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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27章 凶年 ...


  •   两人面面相觑。无需言语,林清嘉和江云载眼中都涌动同一种情绪:尽快回家。

      周五一放学,他们就赶往公交站,辗转回到村里。林清嘉放了行李,阿嫲收了一摞衣服下楼,惊讶道:“阿弟这么快回到家啦?怎么也不先打电话。饿不饿,阿嫲现在煮饭。”

      “不着急,待会儿我煮。阿嫲,我在新闻上看到帝庙烧了,得去看看。”林清嘉看了看天色就要走。

      “是啊,你等会,”阿嫲拉住他,“阿嫲和你一起去。”

      林清嘉扶着老人,在帝庙前深深吸了一口气。饶是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围着,看到的场景比电视镜头停留那几秒还要让他震撼。

      墙皮黢黑,裂成不规则的碎片,题字遒劲有力的匾额,配色大胆的飞檐吻兽,仿佛能将人灵魂吸进去的幽深藻井,全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断裂的黑色碳块,几乎辨认不出是哪些部位。

      “发现得太晚了,不知烧了多久,火是扑灭了,这庙差不多烧没了。”阿嫲的手指虚虚搭在林清嘉的手心,被夜风吹得更凉。

      “里面是不是也……”林清嘉不敢去想,阿嫲也没有回答。

      “都烧了咯(注1)。”村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旁边,搭了一句腔:“帝庙主殿基本是木质结构,关帝像最先着的火。从墙烧到梁,木头横梁、斗栱哪禁烧哇,支撑不住,连着整个屋顶都塌了。”他一夜衰老了许多,温和的眼睛盛满了哀伤。

      “村长,警也报了,公安怎么说呀?调查来调查去,总得有个说法。”冯婶挤出人堆,忿忿地搓着脸,胖大的个头,脸油油地泛红。

      “唉,没怎么说。案发时没目击者,他们把觉得该问的问一遍了,早上跟我说先回派出所,有线索再联系。倒是劝我以后装个监控,免得损失惨重。”

      “全村就靠关老爷保佑兴旺,哪个丧尽天良的敢干这种事?咱们村的人,给他十粒胆都不敢点火吧。”又一个中年人围过来帮腔。

      “说到点子上了。要么就是其他地方来的,和这个村有仇。”冯婶意有所指地往马路尽头瞥了一眼,“那两个不正经的洗头仔不是就住帝庙后面么?公安没问出点什么来?”

      林清嘉竖起耳朵听了半晌,悄悄朝右看,江云载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脸色变了变。他们还在说,村长摆了摆手:“没凭据的事别瞎猜,平白伤了和气。”

      “伤什么和气?村长你也该拎清楚,外人和村里人终归有别,帝庙没了,哪里有钱修?不把贼抓了,大家心里都惶惶然没个着落,逢年过节要去别的地方祭拜,能没有疙瘩?”

      “我看准是他们烧的,打来这里就没安好心,来路不明,专门在这附近租房,跟杀人犯的老婆孩子厮混。公安不管村委得管,你不问我们去问!”

      人群你一言我一语,竟越说越激烈。里面有几个青年人左右一合计,带头往理发室的方向冲,一小群人紧随其后。

      江云载见势,扭头抄小路跑了,林清嘉刚要动作,手臂被人拉住,阿嫲冷着脸喝道:“没我们的事,不准去!”说了两句又咳,另一只手按紧胸口。

      “好吧好吧,外头风大,你不能吹太久,我们先回家。”

      林清嘉心里有千万只火蚁在爬,面上还要拼命掩饰,装乖说好听话。回到家,阿嫲坚持要做饭,她刚刚走进厨房,林清嘉鞋也没换,拔腿就跑。

      人群闯进了理发室内部,江云载展臂护着身后的林写意,白一行和蚁英收敛了往日的吊儿郎当,面沉如水,显然已经受了一轮发难。

      林写意摁下江云载的手臂,向前走了一步,脸上结了一层霜:“诸位,一行和英子是我的外地朋友,只是在这里暂住,他们一向遵守规矩,绝对没做违法犯罪的事。光凭一张嘴说是他们放火,这是无理取闹。”

