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阳戏馆》南阳北风

2、第 2 章

　　云阳戏馆说是戏馆，其实相当破败，一个四合院在院子中间搭了个简单的戏台，旁边点缀了几个红灯笼，下面摆了些桌椅板凳，再将东厢房空出来做了戏子们的服装间，就这么对外营业了。

　　徐文夏穿过戏台下，往后院走去，她推开了紧闭的门，里面的侍女见是她，站起身来，与她说道：“姑娘，公子他醒了，只是......”

　　徐文夏点头示意她已知晓，而后顺着侍女的目光向里看去，床榻之上一名高大的男子缩在角落，怀里抱着被子，低着头，横着眼看着她们，见徐文夏来了也没有什么反应。

　　看得出男子此时对她们都很抗拒。

　　这男子来历颇为不明，半月之前徐文夏乘马车外出替父亲采买药品，回来的途中经过一僻静路段，忽而听到马车上一声巨响，仿佛有重物掉落。徐文夏立刻让车夫停车，下车一看，竟然是一名男子伤痕累累的躺在路旁，想来方才的巨响便是他摔在马车之上传出来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徐文夏和车夫一起将男子搬上了马车，带回了戏馆。后请来大夫医治，大夫只说似是遭遇野兽袭击，已是生命垂危，准备后事罢。徐文夏本来都要放弃了，但又不忍心，坚持了几日后男子的伤势竟然有了起色，再将大夫请来，连大夫都啧啧称奇。后在她们的悉心照料之下，男子居然撑了过来。

　　那么重的伤，竟是只昏迷了小半月就能活动了，徐文夏暗想人类真的能做到这一步么？她缓步向男子走近，很小心不惊吓到他，侍女拉住了徐文夏的衣袖，摇了摇头，神色担忧的低语道：“姑娘，危险。他自醒来后就不让人靠近，谁接近他他就乱扔东西。”

　　徐文夏的目光未离开过男子，她回过头对侍女笑了笑，抚开了她的手，道：“无碍。”

　　接着，她走到了距男子几步远的距离停了下来，和颜悦色道：“你躺了有十几天，方才才醒，可有感到哪里不适？”

　　男子不回话，只是防备的盯着她。

　　徐文夏不气馁，继续与他说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想让他放下戒心：“伤口还疼么？”

　　男子不回话。

　　“可有换药，我记得你伤口的药需要一日一换。”

　　“口渴吗？喝点水？”

　　男子皆是不答。

　　等到徐文夏问道：“醒来后可有吃食？大病初愈怕是不能吃得过于油腻，我们馆内的后厨做莲子汤可是一绝，你可有尝尝？”时，男子抱着被子的手这才稍微松懈了些。

　　徐文夏见似乎有用，于是乘胜追击，道：“你喜欢莲子汤么？要是喜欢，我让后厨再给你做？”

　　男子既没点头也没摇头。

　　徐文夏见状又与他随意扯了半天，见都成效不大，心知他一个人在陌生处醒来，周围的人一个都不认识，还失去了记忆，不信任任何人也是正常的。

　　她扯了扯袖子，看来是急不得。

　　她冲着男子笑笑，说：“既然你不愿意多说，那且先休息着，什么时候愿意与我们说话了我再来寻你。”

　　说完，她就转身要离去。在她的脚还未踏过门槛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了男子清冷的声音，“莲子汤，想喝。”

　　徐文夏止住了脚步，笑眯眯的走回她先前的位置，轻快道：“我们馆的莲子汤，包你喜欢。小纪，让厨房做碗莲子汤来，再......”

　　徐文夏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了。

　　“得，你喂我。”男子说道，目光直直的盯着徐文夏，似乎在观察她对自己提出的这个稍显突兀要求的反应。

　　徐文夏只豫了一瞬，就点头同意了，道：“你不嫌弃我喂得不好便行。”

　　小纪听了徐文夏这般说，挡在了她身前，苦着脸悄声说：“姑娘，不可啊！”

　　徐文夏拍了拍小纪的肩膀，笑说：“放心，我自有分寸。”

　　莲子汤被端了上来，小纪拿着碗不愿交给徐文夏，她还不停的重复着，”危险啊，姑娘，您可不能有什么事啊......”

　　徐文夏半抢半接的拿过碗，安抚的对着小纪笑道：“怎么我照顾着病患，还得分心来照顾你呢？”

　　小纪撇了撇嘴，拉长着音道：“姑娘......”

