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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你真不像个画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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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后再过十几天是言老爷子的八十大寿,郝芸为老爷子的寿宴里里外外操办着。
某天回了言家郝芸不见言辞的身影,问刘婆,刘婆答:少爷吃早饭时提了一嘴,好像要去找渊止。
郝芸的听了脸色很不好看,转身上楼拨了个电话。
李行是在一间酒吧找到的言辞。
酒吧里,劲歌热舞,一堆男男女女围在舞池边尽情疯狂,各种颜色的灯光卡着节奏闪的人眼睛疼。
李行首先看到了汪渊止,站在舞台最中间的那个男生。
白衬衣黑裤,身上挂着把电吉他。十指修长,在弦上翻飞跳跃,随着音乐节奏汪渊止发狠似的甩头,脖颈上青筋暴起,憋着的一股劲汇聚在指尖借着电吉他疯狂发泄。
尾音激劲,震的人胸口发颤。一曲终了。
舞池里的少男少女随着音乐的停止瞬间安静下来,白色的顶光骤然亮起打在少年身上。
汪渊止低着头,胸口起起伏伏喘着粗气,声音在瞬间安静下来的酒吧里格外明显。
一场酣畅淋漓的狂欢把人们身体里的兴奋因子激到最高点,然后慢慢冷却,最后回归平静。
“谢谢。”汪渊止缓缓抬起头来,不疾不徐的两个字将这场狂欢彻底终结。
人群逐渐散去,汪渊止看到了言辞。
宽大的连帽卫衣包裹着小孩,帽沿几乎罩住了半张脸,双手缩在微长的衣袖里。人潮涌动,小孩逆着人流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个木偶娃娃。
汪渊止将电吉他放在一边,走到台边,单手着地借力,利落的跳到台下。
言辞藏在帽沿里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少年,他看到汪渊止随着人流向自己走过来。
步伐沉稳有力,与刚刚台上的疯狂形成极致反差。
几秒之后,言辞眼前递过来一只手,五指修长,手掌很大。
延着精瘦的小臂看上去,肩颈的肌肉线条在薄薄的一层布料覆盖下若隐若现,汗水浸湿的尾发间不时有汗珠划过,偶尔一两滴汇在脖颈中间的那颗喉结上。在往上看,两片唇瓣不算薄,唇珠明显,双唇启合,吐出两个字:
“少爷。”声线很淡。
言辞动了动,然后汪渊止手心多了一只手,五指蜷缩着,看起来很小,汪渊止轻而易举将其包裹住。
手被汪渊止抓着,言辞顺势贴着汪渊止的手臂,小声说:“想去卫生间。”
“好。”汪渊止应着。
“少爷,等等。”李行也看到了言辞,挤过人群,奔到言辞身边。
言辞恍若未闻,拽着汪渊止往前走。
“少爷,回去吧。”李行不敢拦言辞,语气急了几分。
言辞步伐未停,汪渊止感觉到放在手心里的那只手蜷的更紧了些,继而又放松下来,头也不回的说了声:“去个卫生间就来。”
汪渊止手心发痒,握着的力道紧了紧。
言辞察觉到,转头看汪渊止,汪渊止只是摇了摇头。
“汪渊止。”小孩叫他。
“嗯。”汪渊止答。
“我不想回去。”小孩说。
“那你想去哪儿?”汪渊止问。
“随便哪里,就是不想回家。”小孩说。
到卫生间门口,小孩又叫他:“汪渊止。”
“嗯。”汪渊止答。
“你帮我想个地方,在我出来卫生间前。”小孩说。
“好。”汪渊止答。
小孩心满意足进了卫生间。
手心里空荡荡的,汪渊止不自觉的摩挲了下手指。
汪渊止觉得好笑,单纯说起来,他和言辞不过是见了两次面的关系,怎么就言辞要求提的直接,他答应的又如此爽快。
但其实又不奇怪,言辞是言家少爷,而他是言家好心收留的小孩,他是得感恩戴德的,这是他的本分。而言家人提出的任何要求便是他感恩的机会,所以上刀山下火海他也得应声“好”。