      “放屁,这里没有姿娘说话的份。你说没干就没干,口说无凭,我们搜一搜就知道了。”为首的青年个头高大,头皮剃得发青,斜叼着烟,烟灰颤颤地积成微弯的一条。他信手取下,往地上随意一弹,蹦出几点火星子,又瞬间熄灭。

      林清嘉对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打了个寒战,是林庆荣。

      “你敢!”江云载几乎将指节捏碎。两人凑得极近,林庆荣睨着一双三白眼,搡了江云载一把。

      别打架,千万别打架……林清嘉心脏狂跳,飞快地在脑内计算,是冲上去抱住其中一个拖时间,还是跑出去搬救兵。

      “都给我出去!”有人吼了一记,推推搡搡的人群顿住了。村长扶着门框,眼白染了朱砂似的,血一般深红。

      “私闯民宅,聚众闹事,后生仔,你满十八了吧?”老人微喘着气,腿脚还算灵便,面无表情走到林庆荣跟前:“不想吃牢饭就滚,今天的事我一样可以报警。”

      人群汹汹而来,无声退却,如同滩涂上面目模糊的寄居蟹。江云载坐在一旁只是沉默,林清嘉低声安慰林写意,她面色苍白,显然不在状态。

      林清嘉迟归,又被阿嫲一通好说。他心不在焉,草草吃了饭,洗了碗搞了卫生,再三保证出门前一定报备,才平息她的不满。

      这一天过得比电视剧还精彩,而林清嘉只是个身兼多角的无辜龙套,净赚一身疲惫。八点多歪在床上,不顾房间还亮着大灯,眼睛一闭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枕边的手机震了几震,林清嘉半睁眼,看见红绿的小点一闪一闪,是短信提醒。他揉了一把脸,摸过来打开。

      ——猫不见了。

      江云载发来的讯息很短,林清嘉却读到第三遍才正确理解,一个激灵,瞌睡瞬间清醒。

      ——现在有空吗,我去找你!

      信息还在传送中,林清嘉匆匆套上衣服出门。夜里快十一点,街上月白风清,不见半个人影。江云载在路口等他,见面便攥住他的手。

      “怎么会不见的,什么时候?”林清嘉刚睡醒,微哑着嗓子问。

      “等会儿。”江云载扭头钻进理发室,出来时带了一瓶水,拧开给他。

      林清嘉喝了一大口。江云载摸了他的脸:“睡着了?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不到九点睡的,不小心眯了一下。”林清嘉四下张望:“它会去哪儿啊……”

      “下午还在,傍晚跑丢了。那群人把家里弄得很乱,还进了花园。”江云载尽可能平淡地叙述,林清嘉却敏锐地感知到他的愤怒。

      他捉住江云载的手,往下坠了坠:“应该跑不远,我们在附近找找吧。”

      循着碎月村三条主路,他们找了两遍,对着每一处可疑的草丛、瓦堆、洞口,轻声唤着猫的名字。甚至走到了泉眼边,细细搜寻。

      被大仙吓唬的印象还很深刻,林清嘉抓着江云载的力道紧了紧,余光不停瞄着附近任何闪动的影子。

      “怎么了,怕黑?”江云载察觉了他的不对劲。

      林清嘉摇头:“想起了第一次来这里,遇到疯疯癫癫的大叔。”

      江云载低头看了他一会:“我们走吧。”

      “不找猫了吗?”

