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顶一粒星》眠熊宇宙

30、第30章 清迈

　　“一开始我只是想能不能等偶遇，远远见过你就走，一次也行。来了发现世界说小也小，说大也大，遇不上的多近还是遇不上。离回国时间越近我就越焦虑，刚好在一个派对认识你们同系的学长，他说知道你，我问了你们的公共课表，他也是中国人，很好说话。”

　　江云载尽量敛起表情，怕瞬间败露大喜过望，拙劣隐藏着。剖白突如其来，全不在计划内，生硬地起了个头，再讲下去反而没那么艰难。

　　“这几年问了一圈以前的同学，都没你联系方式，你在这所大学读书，还是石佛好听他父母提过一嘴，替我记的。想亲眼看看你过得好不好，本来如愿了，你现在很平顺，没怎么受到……我的影响，可人总是欲壑难填，说不甘心也好，我又计划起交换结束回国之后要继续申请曼谷的学校，正式过来找你。千算万算没算准台风天，不过即使没有今天的事，你也已经发现了。”

　　江云载倚着酒店软布包着的墙面，难为情地冲林清嘉一点头：“对不起，我是太自私了，这和Stalker根本没区别。”

　　“交换学期什么时候结束？”林清嘉问，声音没什么起伏。

　　“到来年三月。”江云载鞋尖蹭着地毯，心里那股沸腾的火焰又矮下去，这问句好像迫不及待想了解他的回国倒计时剩多久，说不定林清嘉今天已然将他当成一个大麻烦，或者真像林港说的那样，是所有不愉快回忆的代名词，一个糟糕的人形提醒，提醒林清嘉曾经珍视的奶奶是如何失去。

　　“唔。”林清嘉随意地点点头，耷拉着眼皮，一副很累的样子。

　　江云载本来打算一鼓作气，至少趁机问到林清嘉的联系方式，一时间被他的反应弄得不上不下，一颗心悬空吊着，非但不敢问出口，甚至有预感再待一会儿可能被直接赶走，自己就什么机会都没了。

　　他飞速盘算了半分钟，赶在林清嘉说话前脱口而出：“你好好休息，我，我先不打扰了。”

　　不等林清嘉回答，江云载替他关上房门，脚底抹油，逃也似的离开了酒店，心脏狂跳不止，庆幸好险临时做了一回正确决策。

　　江云载安分守己度过了一个月，只上自己的课，吃饭也有意避开林清嘉常去的食堂。交换学生学业任务不重，所有小组作业他都积极带头，有组员不太想认真做，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不属于他的部分揽过全包，任劳任怨。

　　其他人正事不干，却挺承他的情，他们把多出来的时间都花在即将到来的短假安排上，还说江云载到时只要人去就行，但是出去玩一定不能少了他。

　　十月中下旬，热带雨季接近尾声。天气不那么恼人，气温逐步爬升，骤雨频次减少，江云载走过水波潋滟的人工湖，身后浮光跃金，白色教学楼树影氤氲，朱漆木门吐出一串串脚步欢快的学生。

　　他点开了聊天软件的群组，几个泰国同学和中国留学生叽叽喳喳讨论短假的旅游事项，消息一条接一条刷过手机屏幕。

　　——江，护照信息发我一下，买了票后天就出发。

　　——买什么票？

　　——放假去清迈玩啊！不是说好了吗？

　　同学发来一个喷火的表情，催促他发身份信息。

　　江云载对旅游兴趣缺缺，此刻他更期望有阵幸运的风能吹来林清嘉的假期安排，或者只言片语。林清嘉在国外公开社交平台更新频次极低，配文通常是一些语焉不详的emoji，江云载从未在上面找到过度假的蛛丝马迹。

　　然而众人锲而不舍，轮番消息轰炸，江云载除了自己的公寓没地方去，只好半推半就回复“都有谁去”。

　　“不用拘束啊，很多人的。越多人越好玩，不熟悉没关系，正好交点新朋友。Lee还邀请了大四的学长学姐。江，你以后不是要申请学校么，他们之中也有人要升学，正好可以共享信息，来吧来吧。”泰国同学很热情，罗列了种种好处。

　　横竖无事，江云载想了想，松口答应了，群里一阵欢呼，又转到酒店挑选和路线规划的讨论上去。

　　出发当天，江云载罕见地睡过了头。他被手机震醒，一解锁，同学焦急的脸挤满了视频通话的屏幕：“怎么回事——嗷，你还在家？快点打车，高速现在堵死了，要赶不上了！”

　　江云载坐起身，脑袋很钝，手把睡蓬的头发往下压：“要不你们去吧，我再睡会儿。”

　　“不行，你必须来！我现在给你叫车。”

　　架不住同学的异常执着，江云载火急火燎出门打车，赶在最后一刻值机，刚踏上飞机，舱门立刻关闭了。

　　他值机晚，直接坐在被挑剩的座位，远离大部队。等待起飞的空隙，聊天群组传来对江云载无穷无尽的抱怨，他看得有点心烦，心想又不是我组织的，也没有多想去，心不在焉滑了几条信息，干脆把手机关了。

　　飞机上补完一觉，两个同学过来喊他，左右夹击，推推挤挤往前走。

　　“前面都是我们的队友。”

　　江云载不悦地蹙眉：“你怎么没告诉我这么多人？”

　　江云载不喜欢人多，设想中顶多十来人，前面乌压压的一小片，少说二三十，都抵得上一个旅行团了。

　　“有什么关系，不用一起行动啊，到时三四个人一组就行。我先约了最左侧两个女生，她们说OK，兄弟，我就不和你一队了。”同学拍拍江云载的肩。

　　江云载只好认命地走过去汇合。和素万那普机场截然不同，清迈机场又小又旧，甚至比不上中国的火车站，大厅挤满了各国旅人，通风一般，味道不太好闻。

　　那一群人除了本系同学，扫过去全是生面孔。有两个人像他一样拖拉，要掉不掉粘在大部队末尾，一个泰国男生附在另一个耳边，殷勤地说话。

　　只消一眼，江云载瞬间对同学几个小时前的锲而不舍感激涕零。

　　机场玻璃门窗的灰迹挡住了大部分光线，人群宛如置身一个淡淡的，苔藓绿的天然滤镜中。社交距离被迫缩短，江云载却无法听清身边的嘈嘈切切，视线聚焦在背黑色书包、穿白色连帽卫衣的男生脸上。他太熟悉这副乍醒还睡的表情，如果被抱在怀里，林清嘉下一秒一定是撩起眼皮，下意思皱鼻子扁嘴撒娇。

　　江云载觉得那个泰国男生有点眼熟，并且分外碍眼。他早就不是诉诸暴力的少年，这一刻盯着对方咧到耳根的嘴角，突然也有了捏响指关节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