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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25章 冷战 ...


  •   微光隐隐,周围有鸡的啼鸣。林清嘉觉得浑身发冷,翻了个身卷牢了被子,脸朝着自己的书桌,往上是阿嫲缝的布窗帘。

      软着腿脚走下楼梯,长木饭桌上放了碗粥,热气腾腾。阿嫲端着青花瓷盘,见他下来,赶忙上前,伸手握住林清嘉的手腕:“阿弟醒啦?快坐下吃饭,别饿坏了。”

      林清嘉坐在餐桌前,清淡的就粥小菜唤起了他的食欲,夹起一筷子黢黑的炒老菜脯丁,上面沾了少许未融的白糖,看起来很是可口。

      氤氲的热气中,他记起来了,昨晚在教师楼附近吐到差点休克,是班主任带他去校医室,又开车送他回家。

      天气依旧很冷,林清嘉胃中空空,感到大部分力气被抽走,情绪却比以往都要平静。

      横亘在心中的块垒没有消失,但如果要以吵架探究,林清嘉不愿再经历一遍,他讨厌变得激烈和尖锐,那完全不是自己。对江云载的喜欢是他自觉拿不出手却唯一不容质疑的真心,当质疑从江云载口中说出来,竟会让心疼,仿佛再次确认了他感情的廉价,和不值一提。

      阿嫲坐在旁边看着林清嘉小口吞咽,摸了他睡翘的头发:“老师说你住宿不适应,心理压力大,才会肠胃不舒服。阿弟,我想了个办法,冯婶她老公你认识吧,就是住马路对面的石四叔,他每天都要去市里做工,作息和你上下学差不多,可以和你同去同回。我跟文老师通过电话,她说能办走读,晚自习也不用上了。咱们先走读一段时间,等你身体调理好了再回去住校,怎么样?”

      说话间,老人竟也两眼婆娑。林清嘉在沉默中被愧疚渐渐裹住,很轻,但难以挣脱。他答应了,那双微凉干瘦的手始终有力地握着他,让林清嘉心口的石头稍稍挪开半分。

      两天后,林清嘉便开始了他的走读生涯。

      在教室,他和江云载一个坐最前排,一个坐最后,走读之后交集比初中还要少。黑板报事件并没掀起太多水花,可能江云载的当众发飙形同表态,几个同学课间打趣说不必担心,云载铁直。

      林清嘉没插上话,他和其他人都不熟。市一中的同学都保持着疏离的礼貌,不像泉流中学的学生坐不住,心思漂浮,林清嘉说不上好还是不好,只是偶尔,他很想念倪谛冬,想她组局时的活泼和圆融。

      因为几本要用的书落在宿舍,林清嘉不得不上去拿。为了尽量避开室友,他思前想后,等到某天午休过半,才以最轻的力度推开宿舍的门。

      还好宿舍日间从不关门,林清嘉暗暗松了口气。室内响起均匀的呼吸声,想必大家都睡着了。林清嘉不敢细看,踮脚摸到了床头的书,想了想,又去阳台取自己的牙刷。

      阳台连着的浴室门却在这时打开,江云载擦着头发走出来,水珠沿着凌乱的发稍四下滴流。

      林清嘉呆了一瞬,避无可避地与他对视。江云载眼睛黑沉沉的,仿佛望不到尽头,耷拉着嘴角,嘴上好几处破皮。

      2栋阳台正对着少年宫的工地,施工隆隆声盖过了他们的呼吸,林清嘉看到江云载胸口起伏,只是站了几秒,就觉得空气凝滞,转身要走。

      江云载比他先一步动作,侧身堵住了半边的门。离得太近,他身上的细小水珠滴到了林清嘉的手背。江云载抬起手,又放下,声音低沉:“你身体好些了吗。”

      “嗯,我没事。”林清嘉身体往后仰,后背磨到了铝制门框,忍着压力绷紧,避免碰到江云载:“我回去准备上课了,再见。”

      林清嘉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逃,也许是害怕江云载再把话说绝,让他们之间没有转圜的余地,也可能只是江云载表情太失落,动作又太温柔,靠近了就会无可救药地想抱住他,被他的手安抚。但林清嘉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资格这样做。

      浑浑噩噩捱到四月末,教室里竟然没人午休了,每个人都放弃了睡眠,被繁重的课业压得嘴唇青白。

      班主任上着课,看着底下没精打采的众人,突然心疼地放软了口气,安慰道:“同学们辛苦了,再过一个月,文理分班考试结束后,你们选了自己擅长的科目,高二就相对轻松一些。老师会一直陪着大家的,咱们再坚持坚持!”

