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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11章 分饼 ...


  •   寒假剩下那几天,林清嘉没再见上江云载。他曾去过理发室,林写意告诉他江云载出门去了,没交代几时回来。满肚子的话,到开学竟一句未能说出口。

      林清嘉左等右等,人生第一次这么盼望回到学校。开学第一天,江云载姗姗来迟,课堂上表现如常——大部分时间睡死过去。在校内,他们两个很少讲话,但这天林清嘉觉得异常安静,明明倪谛冬拉着一帮女孩子热情询问他的寒假见闻,石佛好和石佛添在大课间也特意穿过走廊来尽头找他。他几句话支应过去,心思全不在这上面。

      下午第六节刚打铃,江云载就拽起书包,身影一闪,几步已拐到车棚附近。林清嘉没收拾好,什么都顾不上,课本文具一股脑儿扫进书包,几乎是小跑着追到车棚,拦住江云载。

      江云载面无表情,并没看他:“让开。”

      二月初寒潮未退,铅灰的天笼着团团乌云。取车的人都放慢了脚步,视线黏在他们两个身上,林清嘉被风吹得头疼,忍住不自在,对他说:“载哥,怎么不理我了。”

      “你父母不欢迎我。”江云载直截了当,打开车锁,高大的身形稍往外侧,凭林清嘉挡不住他。

      林清嘉着急了,怕他要走,只好握住他扶在车把手上的小臂:“行头桥你也去了,是吗?他们是不了解才会那样说,我向你道歉。”

      “真正应该感到抱歉的人不会道歉,你替谁说都没用。之前也说得很清楚,你应该只和你家里人认可的朋友走近。我们家不需要被了解,或者说,在你们眼中,你们所猜测的就等于全部真相。”江云载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说:“放开。”

      林清嘉黯然松开了,见他毫不动摇地调转车头,骑出了很远。

      白沙路又剩下林清嘉一个,将晚的天色里,淅淅沥沥下起冷雨,前后无人,林清嘉没有穿上阿嫲给他备的雨衣,就那么踩着车,任凭细细的雨丝扎脸,最后糊住了眼睛。

      他没有听到阿嫲心疼他淋雨的惊呼,一顿饭也吃得心不在焉,胸口仿佛堵了一块棉花,说重不重,却透不过气。

      膝盖莫名磕青了,林清嘉拉开药箱,一支被挤瘪的绿色药膏静静躺在那里。大黄对气味敏感,凑上来拱着。那一瞬,眼泪肆无忌惮往下滚,林清嘉烦自己在那天晚上没能为江云载、为他们的关系说上话,也后悔没在邀请的时候就坚持和江云载一起出发,是他的软弱搞砸了一切。

      没那么糟,只要在学校,还有很多机会见面把话说清楚。入睡前,林清嘉把脸埋进枕头,自我安慰道。他决心每次放学后都去堵江云载,解释,道歉,或者仅仅站在那里承受他的怒火,只要能让他们的关系缓和,林清嘉都可以接受。

      然而第二天早晨,林清嘉刚到校门口,门卫大叔熟悉的骂骂咧咧再度响起,江云载开着一台林清嘉没见过的骚包的女装摩托车,旁若无人地顶开了学校铁门。

      江云载是铁了心不再理会他,下课除非睡觉,完全不待在座位上,也不在任何林清嘉的视线范围内,让林清嘉觉得自己扭头扑空的姿态很烦人。

      放清明假前,双胞胎兄弟找上了林清嘉。

      “明天村里分饼,清嘉,你也参加吧?”石佛添心直口快地说。

      “什么分饼?”

      “每年清明,村里都会在后山的小竹林举办祭祖仪式,结束之后每个参加的人都会分到一块墓饼。我们想着,你刚来肯定觉得新奇。”石佛好为弟弟补充解释,邀请林清嘉与他们同去。

      石佛添又说:“真有这回事,不信你去问家里人。反正我们放假也是闲着,散散心不好吗?”

      他又确认了林清嘉的脸色,怏怏的,像失去光泽的玉,心里想的话一下脱口而出:“好久了,一直看你不太高兴,这样不行的。还是你想做别的,我们陪你。去镇上玩?去县里玩?”

      林清嘉对这些选项没有兴趣,但他想回应朋友们的热情,努力笑了笑:“谢谢你们叫我,我先考虑一下,如果想去今晚就给你们打电话。”

      “等你!”石佛添把手举到耳边,做了个接电话的手势。

      当天黄昏时分,林清嘉在理发室前探头探脑。一声鸦啼穿破含混夜色,如芒刺扎在他的背上。

      林写意先发现了他,家家户户料理晚餐的时段,理发室正好空闲。她向林清嘉招手,示意他进屋。

      林写意用一种柔和又微微担忧的眼神看着林清嘉,说:“你是不是很久没和云载一起玩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面对林写意,林清嘉不敢道明其中原委,只说今天想要找他。林写意轻轻点头:“他在楼上,你直接上楼,右转第一个是他的房间。”

      林清嘉本来指望林写意和江云载都在理发室,好让他的邀请不那么尴尬,这时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爬上二楼。

      客厅的顶灯明晃晃,照得地板如镜般反射人的影子。他在江云载门口站定,江云载背对着他,最初并未察觉,突然“嘎”的一声,把林清嘉吓得抖了抖,客厅靠窗的位置挂着一只鸟笼,里面的黑八哥神气活现盯着他。江云载闻声,也扭过头来。

      林清嘉不敢乱看了,低头看江云载走近,再走近到他面前,几乎撑住了整个门框。

      “你来做什么。”

      林清嘉听着他冷淡的话音,不敢抬头,想象着他皱眉的表情,小声开口:“载哥,好久不见。明天清明分饼,想约你去可以吗?”

