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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8章 理发室 ...


  •   做决定时,林清嘉对自己即将面临的处境其实有所预料,只是当身在狼狈之中,还是没能保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骨气。

      被林庆荣和许群盛连拖带拽掳进香蕉林,滚一身污泥烂叶,天黑得快,林子里蛾虫乱飞,成倍放大他的恐惧。明知哭没用,还是难以在讨厌的人面前止住眼泪。

      但被逼到绝处倒是顾不上后果了,前面已经实打实挨了几记拳头,没想到林庆荣还有个手机,指使他的跟班许群盛录视频,连带那些恶劣的侮辱,比一万只虫子爬进耳朵还难受。林清嘉想起他初来乍到就马上学会的脏话,没带犹豫用以回敬。

      将近七点,香蕉林如深夜一般漆黑,手机成为唯一光源,含混照射着被几个人强行撑开狭窄空间。

      林清嘉下意识护着自己的裤子,对方一时无法得逞,拉扯了几个回合,旁边哗啦抖下几片枯叶,左右两边的香蕉树被压得近乎折断,一个高大的影子挤了进来。

      林清嘉屏住呼吸,暗暗祈祷事情不要变得更糟。

      他感觉到林庆荣松开了手。林庆荣愣愣转头:“载哥?”

      “这么晚了,都不回去?”光线很暗,看不清江云载的表情。

      “教训个人。载哥,你也看他不爽吧?这番仔还跟七班的双胞胎混一块,真他妈垃圾都自动归类了。用不着你动手,载哥,你看着就行。”

      趁他们说话,林清嘉赶紧从地上爬起,才爬了一半,脑袋又被摁进土里。嘴唇贴到冒着铁腥味的泥块,他差点吐出来。

      还在担心自己会窒息,后脑勺的力道却突然消失了。

      林清嘉扭过脸,看到林庆荣的后衣领被揪得老高,他没有江云载高,生生被江云载拉到视线平齐,可以对视的高度。

      江云载没什么感情地说:“谁准你打着我的旗号到处惹事的?”

      “没、没……”林清嘉第一次看到林庆荣结巴了,慌里慌张解释:“载哥,你干嘛护着他?”

      “我招的新跟班,你管得着?还有,别再叫我载哥。现在滚。”江云载无视他的问题,向前走一步,拉住缩在一旁的许群盛:“手机。”

      许群盛把手机递给他,江云载快速按了几个键,丢回许群盛怀里。

      “再不走,我有的是时间奉陪。”

      许群盛怕得哆嗦,迅速把不情不愿的林庆荣拉走了。香蕉林灌入了风,呜呜的,像是尖利的哨音。

      他们一离开,林子里完全陷入了漆黑。林清嘉捂住被踩痛的肩膀,缓缓坐起身,听到江云载在问:“能走吗?”

      周围伸手不见五指,林清嘉茫然四顾,眼前突然燃起了一簇小火苗。江云载一手举着打火机,半蹲下来,另一只手伸在他面前。

      江云载手中的光源忽明忽暗,在风里竭力维持光亮。他本意是想看清人在哪个方位,顺便拉一把,把林清嘉拉起来时,愣住了。他脸上没那么干净,泪痕犹在,仰起脸和江云载对视的瞬间,又新挂了两行清清的泪。

      一站定,他就松开了江云载的手,细声细气地喊:“载哥。”

      江云载没好气地说:“刚才不是挺能耐吗,以为我没揍你其他人也这么容易放过你?”

      “不是,他们明里暗里一直欺负我和我朋友,我觉得很烦。”他抓着头发说自己没想那么多,江云载看到他发心,还有几片碎草叶。

      他们先是并排走,越往外,香蕉树的生长越密集,江云载又加快脚步,走在他前面抬起巨大的叶梗。“那你朋友今天怎么没陪你回家?”

      “我和他们说有事,这阵子让他们先回,不想让他们再卷进来了。”身后的人话音顿了顿,又问,“载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云载一时语塞,搪塞他:“路过。你现在就这样直接回去?”

      林清嘉扶起单车,拍掉大部分尘土,身上依然乱七八糟的,尤其他穿了白衬衫,什么印子都有。他果然露出为难的表情:“这么脏,阿嫲肯定要问的,那怎么办?”

      江云载说不上为什么,今天遇到的问题都很难回答,也许可以说成是突发善心帮忙,但对方似乎误会更深,默认接下来的困难也交由他解决。被不熟的林庆荣喊“载哥”,听起来像被刮出毛刺的木头桌面扎到一般不爽,林清嘉不知存什么心思,也学着这样叫他,还不止叫了一次,拒绝的话竟然没能再说出口。

      车行到碎月村路口,两层小楼的招牌被左右两盏顶灯打得亮亮的,江云载心里长叹一口气,后悔鬼使神差地把他带回了自己家里。

      林清嘉在门口被推了一把,懵然往里张望。

      一个又高又苗条的女人背对着他,用扫帚把地上的碎发拢作一堆。江云载脱了鞋往门槛后面放,她转过身。

      小屋两面钉着四条亮堂堂白晃晃的日光灯,女人柳叶眉下一双温柔的眼睛,见到陌生来客没有惊讶,笑意把眼尾压得弯弯的。林清嘉听到江云载喊她“妈”,才意识到之前经过的理发室是江云载的家。

      她笑吟吟地听林清嘉自我介绍,什么也没问,为林清嘉打了一盆热水,递新毛巾,又找出一件卫衣:“家里只有云载穿过的衣服,不嫌弃的话先穿上,衬衫换下来,我来洗。”