      这一下说中了林清嘉的心事。一个学年过去,他终于认清了自己在理科方面力有不逮,按照优势科目,他应该去文科班。可他不知道江云载要选什么科目,以后还有没有同班的机会。

      自从走读,他和江云载之间没说上几句话,几次周末在理发室附近徘徊,终究没有进去。他还是喜欢江云载,喜欢得禁不住嫉妒一年前的林清嘉,那么生猛勇敢,行事只凭直觉,不管不顾赖着人,要江云载在他身上投注目光。

      林清嘉私下问了戈篱明,问了柯敬,都说没听过江云载的想法。戈篱明见他心不在焉,关切地问:“你们是不是吵架啦?你走读以后,床铺明明留着,每天午休不来休息,都没机会和你聊天呢。”

      “不算吧。”林清嘉苦笑,“就是我单方面生自己的气。云载……他好吗?”

      “他兴致也不高,每天翻来覆去睡不好觉。本来就话少,你不在,他也不怎么和我们搭话了。都是朋友,有什么事说开不好吗,我看他不像生你气的样子。”

      朋友,这两个字如今听起来特别刺心。林清嘉不忍浇灭戈篱明的热心,只好不负责任地承诺:“可能我和他都太累了,我再休息一段时间,看看能不能回来住。”

      提交文理选科申请表前的那个周末,林清嘉给石佛好打了电话,又到镇上和倪谛冬、涂山鹰碰了面。

      大家没什么隔阂,分享了各自的学习方法和烦恼。石佛好和倪谛冬都选文科,倪谛冬准备走艺考的路。涂山鹰早早决定选理科,她现在是泉流中学的大杀器,不仅像初中一样没有短板,目前的成绩比市一中大多数人都优秀,在生源垫底的泉流中学高中部如同奇迹降临。据说老师们恨不得把她捧在手上,几个老师自愿凑份子,替她付学杂费。

      聊了一圈,回到碎月村,已是傍晚时分。出门前的困惑不仅没打消,林清嘉反而更加茫然。

      昔日好友都目标明确,想法坚定,把他的拖泥带水衬托得窝囊。为了和喜欢的人高二继续同班而选同样的科目,这理由挺傻的。林清嘉边走边想涂山鹰说的话,心情也变得皱巴巴。

      他现在连犯傻的机会都没有,先不说江云载还喜欢不喜欢他了,他连江云载想选的科目都打听不到!林清嘉狠狠往前一踢,脚趾麻了,才发现踢到了帝庙的葫芦形化宝炉。

      连日升温带雨,天色泛阴,帝庙幽深静寂,微微起着雾。林清嘉好久没进去过,想着静一静心也好,稀里糊涂走到了主殿。

      几年过去,帝庙还是老样子。不论世事变幻,人生无常,关老爷总是那样,长眉髯须,目如点漆,一尊架高的木像被视作神的载体,给信徒以力量。

      林清嘉跪在蒲团上,俯身磕头。白日香客往来众多,空气里都是香灰和烛烬的味道。

      额头抵着地面,林清嘉喉头发紧,慢慢哽咽了。

      这个庙宇的每重门内都留下过他的故事,双胞胎兄弟带他认识藻井版画,给他讲解石版金字的含义,阿嫲教他分香点烛,跪拜叩礼。他最喜欢的人,曾在深夜练完大鼓,牵着他走过被月光照亮的小路来到关帝面前掷茭,向神灵请示未来。