      “不去,还有,别叫我载哥,我们只是普通同学而已。”

      “可是,你之前答应过我要带我参加碎月村各种活动的……我知道你生气,但你可不可以不要不理我?”

      江云载盯着林清嘉微微抖动的双肩,听他不太自信却认真地恳求。再待下去可能真的要没辙,江云载拨开他,想越过林清嘉直接下楼,没走几步,突然从身后被抱住了。

      林清嘉没什么力气,那双手臂随时都可以甩开,江云载却因为他吸鼻子的哭腔定住了,没有再动。

      “你答应我……”这简直像孩子耍赖了,背后的身体和腰间的手臂,都在源源不断传递热度,抖得让江云载狠不了心。

      “好吧,”江云载缓了缓,说:“暂时恢复正常邦交,可以吗?”

      身后的人没头没脑的往他背后靠,声音闷闷的:“那分饼你去吗?”

      “不去了。”江云载捉住那只手,转过身和林清嘉相对,见他表情没有因为这句话太难看,又补充道:“清明集体祭祖的仪式我家不方便参与,我明天要陪我妈上山单独祭奠,是真没时间。”

      他泪痕犹在,却渐渐开怀,红着眼尾与江云载对视,眼神柔软,仿佛第一次学会善解人意,大度地说:“没关系,那我自己去凑凑热闹,分完饼我就回家。”

      夜里,林清嘉接到石佛好的电话,说自己亲戚来访,明天要和他们单独祭祖,问他是不是还要去分饼仪式。

      “如果你想去,我们就不和家里人一块儿了。”石佛好说。

      “不用不用,”林清嘉怕麻烦别人,尤其是这种传统节日,“我知道那地方在哪,明天直接去就行了。”

      大概是听出他心情转晴,石佛好也没坚持,和林清嘉大致说了仪式流程,就挂了电话。

      这年的雨都下在清明前,正日那天不仅无雨,阳光分外轻暖,后山深处的竹林和田野都烘出浅金色的光晕。

      在仪式现场,林清嘉才发现碎月村有这么多人,上千人头在野地里攒动,乌压压一片,蔚为可观。多数人穿黑,留一捧长胡子的村长也一身黑色长衫,站在略高一些的土坡上,有序指挥着仪式流程。

      村长作为司仪,先是宣读了清明祭扫的规定,介绍集中祭扫的意义,又引导所有人跪拜土地公。刚来的时候,林清嘉就听阿嫲讲过,土地公是墓地的守护神。

      供品摆了一桌,一杯清水,一对灯烛,三牲及水果糕点。三柱香烧完,村长念诵感谢神明守护祖先的祝词,要求参加仪式的人逐句跟读。焚完给土地公的“寿金”,便有人撤了换上另外的供品,香也换成两柱,是拜祖先。

      林清嘉等了许久,跪得膝头发酸,也不见进入下一个环节。轻声问身边的人:“什么时候结束啊?”

      “早呢,那两柱香看见没,要等剩不到一半再烧‘银纸’(注1)。”

      四周的人像是习以为常,林清嘉只好不作声了。

      最后一拜拜完,村公所的人才抬出几筐墓饼来分,领饼的人排起长队,小孩子是期待这点零食,大人更像是为了表示对传统仪式的敬重而等待。

      林清嘉领到属于自己那份已接近晌午,他排在队尾,人群已全部散尽。跪了整整一个上午,他膝盖酸软,背也有些累,把那块包着红塑料纸的饼托在手里,慢吞吞地往回走。

      没有人声的干扰,后山这块竹林地才显出寂静。除了农田,没人栽种的地块里野草长出寸许,沙沙地摩挲鞋底。没有伴的活动再热闹,体验也大打折扣,下次不来了。林清嘉一面走,一面想。

      另一道沙沙的声音叠着他走动的声响,像在背后。他扭头,见到林庆荣高凸的眉骨。

      林庆荣靠近,蛇一样迅疾,贴在他背后,紧咬的牙关蹦出几个字,森冷的:“一个人?”

      被仰面摁进草里,正午的日头亮得要把眼睛刺瞎。林清嘉闭了闭眼,怎么也没想到林庆荣会在这里蹲点找他的麻烦,土地公的庙还在不远处!他低低喝了一声:“你敢!”

      然而林庆荣是个疯子。林清嘉看到他额角青筋暴起,指节攥得发白。拳头落下,像一场豪雨,那么重,那么密集。

      注1:献祭的纸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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