言辞很快出来了,睁大着眼睛问汪渊止:“我们去哪?”语气里都是期待。
汪渊止只说:“走吧。”
汪渊止带言辞从酒吧后门出来,躲过了李行。
出来后左边是一条很深的巷子,言辞跟着汪渊止朝里面走去,越往里走光线越暗。青天白日的,却像钻进个黑洞里,阴暗又压抑。
言辞跟在汪渊止身后亦步亦趋的走着,汪渊止身量很高,某一刻仿佛与这条巷子融合。
言辞承认自己害怕了,想来自己和汪渊止并不熟,就在言辞退缩想要往出跑时,巷子走到了尽头豁然开朗。
日光乍现,言辞眯住了眼。
于是听觉这个感官变得格外灵敏。
言辞听到有小贩的叫卖声,小孩嬉闹的声音,女人管教孩子的声音,老人打牌的声音,车铃的声音……
很多很多不同的声音,杂乱无章却不刺耳。
眼睛渐渐适应了光线,言辞缓缓睁开眼睛。
他看到了有些脏乱的街道,破旧的居民楼以及站在他前面的汪渊止。
汪渊止长身站定,立在日光下,仿佛刚刚巷子里的那个人不是他。
寒风扫过,掀起汪渊止眼前的发丝,浓眉凤眼,很是好看。眼尾微微发红,大抵是被冻的。
“走吧。”又是淡淡的两个字。
言辞点头。
沿着街道,又是一路走到尽头,然后言辞跟着进了一栋居民楼。
没有电梯。大概爬了五层,汪渊止停下了。
他从裤兜里掏了一串钥匙开了右边的铁门,里面还有一扇门,然后他换了一把钥匙开了那扇门。
门打开汪渊止扔给言辞一双拖鞋,自己换了一双就进屋了。言辞跟着进了屋,顺便把门带上了。
言辞大概扫视了一圈,屋子很小,只一眼便尽收眼底,甚至客厅和厨房是合用的,只有一个卧室旁边就是一间很小的卫生间,大概就能容纳一个人了吧。
屋子很旧,墙壁上都是久用过的痕迹,有圆珠笔的胡乱画上的线,烟头烫出来的黑点……
屋子里摆设陈旧但却很整洁,地板干净无尘,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洗衣粉味,不难闻很清爽。
汪渊止首先将客厅窗子打开通风,转头见言辞还站在门口。
“进来。”
小孩很听话的走到沙发旁,坐下。坐相斯文,是富家子弟的模样。
几秒后,眼巴巴望着汪渊止说:“汪渊止,我饿了。”
小孩眼睛大大的,眸子黑白分明,满是单纯的模样。
汪渊止无奈叹气,然后开始做饭。
客厅里放着一台小冰箱,只有两个格子,上层是冷藏,下层是冷冻。上层放着一些菜,看起来挺新鲜,应该买回来的时间不长。
言辞坐在沙发上看汪渊止做饭,
切菜手法熟练利索。
“汪渊止。”言辞叫他。
“嗯。”汪渊止应着,手边动作不停。
“你常常做饭吗?”言辞问。
“嗯。”汪渊止答。
“什么时候开始的?”言辞问。
“初中。”汪渊止答。
大约是他现在的年纪,言辞不理解,下一个问题脱口而出:“为什么不在言家吃?”
汪渊止切菜的手明显一顿,眸子敛了几分,没有说话。
屋子里陷入古怪的静谧,只有菜刀切在案板上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言辞觉着那声音格外大了几分。
言辞知道自己大概是说错话了。
一直持续到汪渊止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出来放到自己的面前。
“吃吧。”然后转身去整理做饭的地方。
“你不吃?”言辞问。
“不饿。”
“哦。”
于是言辞自顾自的嗦面条,大概是真的饿了,一碗面很快就被言辞吃完了。吃完面的言少爷满足了,歪倒在沙发上看汪渊止洗碗。
洗碗水大概也没有很烫,但奈何屋子里温度低,雾腾腾的水汽冲出来包围住汪渊止,风从开着的窗子跑进来又把水汽吹散。
手上浸满白色泡泡,水一冲散了,手很红,不知是被热水浇的还是北风吹的。
言辞起身把窗户关了。
汪渊止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风吹的冷。”言辞解释,接着又反问:“你不冷?”
