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阳戏馆》南阳北风

1、第 1 章

　　景明九年，政治通达，百乐升平。

　　徐闻夏揉了揉跪的有些酸胀的膝盖，面前是一座黑漆漆的棺材，她在她父亲的葬礼上。周围跪着与她同样身着孝衣的男男女女，抹着泪，哭丧着脸。

　　徐闻夏的姨妈拉过徐闻夏的手，悲戚道：“我可怜的夏夏哦，从小被娘抛弃，现如今爹爹也就这么走了，还留下这么个烂摊子，该怎么办哟……”

　　葬礼之气氛压抑，奏乐唱着丧歌，将姨妈的声音混合得不太真切。

　　徐闻夏看着姨妈握住自己的手，又看到她那般哭的死去活来的模样，仿佛真的很为自己悲伤一般。此刻的徐闻夏却像一个局外人一般内心毫无触动。

　　徐闻夏自穿越而来已有近一个月的时间，她前世出身在京剧世家，从小学习演唱京剧，长大后便在省内的大戏院唱青衣，也算小有名气。那日她正要去参加晚上的演出，怎料在十字路口横遭车祸，再醒来就到了这里，穿越成为了云阳戏馆徐逸舟的女儿徐闻夏。

　　徐逸舟在当地颇有名气，是个公认的戏痴，但他经营的云阳戏馆却人丁稀少，客人稀疏。徐逸舟咽气那天，拉着徐闻夏的手，断断续续的说道：“夏夏，爹唱了一辈子戏，一辈子都活在虚幻的世界里，但爹不后悔。爹只是可惜，没机会看云阳戏馆，有座无虚席的那日啊……”
　　徐逸舟忽而猛的掐紧徐闻夏的手，睁大了眼睛，在徐闻夏耳边用气音说道：“夏夏，云阳戏馆就交给你了，你，你要让它……”

　　徐逸舟还没说完，就断了气。

　　徐闻夏还未完全接受自己已经穿越了的事实，就被迫要办起自己那便宜父亲的葬礼。

　　几个和徐闻夏家鲜少有联系的婆姨们登门造访，参加徐逸舟的葬礼。所有人都用悲伤掩盖了自己复杂的情绪，她们各个都心知肚明，这里面哪有真心来给徐逸舟吊丧的，多的是看笑话来的。

　　徐逸舟不善交际，又爱戏如命性子孤傲，几家亲戚早就看他不满了。常年聚集在背后了，就摆上嘴脸嗑起瓜子，一人一句，“仗着自己以前给皇上唱过几首曲子，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就是，我们这些人啊真是高攀不起咯！”
　　“你看他那曲馆子，现在不还是没什么人去，我听说啊，都快倒闭了！”
　　徐姨妈假笑着道：“给皇帝唱过曲，那心性自然高，不是我们这样平头百姓能谈论的”
　　众人被徐姨妈这么一拱火，又是一顿不满的数落。

　　现在徐逸舟死了，留下个孤女无人照料，徐姨妈赶着来看笑话。将徐闻夏嫁出去，再将戏馆抢过来，徐姨妈穿着丧服也掩盖不了自己内心的喜悦。

　　徐姨妈坐在徐闻夏旁边，拍着徐闻夏的手道：“夏夏啊，如今你爹爹走了，你一个女孩子如何能经营一家戏馆？不如就听姨妈的，找个好人家嫁了了事，这戏馆嘛，姨妈替你接手了，我们改成个食肆，姨妈给它办的红红火火的，你爹泉下有知也算是瞑目了。”
　　徐闻夏淡着表情，斜睨了她一眼，我说怎的多年未曾联系，现在父亲去世了，姨妈却哭得比自己还伤心，原是在这等着。

　　徐姨妈见徐闻夏不说话，装作亲亲切切的，问：“夏夏好闺女，你怎么说呢？”

　　徐姨妈对自己是很自信的，这样一个养在闺中的小姑娘，她还拿捏不住么？

　　徐文夏心想，装模作样谁不会，于是她袖子一遮，哭得比徐姨妈更伤心了，喊道：“爹还尸骨未寒，女儿怎能就想着成亲？爹临终前最大的愿望就是我能好好经营戏馆，我又怎能置爹的愿望而不理？”

　　末了，徐文夏觉着不够，泪眼婆娑道：“姨妈可是要置侄女于大不孝之境地？”

　　旁边的七大姑八大姨都等着瞧热闹呢，七嘴八舌起来。大不孝可不是个轻巧帽子，这样一个名头被她往徐姨妈的头上一按，让徐姨妈顿时下不来台。

　　徐姨妈尴尬的笑笑，心念只当这小妮子好欺负，没想到却是个硬茬，她矢口否认道：“唉哟，我的好闺女，可不能这么说姨妈，姨妈实在是可怜你这么个小姑娘啊。这样，戏馆不改也就罢了，只是这夫君姨妈可得替你相好了！”

　　徐姨妈说罢，给旁边的亲戚使眼色，那亲戚也是个懂行的，到徐文夏旁边与徐姨妈一唱一和：“就是啊，小夏啊，不是姑妈说你，只是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我瞧街头那王二麻子就不错！姑妈替你去说媒！现在不成婚，也可以将这婚事先定下嘛！”