      林清嘉在温暖的屋内,脸颊骤然发热,忙说不用。江云载的妈妈和林清嘉想象中大不同,说话轻声细语,离村里那些语焉不详、含沙射影的传言相去甚远。
      他们还没进屋时,她刚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右手将头上的簪子拈下,一头长发如飞瀑流泻,果然配得上写意这个名字,把林清嘉看呆了。

      天色已晚,担心阿嫲等得着急,林清嘉换完衣服,再次谢过林写意留他吃饭的好意,说要先回去。

      江云载很随意地坐在理发室唯一的黑沙发上,见林清嘉经过也不收一收腿。林清嘉低头看自己身上的卫衣,又宽松又长得夸张,像套了一个膨胀的麻袋。他迈过去,看着江云载的脸。

      或许因为回家比较放松,他觉得江云载的脸色好看了一点,于是鼓起勇气,微微俯下身,用很小的音量说:“载哥,谢谢,我先走了。”

      阿嫲在小院门口等他,风把她花白的头发吹得凌乱。林清嘉车还没停稳就被抱住了,从他胸口传来的声音急得发抖:“阿弟你去地块(注1)!我惊到差点去打110!”

      林清嘉抬手搭在老人肩上,也有点后怕:“对不起,就是有点事耽误着了……”

      借着厨房窗内的灯光,阿嫲看见了他脸上的几道伤痕,惊恐地去抚他肿起的眼角:“发生什么事了?谁打你了?我找他算账去!”

      林清嘉吃痛地“咝”了一声,不敢实话实说,只好说:“没人打我,天太黑骑车摔进沟里了。”他给她看裤子和鞋子,确实沾了许多草屑和泥巴。

      阿嫲将信将疑,又问衣服哪来的。林清嘉说去石佛添家换的,又把衬衫塞到她手里:“阿嫲晚上帮我洗,我想吃饭了,现在好饿哦。”

      “冬天日暗,以后不许这么迟回家了,我再找修车铺师傅给你的车装个灯。”阿嫲终于放弃了追问,拉着林清嘉的手往家里走:“手这么凉,快过来先喝猪肚汤。”

      第二天,林清嘉如常上学,从后门进教室的时候,忍不住瞥了一眼林庆荣,他坐在江云载旁边,脸垮得像一块放坏的牛肝,害林清嘉差点笑出声。

      江云载看了林清嘉一眼,没有说话。倪谛冬倒是小声尖叫起来:“清嘉,你脸怎么了!”

      林清嘉不知从何说起,支支吾吾的。仿佛看出他的顾虑,倪谛冬没有再问,等到上午大课间就把他拉到生物园。

      篮球场边的生物园是一个小小的人工湖,林清嘉在石凳上被风吹得瑟瑟发抖。倪谛冬浑然未觉,焦急地继续前面的话题:“告诉我,谁找你麻烦了?”

      林清嘉又想把对阿嫲那套说辞搬出来,却对上她警醒的眼神:“别说摔的,我不好糊弄。清嘉,如果你真把我当朋友,就说实话。”

      他还是不知道怎么讲,试探性地问:“你和林庆荣……”

      “是他干的?”敏感如她,已经猜到了始作俑者,气得浑身颤抖,从凳子上站起:“我找他算账。”

      林清嘉忙把她拉住:“别,我一直不想说,就是怕坏了你们的关系。”在倪谛冬疑惑的眼神里,他把折返去找老爷符那天中午看到的事说了。

      一五一十讲完,林清嘉还沉浸在坏事的愧疚里,想和倪谛冬道歉。却见她瞪大眼睛,笑着晃了一下他的胳膊:“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呀!我和他没在一起。或者说,没开始过。我想要去更远的地方,看更大的世界,这一切都要以用功学习为前提,他不愿意。如果我没能找到和我有同样志向的男朋友,那就不需要有。”

      “我和他现在没什么关系了,他不甘心也好,放不下也好,都不能迁怒于你,那太过分了。”

      她声音不大,在风声和树叶摩挲的沙沙声中却格外清晰。“我会去和他说清楚,你也不需要再为难,我是你的朋友呀。上初一时,我很幸运认识了涂山鹰,今年最开心的事就是遇到了你。清嘉,你也不会满足于一直待在这里的,对吧?”

      林清嘉看着她骄傲的神情,第一次被深深打动了,跟着点点头。

      “不过我真没想到江云载会出手帮你,这太奇怪了。”倪谛冬说。

      “他人不坏。”林清嘉想了想说。

      “恐怕只有你会这么认为。”她轻松地笑了,显然不是很信。

      下午放学铃一响,江云载迅速收拾好书包离开教室。走廊走了几步,发现身后缀着一个人,垂头猛赶,他这一停,后背猛地被撞了一下。

      是林清嘉。江云载垂眼看他:“干吗跟着我?”

      他无辜地抬眼与江云载对视,眼睛睁得大,亮亮的,用一种非常肯定的语气说:“我不是你新招的跟班吗?以后我就跟着你了。载哥,衣服我洗好了,谢谢。”说着,把手里的袋子递过去。

      江云载一向独来独往,不需要跟班。他眨巴着一双杏仁眼,说着不着边际又完全没法让人讨厌的话。也就是那么单纯的人,才会把江云载在香蕉林里随口讲的一句话当真。

      江云载想了没多久,问他:“你知道跟班最起码需要做什么吗?”

      “什么啊?”他三步并做两步赶上了江云载,胳膊离得近,传来少许暖热的温度。

      盯着那张求知若渴的脸,江云载一手托起自己的书包,把一条肩带挂在他头上,淡淡地说:“拎包。”

      注1: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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