色缓和下来,亲切地请他在对面落座。

      “义贤,我的孩子,想喝点儿什么吗?” 老人笑眯眯地问,像一个祖父在看令他引以为傲的孙子。

      “不用,我现在不渴。” 青年说,“您叫我来,有什么吩咐?”

      “李家的那件事你做得很漂亮。” 老人说,“所以放轻松,孩子,你值得一个悠闲的假期。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为你和你的小弟弟安排一个去马尔代夫的旅行。离他开学还有一段时间,不是吗?”

      青年毕恭毕敬地说:“劳您费心,但他的作业还没有写完。”

      “啊,作业。要我说,让一个孩子把宝贵的童年浪费在这种垃圾上面,简直是令人发指。你得多带他出去见见世面,这比任何作业都来得有价值。” 老人笑道。

      “您说的对,但他毕竟还是个学生。”

      “我知道,你对那孩子寄予厚望。你虽然不是他的父亲,但你有一颗父亲的心。” 老人点头,“我很高兴,当时能让你第一时间获知你弟弟的消息。”

      “您对我恩重如山。” 青年低下头,“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

      “有些人说这话,就是言语的表态。但你说这话,我向来是相信的。” 老人语气温和,“跟你的弟弟去马尔代夫好好放松一下,玩一玩。之后有件事情要交给你做。” 他按下轮椅上的按钮。很快,亭子后面的暗门打开,一个同样上年纪,西装革履的男人拿着一个牛皮纸袋走进来。老人让金义贤拆开,青年照办了。里面有一张支票,是任务的奖金,一张行程单,还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中年人,被捆了双手,双脚,嘴里塞了团东西,像一头待宰的猪。照片里,中年人只有一张侧脸,紫红一片,面目全非。尽管如此,金义贤仍然认出他,这个他曾经喊过爸爸的男人。

      “这个人欠了一笔钱,不过他已经还不起了。” 老人淡淡一笑,“你可以选择帮他还了这笔债,之后这个人任凭你处置。”

      “二十年前,我已经替他还过了。” 金义贤抬起头,面无表情,“他身上应该还有些值钱的地方吧。如果肾还能用,就拿走他的肾。眼睛还能用,就拿走他的眼睛。或者屁股好用的话,就把他丢到会所。”

      老人凝视了青年几秒,笑了,转而对秘书吩咐道:“那就这么办吧。” 说完后,他闭上眼睛,表现出逐客之意。金义贤起身,对老人深行一礼,又朝秘书微微欠身,沿着幽暗的道路走回林木掩映的阴影中。等树叶停止摇动后,老人重新睁开眼,目光烁烁地凝视着青年离去的方向,眼睛上有一层寒霜。

      金义贤离开温室后,走特殊通道,从顶楼直下到停车场。这辆银灰色的车开出“雨林”,左拐往购物中心去。二十分钟后,他提着一条鱼出来,鱼的外形还是完整的,不过内脏和鳞片尚未除净,需要二次加工。他回家时,弟弟金义英正坐在窗台边,对着生态缸里的蜗牛写写画画。这是暑假作业之一,观察蜗牛生长。金义贤对这种黏糊糊,软绵绵的生物有一种奇异的厌恶,尤其是当它们在玻璃钢壁上蠕动腹部,留下一串串痕迹的时候,“雨林”里挥之不去的潮热与窒息感便又悄然而至,包裹住他的全身。他抱住朝他跑来的金义英,孩子热乎乎的小手搂住他的脖子,有汗渍粘在他皮肤上。

      “哥哥买了什么?” 孩子问。

      “鱼。” 金义贤笑道,“今天晚上吃鱼好不好?”

      “我能来帮忙吗?”

      “作业写完了吗?”

      “写完了!” 孩子大声说。

      “那哥哥洗菜的时候叫你。” 金义贤揉了揉孩子的头。

      “我想帮哥哥杀鱼。” 孩子的眼神兴奋又好奇。

      金义贤提起袋子,把孩子往沙发的方向轻轻一推:“不用。鱼已经被杀完了,只要处理一下就可以。”

      他按开电视机,孩子却不看屏幕,扯着他的衣角,说想看他做饭。前段时间金义贤忙着伪装调酒师,住在另外单租的公寓,金义英则由“雨林”派遣的保姆照看。分离日久,金义贤也不忍让弟弟失望。他叹了口气,说:“处理鱼很吓人的。”

      大概是看出了大人的为难,孩子抱住哥哥的腿,说哥哥不想让他看,他就不看了。等孩子打开电视机,金义贤转身进了厨房,穿上围裙,戴好手套。鱼身摔打在案板上,发出啪的脆响,在灯光下显得水光光,银闪闪的。金义贤从墙上挑出一把他惯用的单刃刀,去头,断尾,刮鳞,将这条海鲈鱼沿着脊背一分为二。刀尖穿过骨骼,在鱼肉的纹理间游移,轻松得如划开水面。金义贤左手的手环上显示心跳频率为65次每分钟,和他狙击时一致。

      一片,两片,三片……灯下,粉白色的鱼肉薄如蝉翼,隐约透光。等锅里的番茄汤煮沸,他沥干净水,把鱼片倒入,注视着白花花的鱼肉在气泡之间收缩变形,上下浮沉。他知道,孩子已经在门外偷看了有一段时间。他没有点破。只要不让金义英看到他拿刀,他想看就看吧。

      “好吃。” 孩子大嚼着鱼汤泡饭,脸颊红扑扑的。

      金义贤给他夹了一筷子蔬菜,问:“义英,你想去马尔代夫吗?”

      “马尔代夫?那是哪里?”

      “一个岛,周围全是大海。”

      “海里有鱼吗?”

      “有,很多很多鱼,还有珊瑚。你站在岸边就可以看得很清楚。”

      孩子抬头,眨眨眼睛:“哥哥想去吗?”

      金义贤撇了一眼冰箱上的圣诞树贴,那上面红色的装饰物闪闪发亮。他点头:“想和义英一起去。暑假后,哥哥还没有带你好好玩。”

      “那我们去了马尔代夫,蜗牛怎么办?蜗牛也和我们一起去吗?” 孩子问。

      “蜗牛留在家里。我会请阿姨过来照顾它们的。”

      “可就这么把蜗牛留在家里,它们会很孤单吧?” 金义英望窗台的方向望去,外面的天幕已经暗淡了,蜗牛好像已经溶解在了阴影里。

      “没事。” 金义贤说,“蜗牛不会生你气的。”

      金义英睡下后,金义贤拨开窗帘,盯了外面几秒钟,放下手,又帮孩子掖了被子。孩子床边有一个单人沙发,旁边有一张小桌子。金义贤拿走桌上喝完的牛奶杯,去了厨房,回来的时候手里有一把装了消音器的手枪。他把手枪放在桌子上,闭目静坐,直到天光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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