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边之夜】义贤除三害》石斧君

3、第 3 章

　　回国已经是两个星期后的事情了，那时候，金义贤假扮的调酒师吴世明已经成为了在逃通缉人员，与另外两个神色阴郁的经济犯罪者并列陈展在公共场合的屏幕上。而在休假期间，他又被临时指派了一个任务。他在对面的楼举了两个小时的枪，终于等到那个丑如肥猪的英国富豪从穿着黑色紧身衣的女郎背后露出头。不过好处是，银行卡上又多了一笔进账。第二天，他请被晒黑了几个度的小男孩吃大餐，结果已经对海鲜烦不胜烦的孩子垂头丧气，毫无胃口，只想吃街边的麦当劳。

　　下飞机后，他们在家门口常去的快餐店消磨了一段时光。期间，金义贤的目光一直看着路边停的警车。有两辆车追尾了，一个警察正在一个身穿香槟色套装，满脸冷漠的女人和一个卷头发的大胖中年人之间调停。在警察试图阻拦男人的拳头时，金义英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哥哥，为什么马尔代夫的海要比这里的海干净啊？” 孩子舔了一口冰淇淋，嘴角还沾着白花花的奶油。在孩子的无所不用其极的恳求下，这已经是他吃的第二个了。

　　“因为那里的污染很少。” 金义贤收回目光，回答道。

　　孩子哦了一声，又问：“那怎么样才能减少污染啊？”

　　“不要往海里倒垃圾，不要往海里倒有毒的水。”金义贤说，“要像珍爱自己的家人一样珍爱大海。”

　　“就像哥哥爱我，和我爱哥哥一样吗？” 孩子问。

　　金义贤垂目看着他，神情温柔。这时，一股强烈的视线袭来。他扭头，目光移过一个带孩子的母亲，一个戴耳机的大学生，一个正在等餐的中年人，直落到角落里一个红色头发，身形瘦弱的男人身上。男人正在翻看手机，头埋得很低，面前的桌上摆着一杯咖啡，看上去还维持着刚端过来的样子。

　　“吃完了吗？” 金义贤问孩子。孩子看着汉堡，撅着嘴，表情苦恼，说吃不下了。

　　“吃不下就不吃了。” 金义贤牵起孩子的手，往外走。他带着孩子上车，给孩子系好安全带。等他启动引擎的时候，那个男人也出来了。手表上的数字稳定在七十五。金义贤启动车辆，绕过那两辆还没挪走的事故车，往市区的方向开。等了一个红灯后，后视镜里多出一辆出租车，大有穷追不舍的气势。

　　“哥哥，我们不回家吗？” 孩子看着窗外的景色问。

　　“马上。” 金义贤微微踩下刹车，向右打了方向盘。那个出租车司机很有一手，咬得很紧，像被鱼钩勾住了的鲶鱼。金义贤给保姆打了个电话，让她到公园去接应。

　　“过会儿到公园，郑阿姨会送你回家。哥哥有些事情要办。你跟阿姨在一起要乖一些。” 他超过前面一辆白色的日系车，在滴滴作响的喇叭中，面不改色地嘱托金义英。

　　“哥哥是要去打坏蛋吗？” 孩子问。

　　“不是，哥哥没有这么厉害。” 金义贤不想骗金义英，也不想给他留下一个自己是英雄的印象。总有一天，金义英会知道他的事，无论是从他口中知道，还是从别人口中知道。

　　他又绕了一段路，把出租车短暂地甩开。公园里，保姆的灰色小轿车已经停在那里了。郑秀雅朝金义贤微微颔首，没有多说什么，把孩子抱进了车。等出租车重新进入眼帘，金义贤启动车辆，从另一条路往住所的方向开。他穿过峦山路，又上了东桥路。这时候路上车有点多，他甚至刻意放慢了一些，确保那辆车可以跟上来。最后，他停在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附近，进去从货架上拿了本杂志，站在隐蔽地方，以余光盯着靠在街对面的出租车。

　　暑气逼人，车皮很快就变得滚烫。大概过了十分钟，金义贤看到那个男人下车，往这边走来。他笑了笑，把这本封面为夏日食单的杂志放回原处。隔着玻璃，他看到男人正凑在车玻璃旁边，朝里张望。他悄然走出去，拍了拍对方肩膀，仿佛是当街见到了一位老朋友。

　　他盯着男人苍白无血色的脸，微微一笑：“文先生，你在我车里找什么呢？”

　　咖啡馆里的空调勤勤恳恳地吹着冷风。仅仅是一门之隔，外面的柏油路被阳光晒得几乎融化，屋子里却仿佛置身北极。墙角的位置上，文俊华惴惴不安地看着靠墙静坐的青年，手心的冷汗已经把衣角浸得又潮又软。

　　云层游移过来，暗淡了屋子里的光线。这时候，金义贤开口道：“我知道你。七年前，你跟金斯赫同居了一段时间。后来你怀了孕，本以为生下孩子后，能让这个男人对你死心塌地。不过没想到，他根本不管你和那个孩子的死活。所以你把那个孩子留在那个家里，走了。”

　　男人畏缩了一下，说：“是，我承认。但我当时没钱，我没有办法——”

　　“我理解你。你当时可能想，如果这个孩子被金斯赫折腾死了，那你就能少一个负担。等你后来有了钱，你又困于良心的折磨，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孩子。于是你四处寻找，想把他带回去，弥补你多年的亏欠。”

　　他喝了一口咖啡，问：“文先生，我没说错吧？”

　　“你误会了。” 男人的脸色很难看：“我没想打扰你们的生活。本来我只想远远看着义英——”

