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岸港》Fuzz

2、始作俑者

　　颜肆猛然从睡梦中惊醒。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如橘味汽水倾泻入海盐气泡。
　　那是夏天的味道。
　　颜肆坐起身来，睡眼惺忪地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日期和时间。
　　上午五点半，这是长久以来的作息形成的习惯。
　　有些事越想越觉得不真实。
　　本该是一个希望的新起点。
　　今天是六月九日。高考后暑假的第一天。
　　同学群里都嚷嚷着要各种聚会，各种旅行。
　　只有颜肆提不起丝毫兴趣。
　　整个校园在最后一道铃声结束的那一刻倏地沸腾起来。
　　烈阳下的树叶都因少年们解脱后的呐喊而震颤。
　　伴随着蝉鸣，数个苦夏终于告一段落。
　　颜肆淡定自若地走出考场，迈着轻快的步伐朝岳卓走去。
　　“考得咋样啊？”岳卓脸上溢满笑容。
　　颜肆也勾起唇角，揽过岳卓的肩：“我什么实力你还不清楚吗？不用担心，铁定没问题。”
　　“走啊，哥们请你吃饭。”
　　直到两人在烧烤店坐下，颜肆才想起来，好像曾几何时与宋栖约定，等颜肆高考完后两人要一起去南山山顶上看星星。
　　从前宋栖总是把一切都记得很清楚，两人约定过的事也从未食言。
　　又怎会在如此重大的事件上出什么纰漏。
　　颜肆隐隐觉得不对，但又不敢肯定。
　　宋栖也有他自己的事情，宋栖也没必要什么时候都走在自己身边。
　　宋栖......
　　岳卓隐隐察觉到了颜肆的不对劲，收敛起脸上的笑颜。
　　颜肆将岳卓的微表情深深看在眼里。
　　他坐在床上，眼眸垂着。
　　思考良久，拨通了岳卓的电话。
　　“你......昨天宋栖有去你店里吗？”
　　电话那端沉默半晌，颜肆才听见岳卓的声音：“没有。他没来过。”
　　这是实话。
　　颜肆觉得岳卓没有理由骗自己，还是选择相信。
　　“那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颜肆问出这句话后就后悔了，要是宋栖和岳卓真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就算问了也没有任何用处。
　　不出所料，岳卓依旧说他不知道宋栖的去处。
　　而后颜肆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跑出家门，也不知道是怎么去到宋栖学校。
　　他好像丢了魂，也失了魄。
　　待他清醒过来，人已经站在了四中教学楼的走廊。
　　宋栖高一刚开学时，颜肆以前者家长的身份来过一次这个学校。以前从未觉得这个学校很大。
　　但好像一个人想要躲在这里，无论如何也找寻不到。
　　更何况颜肆其实心里有一个答案。
　　还没走过转角，颜肆就被热闹和喧嚣包围。
　　他无意听，可有些声音却硬是想要闯入他的耳畔。
　　“你跟宋栖一个班？”他听见远处的学生这样说。
　　谭源闻言脚步一顿，狐疑地看着身边人：“是啊，怎么了。”
　　宋栖因突然间的离开，本就已经处于舆论的风口浪尖。
　　此时再听人提起，谭源隐隐有了不安之感。
　　“你跟他一个班你没听说啊？宋栖不务正业要去搞什么娱乐圈。
　　“还听说他是个男同。恶不恶心啊，你不害怕自己被他看上？”
　　话音刚落，颜肆脑海中紧绷的那根神经终于嘣地一下断裂。
　　恍惚间，他听见谭源开口：“放你妈的狗屁，宋栖怎么可能是同性恋！”
　　颜肆不是那么冲动的人，没有被一时情绪冲昏头脑，也没有上去给那人一巴掌。
　　只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疼。
　　他清楚知道谭源是怎么跟那个同学起的争执，也清楚知道他们是如何扭打在一起。
　　可他熟视无睹。
　　看似置身事外，可其实只有颜肆知道，他是不敢回头。
　　也不像他预期的那般，本以为心口会堵得慌，但实际却空落落的。
　　因为他什么也没抓住。
　　逢阳的天依旧那么晴，那条巷子里也还是那么热闹。
　　一年前暑假的某日，刚学会骑车的宋栖执意要载颜肆出去兜风。
　　颜肆拗不过他，只得同意。
　　风清扬，徐徐卷起宋栖有些长的发尾，扫过颜肆的脸庞。
　　他双手撑着后座不大宽的座椅，侧着身子看前面的宋栖。
　　宋栖戴着半只耳机，另一只在颜肆手里。
　　前者微微侧头看他，见他没有带着，便说：“拿着干嘛，戴上啊！”
　　语调轻轻上扬，勾过颜肆心尖。
　　单车在不知不觉中就驶出了街巷，来到了一片寂静的草地。
　　逢阳人口密度很小，但凡出了县中心，可能就到了无人问津的角落。
　　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只橘猫，宋栖一下慌不择路，连带着颜肆一起滚进草地里。
　　索性两人并无大碍。
　　宋栖一条腿被压在车下，颜肆把他从车底捞出来，替他拍拍沾染上的尘土。
　　夏未央，璀璨的光辉将宋栖的瞳仁映得几近透明。
　　颜肆侧头看他，脸上的小绒毛也透着金黄。
　　定是自己的问题。
　　老巷墙裙附着斑驳水痕，安静得出奇。似乎只能听见几声鸟鸣，和颜肆的脚步声。
　　他对宋栖的感情一直模模糊糊，哪怕心中早就有那个念头，也尽数被强压下去。
　　而昨天，当他像一个不会数数却依旧执拗的小孩一样，把那盒子里的东西数了一遍又一遍。那块石头才真正落下地来。
　　好像落下来也没那么好。
　　从那次意外摔进草地以后，颜肆和宋栖就有了专属于二人的秘密基地。
　　哪怕宋栖离开已经得到证实，颜肆还是想去那个地方看一看。
　　他先回了一趟家。把铁盒连同还未送出的礼物一起装进背包里。
　　人都说在分别时会痛哭流涕。
　　颜肆觉得奇怪，自己为什么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可灵魂好像在天上飘着，像羽毛一样飘着，风一吹就不知去了何方。
　　路途并不算遥远，还没等颜肆的思绪飘到更远的地方，一片青草地就映入眼帘。
　　颜肆随手把包扔过去，自己也翻身下坡。
　　平日他们最喜欢呆的角落就在坡下。
　　只是有些时日没来这里。颜肆有点惊讶。被山坡挡住视线的地方，竟开满了薰衣草。
　　他顺着往山坡后面去，是一片紫色，直往天边延去，最终消失在地平线下。
　　天光尚好。
　　没停留太久，颜肆找了片没长太多植物的空地，用铲子挖出一个不太大的洞，将带来的东西都埋进去。
　　将记忆封存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