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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女帝生辰 ...

  •   长荣元年二月十五,惊蛰,女帝生辰。
      这是女帝登基后的第一个寿辰,因此办的十分隆重,皇亲国戚和文武百官届时都会到场。
      林霁也有些恍惚,仿佛十六岁的生辰礼还历历在目。不过没头没脑地忙了几个月,如今,她便要十七了。
      当真是时光匆匆如流水,东流不复还。
      往年的生辰,哪有现在这样热闹的光景?大多数时候只有蒹葭陪着她。
      武帝和太子有时也会陪她过生日,可三个人坐在一起吃饭,总让她如坐针毡。
      武帝总会在晚膳的时候大谈治国之道,训斥这个臣子,批评那个臣子,林霁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却总是被武帝问如果是她,她会如何。
      每次午夜梦回,想到这样的场景,林霁都是一身冷汗。
      而太子总是会在这种时候开一些不合时宜的玩笑,明里暗里地讽刺林霁,似乎对武帝询问她治国理政之事十分不满。
      她避之不及,有人却甘之如饴。
      总之,母亲死后的每一个生辰,都过得一团糟。
      幸好他们都不会坐太久,他们都比林霁日理万机。好像能分出一点时间施舍给她,都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而当他们走后,蒹葭端着长寿面进来,林霁才感觉到自己真的是在过生辰。
      自从母亲离开那年开始,林霁每年的生辰愿望都是希望生辰那天父皇和弟弟不要来看自己。
      可惜一次都没有实现过。
      幸好今年不一样了。
      今年是长荣元年,林霁已经成为了这皇宫之主,虽然有时还在生死的边界挣扎,她却已经十分满足了。
      至少现在她是依靠着自己,不会被人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不像从前,要讨着武帝的宠爱过活。
      她很快乐。
      即使明天就会死去,自由的今天她仍旧快乐。
      宴会开始,林霁坐在位置上一瞧,看见下首的郑楚客在与长公主叙话,李茗姣和安思痛坐在他身后,一如既往地争执不休。而齐珲音坐在另一侧,身边还带着那个之前赎回去的官奴。
      林霁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手指,随即起身离开座位,避到了后厅,让陈徵把那个官奴叫来。
      她站在后殿,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目光中流露出不屑和威胁的意味。
      “朕应该不用教你,作为官奴的本分吧?”林霁拈着帕子,挑起殷寒的下巴,觉得也不是什么巧夺天工的容貌。
      “齐大人愿意提拔你,却不代表你配。若有一天你让朕发现你生了别的不该有的心思,就不要怪朕心狠手辣,送你下黄泉了!”
      林霁说完,将碰过他脸的帕子随手扔在地上,拂袖转身,让人把殷寒驱赶走了。
      她从小接受的教育告诉她,官奴和皇帝是天壤之别。她会对人生出怜悯,但对官奴不会。谁会理解一个花瓶的疼痛呢?
      陈徵从暗处走出来,说道:“陛下学的真像。”
      “果然你还是看出来了。”林霁并不意外,“武帝当年也是这么训那个官奴的,但是她最后还是脱胎换骨了,成了如今的燕王妃。”
      “世事难料啊······”林霁心事重重地长叹一声,回到宫宴。
      这一刻她其实很难过。
      因为她面目可憎,像极了武帝。
      林霁对武帝的厌恶鲜为人知,只有从小一起长大的蒹葭才能看出个轮廓。而现在她为了齐珲音的忠诚,居然只能使用和令她恶心的人一模一样的手段。
      这让她觉得自己好失败。
      她似乎在拒绝武帝的这条道路上越走越远,最后却与他殊途同归。也许孩童终会长成她最讨厌的人的样子,是这样吗?