　　金义贤嘲讽地咧嘴一笑：“然后知道他的住址，他的学校，像跟踪狂一样监视他，以安抚你那颗脆弱的良心？” 他摇了摇头：“文先生，您还是和七年前一样，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这么自私，这么愚蠢，这么幼稚。如果你真心想见义英，你应当先同我联系，我不会不同意你们见面。可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在别人家附近蹲点，还要尾随别人回家。不瞒你说，刚才追车的时候，义英吓坏了，一直在哭。你说，你究竟在图什么呢？” 自始至终，他的语气都很沉静，平缓，就像水潭里一圈一圈泛起的涟漪。

　　“我没有，我不知道，我不想这样的。” 文俊华声音压抑，“我只是想看看他。”

　　“是啊，只是看看，但是不想负责任。” 金义贤说，“毕竟他现在过得不错是吧？”

　　“没有！” 男人抬起头，一下子提高了声音，引得其他人纷纷侧目。他也注意到这一点，肩膀又向前矮下去，小声哀求道：“我会负责的。如果你要钱，我会给你钱。如果你有一天不想要义英了，我求求你，把他还给我。”

　　“然后等你没有办法的时候，再把他甩开。” 金义贤冷笑，“等你有了新家庭，再把他当成一个累赘。”

　　“我不会这么做的。” 男人又说了一遍，“我知道抛弃孩子后是什么滋味。我再也不会这么做的。”

　　“文先生，我建议你不要太高估自己的人性。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否则也不会发明惯犯这个词了。” 金义贤把交叉的两只手放到桌上，探身过去，目光真诚而恳切：“文先生，我对你没有别的要求。告诉我，是谁把义英的消息透露给你的？”

　　“没，没有谁……我只是在店里碰巧看到你们，所以情急之下……”

　　“那我该敬佩你伟大的父爱吗？” 金义贤盯着他的眼睛，“一个自孩子出生后没有抚养过他一天，一分，一秒的人，却好意思说在七年后，一眼就能认出自己的亲生儿子。文先生，请问我是该夸你眼神好，还是该夸你脸皮厚呢？”

　　他声音不大，语气却越来越重，讽刺和挖苦一下一下冲击着对面人的心理防线。文俊华浑身发着抖，泪流满面，却强撑着没有泄气：“是，是因为，我看到你…..” 他语无伦次地解释道：“你和金斯赫长得太像了。我看过你的照片，在你家，不，金斯赫家……”

　　“如果你知道他对我做过什么，你该知道，金斯赫不会留下我的任何东西。” 金义贤从怀里掏出钱包，放了几张纸币在桌子上：“文先生，如果你还知羞耻，就不要再打扰义英了。他还是个孩子，没必要浪费他的童年给你的良知买单。”

　　“不，等一下，请等一下。” 文俊华想要抓住金义贤的手臂，被他闪开了。

　　“啊，你知道陪孩子的时间有多宝贵吗？” 金义贤漠然地看着他，笑了：“哦，对，我忘了，你不知道。”

　　“照片是在冰箱下发现的。你和那个金发的女性，在海边。她，她是你妈妈，对不对？”

　　“妈妈啊。” 金义贤看着窗外。街道短暂地阴翳下来，一只麻雀落在边缘模糊的车顶上，转了转头，又飞走了。正如她说的，她对我已经仁至义尽了。金义贤心里忽然感到有些好笑，至少比起这个家伙，他的妈妈还算尽职尽责，至少为了他，在金斯赫的殴打下忍了七年。

　　“你说得没错。她是我母亲。” 金义贤起身：“文先生，如果义英想要见你，你们会见面的。但我不希望这件事由你主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如果哪天义英或者保姆告诉我，你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我保证，那是你最后一次见义英。”

　　这时，金义贤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保姆郑秀雅打来的。电话那边说，义英肚子疼，现在她们正在往医院赶。金义贤一听到肚子疼这三个字的时候，手环上的数字便骤然飙上一百。“好，我马上过去。” 他看了一眼文俊华，挂断电话。

　　“怎么，是义英——”

　　“与你无关。” 金义贤丢下这话，大步流星地往外走。结果这个男人还不死心地跟在他身后，完全把他刚才的警告抛掷脑后。在金义贤坐进驾驶座的时候，他甚至扑到窗边，去敲他的玻璃。

　　“是义英出事了吗？” 车窗一开，文俊华焦急的声音便传了进来。

　　“不是。” 金义贤冷冷地说，“请你退后。”

　　男人神色恹恹，看上去像金义贤给了他一拳似的。他往后错了一步，金义贤便将车开了出去。他保持着理智，没有闯红灯，但抢道加塞的恶行无疑引起了纷纷众怒，一时鸣笛阵阵，不少司机在后视镜里对他竖起中指。金义贤以追击目标的速度冲到医院，结果他到的时候，郑秀雅还堵在路上，又过了半个多小时才姗姗来迟。车一停下，他就像是劫匪一样，一把抱起脸色发白的孩子往分诊台冲。这时，正有两个身穿警服，肩膀宽阔，壮实如熊的Alpha青年等在那里，其中一个正捂着胳膊，血已经把用来按压的布料染红了。

　　“小孩先来吧。” 那伤了胳膊的警察后退一步，对金义贤点头道。

　　金义贤的目光本能地扫过对方的脸。他的大脑反应很快，立刻把这张脸和记忆里的印象重合在一起。他在铂金大酒店的走廊见过这个人。想不到是个条子。他扶了扶眼镜，慌张地说了声谢谢，又手忙脚乱地掏出金义英的就诊卡。他登记过姓名后，护士给他指了儿科的方向，他谢过对方，往那边匆匆而去，脚步声在走廊里格外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