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于回魂夜》岛岛鸟

3、侵蚀：主角是谁1

　　情况不对劲。

　　套在脖颈上的绳子使【飞天猫猫头】感到窒息，生理性眼泪盈满她的眼眶。她看过游戏攻略，把房梁上的<绳子>取下后不会再触发这段随机剧情。她召出系统面板，试图退出游戏。退出按键变成灰色，时间在一个加载圈里旋转，仿佛要转到宇宙毁灭。

　　脖子勒痛和肺部缺氧灼烧痛真实到令她惊奇。ZeroG竟然能把模拟痛觉做到这种程度吗？她没听游戏方宣传过他们有取得过这样巨大的技术突破。说真的，如果这是虚拟出来的感觉，那万天山安公司绝对能靠这拿到TGA的最佳技术奖。

　　吊着她的这栋房子在游戏设定中是间荒废二十多年的烂屋，房梁老化腐朽厉害，她在一个游戏直播看到过，因角色体重过重而将房梁压断的情况。她的游戏角色是精瘦体型男性，光靠体重不足以做到压断房梁，好在她之前在游戏里拾得个颇有重量的局内道具<镇棺石>。

　　物品在<背包>中不计算重量，她必须先把它取出来。但<背包>里没有<镇棺石>，只有<绳子>。她向下划拉<背包>滑条，原本五格容量的<背包>现在装着数以数以千万的<绳子>，无穷无尽的绳子，故事背景里曾经吊死过谁的绳子，正在吊着她的绳子，简直就是像是个方正的结绳地狱。

　　绳子朝她招招手，要把她的魂勾过去。告别生命的苦乐，熄灭吧，你这盏黯淡无光的灯，世界的亮度不会因此减少半分。

　　滴滴滴的提示音响起，红色的系统框跳出来提醒她san值已经低于设定的二级安全值。

　　————系统消息————
　　警告：系统检测到你的san值正在快速下降，当前san值：59%，已低于你设定的二级安全值。如果你感到任何的不适，请立即中止游戏。若在中止游戏后，症状仍没有减退，请立即前往专业医生处进行诊疗。当san值低于一级安全时，你将被强制退出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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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强制退出正是她现在所需要的。但是为避免强制退出的情况出现，她早就把自己的一级安全值设定为1%了。她可真是棒极了。她爱死自己了。

　　游戏里的san值和她自己的理智根本不是一回事。现在到底还是不是这么回事？

　　剧情套路倒是很熟悉，给点希望，再碾碎它。她写过很多这样的桥段。像揉皱废稿纸那样揉皱人们恐惧的脸，以投决胜球的认真投进垃圾桶，等待恐惧积累到要溢出来的程度再一把火点燃。恐怖小说作家如此创作。

　　当下已经不是单纯的游戏BUG能解释清楚的情况。

　　她不会上当，不会被与她同样卑鄙的人戏耍。她不能说她完全没有让对方的奸计得逞，她无法否认自己的恐惧，它确实地沉甸甸地拉着她往死亡里坠。疼痛对她而言从来不是什么亲切的朋友。但是她相信自己死很得体，因为她既没有哭天喊地地向死求饶，也没有兴高采烈地感恩生垂下的蜘蛛丝。

　　也许现实里真的有人在拿绳子勒她，她猜想。一个大胆的小偷在光天化日下撬开了她家的锁，正准备行窃之际发现他行窃之家里竟然有人在。小偷大吃一惊，但这个大胆的小偷也是个幸运的小偷，因为他行窃之家的主人正戴着ZG游戏器在打恐怖游戏，完全没有注意到家里已经多出来个小偷。而小偷……

　　怎么会这么痛？就像她替一百个平行宇宙里的自己承担了她们的神经痛。

　　而小偷，是个残忍的小偷，他决定要在被发现到之前先下手为强。杀人灭口！他轻手轻脚地捡起一条地上的绳子套上他行窃之家的主人——也就是她——的脖子上。这个家里地上哪里有绳子？她家里没有那么结实的长绳子，所以绳子是哪里来的？小偷带来的？小偷为什么会随身携带绳子？