　　跟着徐姨妈一起来的亲戚们在来之前就和徐姨妈串通过，听到这么说，也忙声援着，说：“可不是呢，女子啊，最重要还是嫁个好夫君。”

　　好夫君？徐文夏在心中冷笑，父亲走了还没几日这些个亲戚就恨不得上门来在父亲葬礼上喝自己的血，吃自己的肉。谁人不知道那王二麻子是个什么人？坊间皆知晓他妻妾成群，还喜怒无常，就在数月前还打死了自己的一个小妾。自己无权无势，嫁过去得是什么光景？这般盼着自己出嫁，不就是为了让自己出嫁后没有自由管理戏馆，最终沦为她们的所有物？

　　好一个亲戚啊！

　　徐文夏微微一笑，道：“各位姨妈姑母的好意，文夏心领了，只是父亲临终前将戏馆托付给文夏，在戏馆还未到座无虚席的那日，文夏不能成亲。”

　　徐姨妈听了，可觉得自己抓住了把柄，这云阳戏馆一副破败模样，任谁都知道座无虚席简直是在痴人说梦。连徐逸舟经营了一辈子都没什么起色，她个小妮子又怎么可能做到？

　　她脸上惺惺作态，道：“傻侄女，你爹这么说不是耽误你大事么？姨妈说句不好听的，这戏馆怎么可能有那日呢？”

　　徐文夏偏了偏头，道：“哦？姨妈如何见得？文夏可是有法子和自信能做到。”

　　徐姨妈和几个亲戚听了直摇头，只当徐文夏这是推脱之语，谁都没有当真。

　　那徐姨妈也不是吃素的，道：“好闺女这般有才，姨妈自是相信，可是那万一这戏馆就是没有起色，那待如何？”

　　“那我就关了这戏馆，乖乖嫁人。”徐文夏平视着徐姨妈，不慌不忙道，“但若是云阳戏馆真有座无虚席那日，姨妈往后便不可再踏入馆内半步。”

　　那最后几个字说得铿锵有力，将徐姨妈都震了震，恍惚间还以为这妮子真有办法，但怎么可能呢！

　　徐姨妈想着，就放下心来，只当徐文夏在虚张声势，她道：“好，这可是你说的，但姨妈也不能等太久啊，不然你这年纪大了，也不好嫁了......”

　　“就两年。”徐文夏淡淡道。

　　一听两年，徐姨妈眼睛都亮了，这不是等着人给自己送房契么？

　　“那好，就两年，今日众亲戚都听见了，夏夏说两年内必然重振云阳戏馆，若是做不到，就闭馆嫁人！”

　　“哎，光说不顶事，得立个字据！”不知人群中是谁说了这么一句。

　　听见有人这么说，大伙就都开始起哄，都说着要立字据。

　　徐姨妈一听，觉得是得立个字据，不然之后这徐文夏不认了可怎么办？她一副被迫的表情，笑道：“夏夏不介意立个字据罢？姨妈也是为了你好，不然往后，你说要是将这事忘了可怎么办？”

　　怕是怕我反悔吧？徐文夏看着她辩解，倒也不戳穿她，说：“请纸笔来。”

　　说完，找人写下了字据，两人当着众人的面画押按手印。字据一共有三份，一人一份，还有一份送到了县老爷那去。徐姨妈看着这字据，满意得不得了，恨不得亲上几口。

　　马车在烟尘之中逐渐模糊，徐姨妈回去的路上都还在想着往后开食肆的美梦。徐文夏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终于得以歇息，父亲的葬礼算是告一段落。

　　小纪给徐文夏端了一杯茶，徐文夏揭开盖子，吹了吹热气。

　　“姑娘，您为何要和徐姨妈打这个赌啊？”小纪犹豫着问出了口。

　　“为何不打？”徐文夏反问。

　　在小纪眼里，这个赌徐文夏几乎没有胜算，她道：“我们戏馆的情况您又不是不知道，根本没人来看的，馆内的戏子们虽然水平不弱，但只要有对面聆风馆在，哪有我们云阳的出头之日呢......”

　　说到这里，小纪忽然兴奋道：“可既然您敢和徐姨妈赌，那定是已经有了法子重新盘活我们戏馆，对不对姑娘？”

　　“没有。”徐文夏摇头，要让她失望了。

　　“啊......”小纪瘪了瘪嘴，方才她见徐文夏那般的稳操胜券的模样，还以为她肯定已经有了主意。

　　“但这般我至少获得两年的清闲啊。”徐文夏笑道。

　　“小姐......”小纪不满道。

　　其实方才徐文夏确实没法子，只不过她坚信船到桥头自然直，方才想不出法子不代表以后也想不出，她穿越前也是小有名气的京剧传人，盘活个戏馆又有何难？

　　就在这时，一个家仆敲响了徐文夏闺房的门。

　　“进来。”

　　“姑娘，那位公子醒了，可要去瞧瞧？”

　　“哦？他醒了？昏迷有几日了？”徐文夏听到这消息，坐直了身子。

　　小纪掰了掰手指头，算道：“一、二、三......姑娘，得有小半个月了。”

　　“走，看看去。”徐文夏站起身就要向外走去。

　　“只是......”家仆支支吾吾的，似乎还有话要说。

　　“你说便是。”

　　“只是那位公子似乎，似乎什么都不记得了。”

　　什么？徐文夏止住了脚步，他失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