“还好。”汪渊止说。
“佩服。”言辞是真佩服,哪个好人家的家里面冷的像冰窖,又有哪个好人家这么冷的天气只穿间衬衣还不忘给家里通风。
汪渊止扯了扯嘴角:“洗完送你回家。”
言辞不应声,好一会儿蹦出两个字:“不回。”
汪渊止嘴角抽抽了两下不说话。
洗完后,汪渊止随便扯了件冬衣穿身上,拿了钥匙走到门口换鞋。
小少爷将沙发上左边的抱枕扒拉到右边,一阵烦躁。
“说了不回。”声音都提高了不少,就是那任性的富家小孩的模样。
汪渊止只说:“知道。出去转转,消消食。”
言辞嘴角嗫喏了两下,起身跟着汪渊止出去了。
汪渊止先到车棚取车,叫言辞在楼下等他。
一阵发动机声音传来,汪渊止头上扣着黑色头盔驾着摩托车速度极快的窜到言辞面前停下。
递给言辞一顶白色头盔,拍了拍后座,声音隔着头盔传出来,很闷:“上车。”
摩托车很旧,应该是二手货。
“去哪?”言辞问。
“上来就知道了。”汪渊止就是不明说。
言辞哧了一声,卖关子什么的真的很让人不爽。没多想跨上了摩托车。
摩托“嗖”的窜出去,言辞差点应对不及摔下去,两只手紧紧环住汪渊止的腰。
后面传来言辞的咆哮,大约是很不好听的话,汪渊止嘴角勾了勾,把速度又往上提了提。
摩托在公路上呼啸而过,两边的绿化树模糊成白色的阴影。
小孩隔着头盔喊:“汪渊止,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汪渊止问:“哪里奇怪?”
“你一点都不像个画家。”小孩说。
汪渊止好似轻笑了一声,劲风把他的声音吹的零零散散:“哪里不像。”
“哪有你这样的画家。”汪渊止听到小孩说:“在酒吧里弹着劲歌,在公路上疯狂飙车。”
“这速度像个不要命的疯子。”最后一句穿进汪渊止耳朵里刺的耳膜生疼。
速度慢慢缓了下了,汪渊止说:“吓到你了。”明明是关心的话,但是平铺直叙,没有一丝感情。
言辞把头换了个方向侧着,瓮声瓮气的反问:“你说呢?”
小孩不记事,过一会儿好奇的问:“我们去哪。”
汪渊止依旧没说。
半个小时后,言家大门口——
小孩把头盔甩到汪渊止身上,头发被压的乱糟糟的,小孩气极:“汪渊止,我恨你。”
像一只炸毛的小猫。
汪渊止没摘头盔,隔着视目镜看到言家大院中间站了个女人。
然后一句话没说倒车走人。
几秒钟后女人开口说了两个字:“进来。”声音很轻。
言辞不回头也知道是他的母亲,那两个字言辞从小到大听了无数次。
言辞知道,嗓子里压着情绪呢,那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言家每一栋楼后面都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后花园,阳光正好,冬日的后花园里依然绿意盎然,五颜六色的鲜花开的娇嫩。
花园里不知名的角落有一个小黑屋,本来是放着杂物的库房,里面不透光很杂乱。
推开木门,阳光投进去,空气中满满的尘埃无处可躲,在小小的黑屋里弥漫乱舞。
“这么快就给我找了个地方。”13岁的小孩站在小黑屋前冷声说了这么一句话,声线僵冷、麻木,哪有小孩的样子。
后背骤然被人推了一下,力道不小。言辞始料不及朝前扑倒在小黑屋里。地上的尘土扬起,钻进言辞的鼻腔里。言辞猛然咳嗽起来,嗓子里似是卡着什么发出拉锯东西的“撕拉”声。言辞窝起身子,双手时而抚着嗓子,时而在空气中乱抓着什么,脸上的五官紧紧拧在一起,很是痛苦
木门“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