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缘》某个周三

4、董事会

　　斯蒂芬从衣橱里爬出来，手里高高举着一套裹着防尘袋的西装，干净利落的剪裁和恰到好处的尺寸意味着禁止任何松垮举动。
　　今天是开董事会的日子。
　　他本来应该在昨天就把衣服找出来的，显然西蒙是觉得他一定不会忘记这个重要日子所以才在开会当天凌晨象征性地提醒他记得穿西装。啊，如果早知道上次是最后一次穿卫衣去公司，他一定会穿印着“No money no friend”的那件去，即使会被西蒙揶揄成“永远处在叛逆期的青少年”。有段时间他坚信西蒙肯定伪造了简历，比起纽约大学法律系，还是英国文学专业更能解释他层出不穷的讽刺短句。深受其害的斯蒂芬对莎士比亚的所有了解都起源于在西蒙不分场合地引用里面的句子，还是古英文腔调。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白痴，他在州立图书馆泡了一个月来查明每一句话的出处，但却惊讶的发现原文完全没有讽刺的意思。
　　所谓人是目的而非工具。
　　是的，他那段时间也看了点别的。
　　但他父亲很喜欢西蒙，当然鬼都能想到的理由是西蒙在他父亲面前展现出的永远是他最专业的样子，巧妙运用文字漏洞乾坤大挪移的摇钱树谁不喜欢？也正因如此，在葬礼过后的第二天，他并不十分惊讶地发现父亲在遗嘱里把西蒙列为了血缘的CEO，而仅仅给他留了一笔掌握不了任何话语权的股份。要不是公司分红比起股价来看还是有那么点竞争力，他大概会在当天把股份转卖出去，这是一个他从来没有参与过的事业，自然也没什么可惜。
　　外面有鸣笛的声音，西蒙和他即使在站在窗边也能毫不费力看到的双R车标如出一辙的鲜明。斯蒂芬把领带挂在脖子上匆匆下楼，挑战西蒙的时间观念无疑是不必要的冒险，何况他现在还是掌握自己经济命脉的人类。
　　西蒙在他打开车门的瞬间调整成了质询模式。
　　“你不是吸血鬼吗？直接瞬移到公司天台难道不比让远在市区的我绕一大圈来接你方便？”
　　他理直气壮地把手里的文件扔过去，“当然是因为这跟你的公司有关。”
　　西蒙反应速度还不错，稳稳当当接住了他的突然袭击，顺便低头过了一遍。
　　“商业间谍？”
　　斯蒂芬专心系自己的安全带。
　　“反正档案上写的是住院医生，说实话这个年龄还在住院医生是不是太不思进取了？”
　　西蒙随手把文件往后座一丢。
　　“显然洛斯·格林小姐志不在此。不过你是怎么回事，假期过够了开始扮侦探玩儿？”
　　斯蒂芬对着后视镜继续打领带。
　　“应该说当初用真名登记房产的我忽略了别人会当侦探的可能。”
　　西蒙在路口踩了刹车。
　　“果然罗斯柴尔德是个有含金量的姓氏，另外你还是不系领带比较好。”
　　他看了眼因为已经系了太多次而变得皱皱巴巴的领带，气馁地把它从脖子上拽下来也扔到了后座。
　　“嘿！我的后座可不是垃圾中转站。”
　　西蒙按了下喇叭表达他半真半假的愤怒。
　　“绿灯了。”
　　他适时提醒道。
　　西蒙把头转回去踩下油门，汽车平稳地滑了出去。
　　总算知道西蒙每年昂贵的保养费都花在哪了。

　　快到公司门口的时候远远就看到有人过来帮忙泊车，他转头问西蒙，“你的车是有防窥膜的吧？”西蒙奇怪地回了声对，下一秒他已经站在了公司的天台上。西蒙说的不错，天台的确是个绝佳的移动落点。他把手插进裤袋，慢悠悠地打开大门下楼梯，还好会议室在顶层。
　　尽管如此小心了，会议开始前几分钟到底还是要和其他董事会成员打个照面。时过境迁，这里早就不是吸血鬼的天下了，滚滚而来的利益从某种程度上实现了单纯的爱与和平都难以达到的多元平衡：后来出于投资考虑参与进来的家族成员看他就像看一只乖张的吉祥物，用来稳固罗斯柴尔德在公司的主导权；由中层提拔上来的精英人类则把他当作随处可见的那种挥霍家产的二代，挥霍的还是他们辛辛苦苦争取的业绩；至于已经成为珍稀动物的亲人类派，他们对大多数事务都缺乏关心，当然也对他这个毫无存在感的中立方视而不见。
　　真好，一口气接触了所有成年世界能够遇到的社交现实。
　　他撑着已经提前僵掉的脸在角落坐下来，低头掏出手机，一条新消息提醒。
　　“早上好？”
　　掩饰得很好的刺探，格林小姐果然消息灵通。
　　但身处这样的名利场，连别有用心的格林小姐都变得淳朴起来。
　　“按现在的时间来看，至少要吃午饭了吧？”
　　打完字他顺手把手机切换到静音模式夹进桌子上提前放好的文件夹里，透过余光看西蒙已经快要从一众上前寒暄的人群中脱身了，尽管他的脸正变得越来越黑。
　　早说了，不要挑战西蒙的时间观念。
　　哦，他好像没跟其他人说过。
　　无论如何，西蒙还是准点开始了会议，也许要归功于绕到郊区接人再回市区让他比预计时间提前了很久出发。斯蒂芬严肃地翻开文件，然后借助立着的封面快速解锁手机，新消息已经堆了好几条。
　　“对不起”
　　“我好像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今天不在家！”
　　他差点在西蒙说到未来规划的时候笑出声。
　　“不用担心，我也是。”
　　手机屏幕还没灭就又被唤醒。
　　“你们白天也能外出啊？”
　　他挑了挑眉，这么快就要进入正题了吗？虽然客观来讲是他抛的话头。
　　“工作需要。幸运的是今天的天气不算太晴。”
　　他突然没了兜圈的兴致。
　　“LOL”
　　“不过我也要去值班了拜拜”
　　他不可置信地发现对方就这样把话题断在这里，并且真的没再发过消息。
　　“斯蒂芬？斯蒂芬？？”
　　他迅速关掉手机抬头，西蒙正在看着他，事实上，所有董事会成员都在看着他。
　　“嗯？我赞同。”
　　西蒙的脸色变得更加复杂。
　　“我们想知道你手上的文件是不是去年的数据，刚才我的秘书过来告诉大家，帮忙分发文件的实习生把去年的财报和今年的混在一起了。”
　　他勉强干笑了两声，“我手上这份没问题。顺便问一下，我们公司最近进行公开募资了吗？”
　　话说出口其他董事会成员的脸色也变了。
　　西蒙倒是很快恢复成了他平常那副处变不惊的状态，甚至硬要找的话，他还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一丝赞同。
　　“哦，那是私人认缴。”
　　在这个当口？
　　饶是对商业一知半解的斯蒂芬都感受到了危机的临近，他不自觉挺直了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