      等林霁回到宫宴时,林望晚宣布正式开宴。
      今日宫宴的第一件大事便是要为梁系舟的母族徐氏平反。
      徐氏沉冤昭雪,梁系舟以徐氏子的身份,得封西境三州节度使。
      林霁予他一地父母官,梁系舟予她保守秘密。
      可是他们都知道,这一纸合约只不过是聊胜于无。一旦他们中的一个显露颓势,或羽翼丰满,便会猝然出手,将另一个扼杀在襁褓之中。
      而出人意料的是,经过刑部的查证,发现梁系舟的母族徐氏并不是无辜的,他的外祖确然私藏兵马准备造反,前朝并没有冤枉了他。
      梁系舟是不知道呢,还是已经知道却当作不知道?这就不得而知了。
      她还是暂时为徐氏平反了。
      至于这些证据,最好用不上。如果将来有刀兵相见的那一天,也算有了用武之地。
      “铮”地一声,金戈之声突现,林霁尚沉浸在未来战争的推演中,条件反射般地呼吸一滞。
      倾刻后,杯盏落地的声音响起,林霁回过神来。原是谢霖铃起身敬酒,不经意间打碎了杯盏。
      此时众人觑着林霁眼色,黑压压跪了一片。
      林霁揉揉脑袋,平心静气道:“无事,继续宴饮。”
      谢霖铃晚于众人片刻起身,他一直低着头,似乎有些低落。
      他作为今日操办宴会的人,忙前忙后,焦头烂额。如今只是打碎了一个杯子,不知道又要遭多少人的鄙夷。林霁知道谢霖铃一向是喝喝茶、看看书的闲人,突然要叫他扛起宫宴这桩大事,第一回做的不出疏漏就算是极好了。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林霁也渐渐发现谢霖铃并不是林望晚派来的洪水猛兽。他和自己一样,也就是乱世浮萍,连自己的婚姻亦不能掌控,不禁生出一些同病相怜,唇亡齿寒之感。
      于是当她看见谢霖铃偷偷退下去,去后厨交代事情的时候,她也悄然离席,想要和他说说话。
      没想到才走了不到一半就被陈徵拦住了,后者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挽住了林霁。
      林霁本以为陈徵是来抓自己回去,连忙告饶道:“好姐姐,就让我去看看君后在做什么,姑母老把我拘在宴会上,我都要打瞌睡了。”
      没想到陈徵对此并无反应,只是贴近林霁耳畔道:“宋贵君求见,他在殿后甬道等陛下。”
      “不见不见,朕这正忙着呢,他来添什么乱?”林霁心虚地一口回绝。
      陈徵的脚步却很快,不容推拒地直接将林霁推到了后面的甬道。那个熟悉的身影背对着林霁,听到脚步声才转过身来。
      在林霁的印象中,宋羡云一向是笑眯眯的纨绔子弟,头一次他面容这样严肃,语气不善地问道:“臣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陛下,让您一连数日都不见臣。”
      林霁被猜中了心思,只能哑然。
      自己确实自从梁氏之乱后就一直有意避着宋羡云。
      只因他在那次动乱中所显示出的智谋早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后妃所应当拥有的。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今日他能平梁氏,是不是来日夺得皇位也是易如反掌?
      而宋羡云明明有着足够的心计智谋,却依旧在初到北都之时完美地扮演了一个世家公子哥儿,甚至连身为枕边人的林霁都瞒得滴水不漏。怎能不让林霁心生后怕?
      哪怕宋羡云是为了帮她。这也就是帝王心术。
      虽然当下他们有相同的利益,但仍有不可避免的分歧。
      所以这些日子里林霁有意扶持谢霖铃,可惜他不是那块料,甚至难以与宋羡云分庭抗礼。
      “臣今日寻到了个好机会,可以一举扳倒长公主,陛下要不要来?”林霁实在是沉默了太长时间,让宋羡云等得不耐烦了,他率先开口。
      宋羡云显然在暗示林霁刚即位那天,他俩同在一个宫殿内许下的承诺。
      如今,林霁却不敢应了。
      宋羡云看出了林霁的推拒,也不拖泥带水,礼节性地略一颔首,转身离开。
      临走之前,他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还给林霁留下一句忠告:“小心!”
      宋羡云走后,林霁知道不能耽搁太久,转身寻找陈徵。
      她抓住陈徵的手,一边走一边吩咐说:“调锦衣卫,加强宫宴巡逻保卫。”
      陈徵算了算时间,答道:“恐怕来不及。”
      回到宴上,宫廷舞女们已经开始载歌载舞了,她只能先从靴中拔出防身的匕首,聊胜于无地抵挡未知的风险。
      她一边绷紧了双腿准备随时逃跑,一边思考着宋羡云今天来的目的。
      他明明知道今夜有针对林霁的刺杀,又特意跑来告诉她,那必定不是他主使。而若他参与其中,又何必提前告知林霁毁掉原本计划呢?