　　为什么她还没有死？这正常吗？她没有死亡的经验，她不能确定。在死亡落下镰刀之前，她还需要承受多少，她还能够承受多少。身体可以在疼痛中自我保护地关闭神经，灵魂不可以吗，她正在承受已经远远超过她能够承受的。

　　她重新描绘故事，这个大胆的、幸运的、残忍的小偷不是小偷，他是个逍遥法外的连环杀手和精神变态，他就是她最忠诚最不吝赞美词的头号粉丝——西西里橘子洲 。

　　他专程来杀她，因为她昨天在社交平台上说不会再更新自己的惊悚悬疑小说，要转型开始写爱情小说。他娴熟地侵入她家的电子锁，打开门，从包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绳子，而她——这个默默无闻的小说家——正如他这几天观察的那样正戴着ZG游戏器全身心地沉浸在他人编写的恐怖故事里。虽然在网上聊过很多，但在现实中这还是杀手和他崇拜的小说家第一次近距离见面，所以杀手没有立马动手，而是缓慢地环视整间房间。房间里没有橙色和猫，他再找不到任何不杀死小说家的借口，于是杀手满怀敬意与悲伤，把绳子套上叛徒小说家的脖子。

　　用力。

　　而在游戏里，小说家刚好也被绳子套住了脖子。

　　她觉得这是个好故事，她喜欢这个故事的开头。这个故事也很好地帮助她把部分疼痛以小说家的疼痛的形式脱离出自身。可视化的数字血条已经完全清零，但她还在死去的途中。

　　房顶上用红绳悬挂的古铜镜，镜子晃过个拉长的人影。不是游戏设计，那和她当下感受到的疼痛一样，是脱离游戏框架的异常。

　　一声尖锐粗糙的笑声擦着她的脖颈穿过这间昏暗破旧的房间。冰冷的手滑上她的脖子。忽地，她成为那片阴影，片刻后，她又坠到阴影外面，作为一个脆弱的蛋被生出来，身体的壳下另外一个生命猛烈地颤抖想要挣脱出来。

　　无数尖叫穿过她的身体，她不由自主地跟着尖叫起来。她被串在尖叫与尖叫的中间，快速地飞向黑暗的深处，无法从众多尖叫声中找到哪个是自己。

　　ZeroG-A级难度单人副本《送尸人》异常中断。

　　——***——
　　震颤顺着骨头先抵达耳膜，又顺着空气再次抵达耳膜，她听到自己的尖叫声，感到全身骨裂般的强烈疼痛，脖子上荆棘般环绕的火辣辣被勒过的余痛。

　　尖叫转为大笑。他们没有彻底弄死她，不管在什么小说里这都是大忌，他们将因此倒大霉。尽管她现在还并不知道他们是谁，但她相信这是命运的昭示。就像她笔下的角色在路上猛然受感召击中站定回头，他们必将看见重要的东西，否则这个回头本不必在故事中被记录。

　　门把手扭动的声音从她左下方传来，紧接着从门缝透进来些许光亮，借以此【飞天猫猫头】发现自己落到了一间四人学生宿舍里，并且刚好落到了某张床桌结构宿舍床的床上。她身下的厚棉被垫得相当高，甚至盖过床护栏的高度。

　　她勉强扭动肩膀探出脑袋去打招呼。“嗨。”

　　一句“我操”回应她，下秒她就像被丢进滚筒洗衣机似的，眼中的场景快速翻滚起来。视野边框闪烁的淡淡红光表明她已经处于濒死状态。当翻滚停止，大量温热的液体喷洒到她脸上。

　　【飞天猫猫头】往光照的方向看去。不知道为什么，她只能转动眼球却无法转动头。黑色皮靴和滴血的刀尖，逆着刀身的波纹向上，撞上另外一把未出鞘的黑底金纹唐制横刀。再往上去，是张了无生气的脸，浅眼窝里卧着双警惕的黑色眼睛，两颗小小的生气的淡痣挂落在左眼角下方，再往上是对方的游戏ID——

