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缘》某个周三

5、中餐馆

　　下了会，斯蒂芬没能和西蒙说得上话，对方身边围满了攀谈的成员，看起来有点像他第一次来公司的时候。
　　蹭不了顺风车了。
　　他颇有自知之明地捏起文件准备找个没人的地方闪回，但西蒙隔着人群准确地把话头丢到他脸上，“走吧，一起吃午饭。”
　　众人的视线一瞬间打来，他耸耸肩，“好啊，正好我有家想去的餐厅。”

　　半个小时之后，斯蒂芬和西蒙站在一家红砖风格的狭小门店前，透过玻璃窗看到的明黄色横幅上写着无论是中文还是英语都难以读懂的单词，下面红底绿碎花的窗帘被拦腰束起。
　　“社交软件告诉我这里是近期最热门的中餐馆。”
　　“你可能要反思一下你对网络的轻信了。”
　　斯蒂芬丝毫不受影响，他本来就是故意的。怎么，只能他跟着西蒙去那种同时集齐丝绒窗帘，地中海壁灯和满墙名人合影的法餐厅吗？
　　不了，谢谢。
　　斯蒂芬脚步轻快地从碎花门帘下走进餐厅。
　　餐厅内部当然也是大面积的红砖，座位跟快餐店差不多，都是浅木色的小方桌和方形椅。他找了张标准桌坐下，感觉下一秒就要闻到炸鸡味儿。西蒙倒是一扫疑惑，兴奋地研究起身着东方服饰的服务员递来的菜单。他们来得还算早，等待上餐的过程中店里陆陆续续坐满了人，窗外逐渐有了长队的雏形。
　　有人推门进来，外面排队的人群中传来不满的声音，在门口帮忙维持秩序的店员解释说刚才那位先生是有预约的也不能减缓因等待蔓延的焦躁。夹杂在人群的嘘声中“有预约”的客人正在和他的同伴讨论这家餐厅。
　　“我的秘书告诉我这里是近期最热门的中餐馆。”
　　“你可能要反思一下你对待秘书的态度了。”
　　无论是句式还是声音都熟悉，他探头看了一眼门口。
　　冰激凌小姐，以及一个男人。
　　他们来的太晚了，即使能进门一时间也很难找到落座的地方。某个瞬间，冰激凌小姐的目光和他狭路相逢，斯蒂芬镇定地移开了目光。
　　然而西蒙也发现了他们，还热情地挥手来标注自己的位置。
　　“赫伦先生？这里还有空位！”
　　斯蒂芬在密集的店内环视一周，不抱希望地站了起来。
　　似乎忙碌的店员终于想起来放背景音乐，悠扬的竹笛声突然从壁挂音响中钻出来，把翩翩而至的两人映衬得像电影里沉稳的剑客。
　　“你好，我是布莱克·赫伦。”
　　他恍然大悟。
　　眼前这位标准的华尔街人士，就是那批股份的主人。
　　他不知道面对这种虎视眈眈的敌手，西蒙是怎么做到满面春风的，也许他更有做商业间谍的天赋。
　　至于斯蒂芬，则无形和旁边的冰激凌小姐划为了一档，沉默得与隔壁互递名片的商业氛围格格不入。
　　“你也是被骗来的？”
　　对方突兀地开了个玩笑。
　　他皱着眉头问什么意思。
　　“我是说，这里”，冰激凌小姐指指周围，“有点太热门了。”
　　这点斯蒂芬倒是也有同感，但懒得表现出来，脸上还是那副疑惑的神情。
　　没有什么比无知更能击退他人的健谈了。
　　但冰激凌小姐一向自说自话，把他刻意留下的空白都填满。
　　“我猜布莱克一定是对秘书说了太多关于一周年的话。”
　　什么一周年？
　　他下意识想问这个愚蠢问题，还好被上菜的服务员打断了。
　　招牌香辣软壳蟹，麻婆豆腐，宫保鸡丁和堆得高高的白米饭看上去色香味俱全，他不自觉咽了下口水，怀疑他能坚持的吸血鬼戒条可能在今天又要少一样。
　　华尔街先生和西蒙并肩坐在对面，此刻推了推眼镜，分外亲切地冲他打了个招呼。
　　“我和女朋友没有太麻烦你们吧？”
　　他无比确定对方是故意的，于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有点儿。”
　　西蒙哈哈大笑，把蟹夹到他面前的盘子里。
　　“是不是饿晕了，怎么开始说胡话。”
　　他低头看洁白底色和盘托出的辣椒圈，如同鲜血淋漓。
　　“罗斯柴尔德先生，你不吃吗？”
　　冰激凌小姐用恰到好处的关心掩盖了她的试探。
　　但这样的游戏也是有保质期的，开会的时候他可以当个消遣陪玩儿，现在不行。
　　“我吃不了。”
　　自顾自开启了这个场面的西蒙狼狈收场，“他是说他吃不了辣。我刚才忘了，来喝点茶吧。”
　　浅绿色的茶水倒入杯底，闻起来有隐约麦香。
　　他低头掏出手机，连看消息的神情都懒得装。
　　西蒙还是太紧张了，漏洞百出得让人怜悯，他当然没有怜悯的余力，只好连观看也避开，斯蒂芬到底还是为自己的恶作剧付出了代价。
　　但屏幕前的文字很快让他分心。
　　布莱克赫伦，HTB公司首席执行官，几年前凭借核心芯片打开了互联网时代的科技蓝海，此后建立智能手机的供应链水到渠成，最先瓜分市场的当然能得到最大的蛋糕。只是开源的编程系统也让不少人看到了其中的机遇，短短时间内，蓝海变红海，异军突起者不在少数。相比之下，HTB公司逐渐同质化的新品推出已经让受众疲软，虽然仍以多年的布局占据着市场的绝对优势，但势头大大削弱。人们也在观望布莱克赫伦的下一步动作，入股布鲁瓦可以说是剑走偏锋又情理之中的决定，无论后续如何，至少当下已经为他赚足了关注度。
　　毕竟斯蒂芬看的是财经杂志的头版新闻。
　　而对布鲁瓦，文章下面有一条小小的注释。
　　“一家有线电视网络媒体公司，创始于1964年，其母公司为血缘集团，全天候播出电影、音乐、纪录片、体育赛事等娱乐节目。发展至今，付费用户已达1000万，代表作包括……”
　　斯蒂芬惊讶地发现，那里列举的每个剧集他都看过，甚至有些还是拉父亲一起看的，但父亲从来都没有提过这一切和血缘有关。
　　原来园丁也是骗人的。
　　或者父亲只是选择性地告诉了他一部分真相，只靠亲人类派的吸血鬼是建构不出血缘总部的，到底要赚人类的钱。父亲一向对人类社会很有兴趣，能做到这一步也不奇怪，奇怪的只有迟钝又蒙昧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