      突然,林霁看见,其中的一个舞女不同寻常地动了。
      而锦衣卫还没到。
      那舞女显然是个练家子,几步就跨过了林霁面前的长阶,快到后者面前之时,才从裙下抖开了一把软剑。
      那剑直冲林霁面门。
      林霁身后便是龙椅,无处可退,只能向侧横跨一步。
      谁承想她还没站稳便被不知道什么人向反方向撞飞了出去。
      说是撞飞,其实林霁的脚压根就没离开地面,只不过前后视角转换过大,她一时眩晕,才觉得是飞了出去。
      林霁为了保持平衡,下意识伸出一手勾住那人脖颈,但是冲力过大,两人一起向另一侧倒去。
      同时刺客的剑紧随其后地到了,林霁只觉得掌心一痛,指间粘腻,紧接着后脑便重重磕在了地上。
      最后一刻恍惚间,她才看见,面前被她一把拉下来的人,居然是谢霖铃。
      时间回到刺客动手的那一瞬间。宋羡云早知此事,预备好了用手上的茶杯将刺客的剑砸偏。加上他自认为已经提醒过了林霁,决计不会出事。
      谁知道半路杀出个谢霖铃,将一切的发展都推向了意料之外的方向。
      宋羡云本可以掌控这场刺杀的走向,但坏就坏在谢霖铃当时正站起身想给林霁敬酒。他站在宋羡云的前方,挡住了宋羡云的视野,这才让他措手不及。
      刺客一剑下去,划破了林霁的掌心和谢霖铃的后颈,两人又一齐撞在地上,晕了过去。
      最后一刻,只听见朝臣们在大殿上此起彼伏的“陛下”。
      锦衣卫姗姗来迟,拿住了刺客,欲审问幕后黑手。
      刺客毫不犹豫,立刻咬破了藏在舌下的毒药。而高踞鸾座的林望晚和席间的宋羡云都没有施舍给刺客哪怕一个眼神。
      林霁十七岁的生辰宴,以一场刺杀落幕。
      按照常理,过了惊蛰,就该暖和起来了。但今年却是和林霁出生的那年一样,来了一场倒春寒。
      等林霁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一夜后了。
      她一睁眼,就看见林望晚和宋羡云都守在床边。两人见她醒了,各自松了一口气。
      “既然皇帝无碍,就把君后叫进来吧。”林望晚说道。
      林霁刚刚醒来,后脑前额缠着一圈绷带,用手一摸还有些隐隐作痛。她撑着身子起来,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缓了好一会儿才能看清楚眼前的人。
      彼时,林望晚坐在林霁的床榻边,宋羡云站在她的身后,而谢霖铃一身素衣,跪在几人面前,颈上亦缠着一圈渗血的绷带。
      “姑母,这是何意?”林霁晃了晃头,想要把思绪甩得清明些,却更加晕眩了。
      “一个准备了月余的皇帝寿宴,居然能出现明目张胆的刺客,君后就是这样把陛下置于险境的吗?还是说,这刺客便是君后有意安排的?”林望晚不答,径自开口道。
      荒谬,林霁听着这话,实在是荒谬。
      这与当时把魏嫔之死栽到宋羡云身上时有何区别?
      她知道林望晚是有意栽脏。虽然不知道她意欲何为,但是绝对不能由着她得逞。
      “姑母,君后纵然有失职之责,可终究舍身救了朕,决不会是他安排的刺客。”
      林望晚对于林霁的出言很是意外,疑道:“数日不见,看来陛下与君后感情甚笃,他竟然能得陛下一力袒护。”
      她将目光从谢霖铃转到宋羡云,毫无真心实意地问道:“本宫怎么记得,这可是从前宋贵君的待遇呢?”