　　【十号拥护者】。

　　“我，操。”【十号拥护者】缓慢地再次说道。

　　随着新系统消息在【飞天猫猫头】眼前弹出，视野边缘的红光快速消退。

　　————系统消息————
　　玩家【十号拥护者】对您使用了<小药片>x1。
　　———————————--

　　她在【十号拥护者】的搀扶下站起身，仍有些许旋转的眩晕，但浑身上下的疼痛感倚在<小药片>的效用下被抹除。她朝自己降落的那张床上望去，脑内红灯闪烁，立马反应过来现在的处境。在那张床上，有只被重重写满符文的棉被暂时压住的大鬼。

　　这里是A级难度四人副本《侵蚀》，她曾通关过。

　　————系统消息————
　　系统：玩家【十号拥护者】邀请您进入队伍。
　　【同意】 【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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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看向刚刚砍掉自己脑袋的女人，玩家之间友好相处是一回事，但组队又是另一回事，某个玩家被鬼标记为敌对状态时，其队友都会被标记为敌对状态，讲究个有福不一定同享，但有难一定同当。

　　【十号拥护者】说：“队友间免伤。你也不希望再被误伤吧。”【飞天猫猫头】点下同意。【十号拥护者】又说：“麻烦重置下外观吗，味道太大了。”

　　腐烂尸水早已经浸进布料的每根纤维里，穿上它如同把自己藏进一具腐而未朽的尸体里，《送尸人》副本如此描述【飞天猫猫头】身上的这件素道袍。当它拥有味道以后，它的味道确实如此。

　　所有的感官都改变了，就好像她不是在虚拟的电子世界，而是在一个真实的物质世界里。

　　放到二十年前人们或许还会为此而惊叹，但现在人们只会百无聊赖地打个哈欠，这不是恐怖无限流小说的通用开局模板吗。

　　系统面板中退出键依旧是无响应的浅灰色。系统的世界频道停滞在几分钟前，她尝试在世界频道发送消息，在发送失败两次后放弃。

　　【十号拥护者】把她带到对面的宿舍里，那里是她们小队的休息点。女生宿舍的布局让【飞天猫猫头】回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大部分时间，她自己的床上紧紧地拉上床帘，不给室友丝毫窥探她个人世界的机会。

　　提示音响起，队伍聊天里有新消息。

　　队伍里除她和【十号拥护者】外，还有两位女性角色玩家，【酸乃】和【丑丑由我保护】。队长的标识挂在【酸乃】的ID后面，这有点奇怪，她只有21级，是三人中唯一没有满级的角色。

　　————队伍聊天————
　　【酸乃】：是帅哥？！！！！！
　　【飞天猫猫头】：大家好，我是飞天猫猫没有头，因为我的头刚刚被十号拥护者砍掉了，初来乍到，请多关照
　　【丑丑由我保护】：欢迎加入我们地狱十九层开荒队
　　【十号拥护者】：根据质检报告显示，猫猫头里面是帅姐。
　　【酸乃】：不管怎样，有张这么有品位的脸可以看，我冷冰冰的地狱生活中算是有了一点点光亮
　　【酸乃】：捡完垃圾在回来的路上了，见面聊啊
　　【飞天猫猫头】：悄悄说句（我捏的腹肌也超有品位
　　【酸乃】：嗯？！！！我全速狂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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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狱十九层开荒队吗？【飞天猫猫头】想到几年前风靡过一阵子的异世界种田文，有垃圾可捡，表明在这里基础物质刷新点仍然在定期刷新，这是个好消息。

　　小队正在经历副本轮回，本轮是她们第十次被迫重开《侵蚀》副本。小队中原本的第四人【蓝色斯凯】在第六个轮回中被大鬼击败。在之前的九个轮回中，小队共打出三个好结局和一个隐藏真结局。【十号拥护者】非常确定，这些结局就是除死亡结局外的全部结局。

　　【十号拥护者】没有直接使用“死亡”这个词，但鉴于那名玩家没有在后续轮回中复活，【飞天猫猫头】默认她已经死亡了。一条重要的无限恐怖流法则，如果在游戏里死亡，那么玩家在现实世界的身体就会走向生命的终点。

　　所以她被拉进来是为填补第四人的空缺？似乎不对。倘若说《侵蚀》副本必须要有四个玩家才能进行，她应当在第七个轮回的开始被拉进来才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