　　徐文夏没再管她，走向了挤在墙角的男子，在床边坐下，她装作忧愁的样子，叹气道：“你离我这般远，我如何能喂你？快过来些。”

　　男子听后，慢慢的从角落移出，在床中间的位置停下了。

　　“好罢。”徐文夏放弃让他继续过来的想法，转而自己坐到了床中央。她用勺子在瓷碗中略微搅拌，后舀起一勺，那莲子汤清莹透底，带着淡淡的清香。她将勺子凑到男子嘴侧，男子低头浅浅的一点一点喝下。

　　循环往复了几次，忽然，男子猛的抓住了徐文夏拿着勺子的手，握紧了她的手腕，“啊。”徐文夏发出短促了惊呼。

　　小纪在一旁站着本就心惊胆颤，这男子这么凶残，自家姑娘又那般柔弱，根本不是男子的对手。现在听到徐文夏的叫喊，她一下头脑一热，不管不顾直接冲了过去。小纪速度飞快，就要往男子身上扑去，自己要用这具肉身保护姑娘！

　　只是小纪还未碰到床沿，就被徐文夏出声制止了，“我无事，只是勺子喂偏了，莲子汤都洒在了他的衣服上。”

　　小纪紧急停住了，在空中还未放下的手有些尴尬的缓缓收回了，她挤出个笑来，道：“那，那我去拿换的衣服......”说完，她就像逃似的跑出门去了。徐文夏看着小纪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这孩子......”

　　徐文夏最终还是将莲子汤全都喂完了。男子喝完后，就又躲回了角落，蜷缩成一团，闭上眼睛不再理她们了。

　　徐文夏想着时候也不早了，男子也还大病初愈需要静养，在吩咐了侍女们好好照看男子后，就带着小纪先出去了。

　　在这之后的几日里，徐文夏每天晚上都会过来见一见男子，不知为何他似乎只允许徐文夏靠近。充满了敌意与防备的姿态也只有在见到徐文夏时稍微缓和。徐文夏给他起了个名字，叫“亦君”，意为“亦是君子”。她用这个名字唤亦君，亦君却从来不理，想来是还未接受自己的新名字。

　　一日徐文夏照例给亦君喂完了吃食，往自己屋里走去，徐文夏住在后院，正好在戏台子的后面。她与小纪步于中庭，太阳已经下山，月亮不知何时爬上了房梁，如水的白色月光照拂着她们的面庞。此时万籁俱寂，只闻得“咿咿呀呀”的声音，却不是从云阳戏馆内发出的。

　　“归宁馆这会子还有客呢？”徐文夏漫不经心问道。

　　“是，这阵子总唱到这般晚。”小纪回道。

　　徐文夏轻笑，说：“我们馆顶多到了亥时就无人光顾，归宁馆倒是过了子夜还是宾客满堂。”

　　小纪说：“听闻归宁馆近日又从京师里请来了有名的角儿唱曲，大家就都去了他们那。”

　　“难怪。”徐文夏折了根柳条在手中把玩。这归宁馆与他们馆向来是死敌，多年来明争暗斗了很久，归宁馆馆主出生豪门，经营戏馆往往向里砸钱便是，最好的装潢，最好的茶水，最好的戏子。若是最好的戏子在别人那，使使手段，威逼，再拿金钱利诱一番，就没有不去他们那的了。云阳戏馆的好几个戏子都是那么过去了的。戏馆这些年一蹶不振少不了归宁馆的功劳。

　　“前有徐姨妈，后有归宁馆，我们该怎么办啊......”小纪发愁道。

　　徐文夏闻言不语，只是抬头望了望那轮皎洁的明月。

　　第二日一早，徐文夏踏上了外出的马车，前往城南采买衣物。自和徐姨妈订下赌注之日起，她就在思考究竟如何才能让云阳戏馆从半死不活的状态下拯救过来。她查阅了这个时代的书籍，问了好几位戏馆里的老前辈，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她的拿手京剧在这个时代竟然还未初化，仍然处于萌芽状态。这让她有些激动，毕竟一个优秀新剧种的初现必然会引起一阵狂热追捧，而用自己在后世学会的已经成熟了的、在历史长河之中荟萃结晶的京剧技艺更是会对现在时代的降维打击。

　　利用此点，许是破局之法。

　　徐文夏决定试上一试。

　　从城南取回了定做的行头，宽大的长袍，青色的褶皱，徐文夏抚摸着这熟悉无比的服饰，叮叮当当的配饰让她心笙摇曳。虽然没能完全还原她心中所想，但也七七八八的差不多了。要重新再穿上这身衣服，徐文夏心中也略有激动。

　　马车沿着街道前行，最终在云阳戏馆门前停下。来了一波客人，显然是来听戏的，毫不犹豫的就朝着对面的归宁馆走去。那门口迎接的小厮嘴都笑歪了，见了徐文夏，轻蔑的神色藏都藏不住。

　　徐文夏懒得与他争吵，就当没看见，眼不见为净。

　　她往馆内走去，还未踏入正门，就听到了小纪慌慌张张的声音，接着看到了一个迅速朝她扑过来的身影。

　　“姑娘，不好了，您快去瞧瞧吧，馆内的大伙都疼得在地上打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