      “泉眼再过去就是竹林,溪沟和后山,一晚上找不完,真跑到那里去也找不着了,只会变成野猫。”

      野猫。这两个字让林清嘉没来由地心痛,当初是他们给了野猫一个安身的小窝,却被一群讨厌的人搅扰了宁静。云嘉要是变成野猫,还会记得自己的名字吗?找不到回来的路,又要开始靠争夺食物过日子,它还能存活多久,野狗会撕打它吗?他克制自己不去想,却禁不住把脸埋进江云载的胸口,以抵抗眼睛的热意。

      江云载有力的手臂箍牢了他,抚着他的背:“明天再来找。只要我们持续找下去,说不定有一天它又会出现,上次在帝庙旁边,它也是自己跑出来的。”

      林清嘉仿佛在低迷中看到一丝曙光,“我现在就想去帝庙。”

      月色空明,喧嚣如浮沫撇尽,残破的庙宇静静矗立在原地,面目少了些触目惊心的狰狞。江云载牵着林清嘉,走在他前面一步远,用鞋尖试探下脚处的安全。

      主殿的墙像被糊了一层黑漆,木像铭文全部不见了。林清嘉轻声说:“以前,猫就是躲在放塑像的木桌下面。”

      关帝像和木桌荡然无存,猫当然没在那里。屋顶破了一个窟窿,光色洒染,几枚星子钉在天幕上,另有一种冰冷的无辜。

      “这里发生了好多事啊。那天找猫,最后我惹你生气,我都没觉得后悔。相反,我一直认为关老爷把幸运带给了我。虽然那时做事只顾自己心情,莽莽撞撞,但喜欢的人后来也说对我有同样的感觉,我赚到了。”

      林清嘉感慨之余,巨大的不安渐渐缠绕心脏。他声音很小,却一字不落传到江云载的耳朵里:“本来以为我们都长大成人了,十八岁这一年一定过得比之前要顺利,怎么好像是我太天真。还是石佛好说对了,今年是个凶年。”

      江云载回头,林清嘉半边脸隐在阴影里,另外半边脸白净无瑕,令一句“别想太多”很难说出口。

      视线凝于某处,江云载屈膝蹲下,在未烧尽的碎物里小心摸了摸,另一只手的拇指捏了林清嘉的手腕:“过来。”

      林清嘉不明就里,也学着蹲下,灰堆里有烧成一半的杯茭,和一只完好无损的签筒。

      “关帝有灵,留下了这签筒没烧完,不如我们求一求。”江云载平视着林清嘉,把盛满了红头签枝的竹筒递给他。

      “可以求猫吗?”林清嘉懵懵懂懂接过,抱着签筒。

      “一般是问学业、事业、姻缘,问失物说不定也可以,反正试一试,不要紧。”

      林清嘉跪在一块平坦处,摇动签筒,落地一声脆响,拾起来看,上签,大吉。

      帝庙的竹签尾部都能够拧开,签诗藏在红色的签尾里。林清嘉取出自己那一份,将纸展平,对着月光念念有词。

      “君今百事且随缘,水到渠成听自然。莫叹听来不如意,喜逢新运称心田。”

      “这是不是说云嘉会回来的意思?”林清嘉眼睛瞬间亮了,“关老爷是叫我们放宽心呐!”

      “嘘——小点声。”周围一片静寂,看林清嘉转移了注意力,江云载笑了笑,拿手背去碰他的嘴唇。

      林清嘉握住江云载的手,贴着脸颊,仍有些意犹未尽的醺醺然,“还能再问吗?”

      “问什么?”

      “姻缘。”

      说罢,他虔诚地闭上眼,要求江云载一起握住签筒,用力地摇晃。竹签打着筒壁,在深夜清晰可闻。一声,两声……直至属于他们的那支签跳出来。

      “忽入深山去路迷,不知何处鹧鸪啼。进退出行皆不利,切须慎防暗中欺。”林清嘉先看的签文,云里雾里不明其意,隐约觉得不好,翻过来看,下下之签。

      林清嘉翘起的嘴角迅速跌下去。此时说安慰话失去意义,江云载十分后悔,没想出什么很好的办法,又或许是被勾起了在帝庙的少许旖旎回忆,为了让林清嘉忘记不快,他挨近了那张被月光浸透的纯洁的脸。

      起初只是一个安抚式的亲吻,没带多余的含义。但林清嘉微微发潮的睫毛在江云载脸上反复搔过,眼里的伤感和热望仿佛也蔓延到了江云载身上,点燃了他。江云载感受到林清嘉的手指撩动他后脑的头发,吻也变得迎来送往,大胆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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