      这话一出,给了屋内的三个人难堪,始作俑者却呵呵一笑,抬步走了。
      林霁吃力地倚着蒹葭,从榻上下来,白色的衣角翩跹舞动。
      她当先向跪着的谢霖铃伸出一只手:“君后无罪,快起来吧。”
      谢霖铃抬头对上林霁的眼神,却没有伸手搭上林霁,只是自己起来。
      “好生在坤宁宫将养着,这伤可不是小事。”
      谢霖铃谢恩后便退出了殿外,独留宋羡云林霁两人留在殿中。
      林霁依着长公主的反应,依稀猜到了个大概。但是她自己一个人唱这出戏的效果恐怕不会太好,于是她挥挥手,让蒹葭把陈徵叫来。
      林霁以前从不防备宋羡云,只是因为她觉得夫妻本是同林鸟。宋羡云是不需要伪装和防备的那个。但自从他展示出了并非人畜无害的那一面,林霁早就把他当对手来看待了。
      所谓的婚姻,其实就是一纸骗局。
      少顷,陈徵到了,她首先尊敬地向宋羡云作揖,然后毫不客气地说道:“宋贵君与虎谋皮,就不怕来日把自己赔进去吗?”
      宋羡云不答。
      “这场刺杀是谁做的,我们都心知肚明。”陈徵步步逼问:“若君后殿下没有舍身救下陛下,今日君后被废,来日您宋贵君就是下一个君后!”
      林霁朝陈徵摆了摆手,示意白脸别唱过了,让自己来唱红脸。
      “朕也知道,你那日出言提醒,已是偏心朕了。可究竟是什么,让你改变了最初偏向朕的选择,转而投了长公主呢?”
      “长公主已有郑楚客这样的心腹,且姑母那人,从来都不是个好摆布的主子,她真的会帮你扳倒你父亲与兄长吗?朕身边却正是用人之时,燕王之位谁坐不是坐,满足你一个愿望又有何难?”
      宋羡云听到这,才倏地抬起头,眼眸里充满了受伤的情绪。
      若是放在以前,林霁大概会心软,但是现在,正是紧要关头,她决不会放自己的同情心出来捣乱。
      “宋贵君,别用这一套来哄骗我行吗?我们都坦诚一点,直接来谈条件吧。”
      “好吧,”宋羡云端详着林霁,在确定了她不是在诈自己之后就变了脸。他貌似天真地笑着,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说道:“不过,我可从来没有投向长公主。我从始至终,可都是站在女帝陛下这一边的!”
      故意打入林望晚的阵营,套出刺杀的讯息再卖给林霁,以此博取林霁的好感,作为自己加入林霁阵营的筹码吗?
      或者更大胆一点,这场刺杀根本就是自导自演。
      毕竟如果没有谢霖铃,那么刺客的剑大概会被宋羡云截断在半路吧。届时他就是救驾有功,是林霁的救命恩人,还能以此离间姑侄二人,一举多得。
      看着林霁疑惑的表情,宋羡云的脸上露出了一点得意。就像他方才并不吝于告诉林霁一些他的小手段,他似乎并不在乎让人知道真相。而这种幼稚的表情出现在他的脸上,才让林霁突然想起面前这个人比她还小一岁。
      宋羡云表面这样笑着,背地里却不知道做了多少布置,多少安排。
      她知道,他注定不是会被困在后宫的人,而他想要挣脱深宫牢笼,第一个着手的对象就是她林霁。
      至于是着手杀掉,还是着手跟随,则全看宋羡云的选择。
      “毕竟我与陛下也是两姓联姻,曾有着一纸婚约。我对您还是有些感情的······”宋羡云抿着嘴,似乎在追忆着他们的过去,“所以陛下助我夺回王位,我祝陛下肃清朝堂,这个交换条件怎么样?”
      林霁盯着宋羡云那可疑的嘴角看,总觉得这小子是在憋笑。
      宋羡云满嘴胡话,分明是在长公主手底下吃了个暗亏,两厢对比之下发现还是自己这个便宜媳妇比较好骗,才转而投奔林霁。
      至于口头约定嘛,两人都心照不宣的知道。口头约定这种东西,就是用来毁掉的嘛。
      “正好,朕不日便要南巡,你便替朕留守北都,好、好、辅佐君后和长公主。”
      林霁意味深长地嘱咐道,随即带着陈徵翩然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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