      神佛主意未定,原来那日已经默示。林清嘉回想那两片外凸内平的新月状木头,他们反复掷了九次,却始终没得到一个“圣杯”。

      他没抬头,弓身不动,两行泪徐徐往左右分流,跪了太久,膝盖麻而痛,他终于不加掩饰地恸哭起来。

      哭得头脑发晕,林清嘉直起身,后背贴到了一个人的身体。鸡皮疙瘩瞬间布满胳膊,后肘顺势一捅,被人牢牢攥住了。

      “是我,别害怕……”江云载跪在他后头,比他高出一截,那姿势几乎是把林清嘉圈在怀里。

      林清嘉没有问江云载为什么会在这里,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半扭过身,把脸埋在江云载颈窝。他太想念江云载的怀抱和身上的味道了。

      “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因为我是胆小鬼。”

      江云载收了收手臂,把他抱得更紧:“胆小的是我,没有早点向你道歉。嘴上说着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却一直让你为难。”

      “我说了,”林清嘉用鼻尖蹭他的脖子,很轻但清楚地强调:“春节我妈问我在高中都和哪些人来往,我说只有你。”

      “但是我不敢告诉你,我觉得太晚了。当时在吃饭,阿嫲也听到了,她……”江云载捧起他的脸,那神情委屈分明。

      江云载当然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隐痛却漫了上来。林清嘉独自被长辈数落,按理是要找他安慰的,可那时候,他不在他身边。

      “以后都不用再说了,他们怎么说我不重要。清嘉,我只想让你一直开心,不着急长大,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慢慢和他们沟通,或者不沟通也没关系,我接受他们的不看好,或者不原谅。”

      林清嘉又伏在他肩上小声啜泣:“你早点说就好了……我超难过的,在学校还要找戈篱明和柯敬打听你的事,以为你永远不想理我了……”

      来帝庙时纠结的问题又浮现在脑海,林清嘉偏过脸,问:“还有,你是不是选理科?我想和你选一样的。”

      江云载摸了摸他的脑袋,语气温柔:“你不是想选文吗,文科才是你的优势,这几次月考我都有看公示栏的成绩单,你考得很好啊。”

      “可是这样就会分开了……”

      “不会分开。”江云载很笃定,“而且就算你选理科,你知道全年级有二十二个班吗?高二调整文理科班,所有人都是重新洗牌,我们未必会分到一个班级。”

      林清嘉“啊”了一声,他完全忽略了这一点,呆住了:“这倒是。”

      “班级不能自由选择,但是我们可以凭各自的优势去往同一所大学,清嘉同学,你觉得怎么样?”

      “唔……还行吧!勉为其难同意一下。”林清嘉破涕为笑。

      “那高一剩下的两个月,回学校住好吗?”

      林清嘉挤出没良心的笑:“听说我不在,有人一直睡不好。”

      “你没听说的可多了。”江云载看他又在得意忘形的边缘,忍不住也摆了一副神秘面孔。

      “什么什么?还有我错过的八卦?”

      江云载说:“还记不记得黑板报那件事前一天,我去找了孔白桐?”

      林清嘉点头如捣蒜:“然后呢然后呢?你们都聊了什么,回来也没告诉我。”

      “我问他为什么针对你,你猜他怎么说。”

      林清嘉睁大了眼睛:“不会吧……他、他向你表白了?”

      江云载就笑:“所以我第二天那么生气。擦掉那些字,也是怕你被议论,结果弄巧成拙了。”

      “我才不同意!”林清嘉出离愤怒了,孔白桐在他面前那么装,果然别有用心,害他憋了这么久。

      他揪住江云载的T恤领子,额头抵着江云载的下颌,怨气很大地瘪嘴:“不给。”

      “还‘不给’,我是什么玩具吗。”江云载捏他细长的后颈。“关帝作证,我可一秒钟也没喜欢过其他人。”

      林清嘉瘦了,眼睛更大更圆,亮起两朵火苗,也不说话,就那么深深看着江云载。乌黑瞳仁挂着小小的倒影,抿嘴的样子又乖又甜。

      江云载和他碰了碰鼻尖,顺着他的眉心痣吻到鼻梁,把唇含吮得湿软,在他理智游离的一瞬,舌尖趁虚溜进他的唇缝。连日煎熬化作轻盈蝴蝶,扇着金帛一样的翅膀,在林清嘉脑海翩飞。

      他陶陶然地想,今天的运气太好了,像是拜神所赐,是不是相当于掷了一个圣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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