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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天然卷 ...

  •   (199X年)

      接下来一整周,没有任何关于王胖子欺负转校生的风声走漏。严嘉平猜得没错,吴书纶不会去找老师告发。

      严嘉平是这样分析的,一旦告发,那些害怕王胖子的同学,由于担心惹火烧身,只会更加害怕跟吴书纶做朋友。

      “……就等于主动将他自己孤立了。”严嘉平拿着一根小木棍在草地上划划写写说。

      正值劳动课,三年二班按照劳动委员的指示,分成了几个小组,擦窗户、排桌椅,和去包干区拔草。四人小队被分配到了包干区。

      周瑞元热得用手扇风,小肉手攥住一把杂草,说,“可是即便他没去找老师没有告发,咱们班男生也都不肯跟他做朋友。”

      严嘉安大概能猜到原因,有些愤慨地说,“那还不是因为咱们班女生总围着他转,根本没法接近他。”

      周瑞元觉得严嘉安这是嫉妒的表现,“哧哧”笑了两声说,“嘉安,最近怎么不见陈欣怡跟你玩啦。”

      严嘉安被戳中痛处,把手里的杂草扔向周瑞元,表示心烦,“就你话多。”

      两个人又开始拌嘴。

      只有丁琛还在话题上,丁琛问,“嘉平,你觉得王胖子会再欺负吴书纶吗?”

      丁琛边问边把大家拔下来的杂草拢成一堆,装进垃圾袋。

      严嘉平帮忙抻开垃圾袋,说,“如果只是一时的矛盾,王胖子未必会继续惹事,就怕王胖子盯上了小少爷的钱包。”

      丁琛往垃圾袋里装杂草的动作一滞,“什么意思?”

      “我听隔壁班的班委说,王胖子最近很缺钱,好像是因为他爸看他学习不上进,威胁他,要是期末考试挂科,就把零花钱全部停掉。”

      丁琛隐隐担忧起来。

      王胖子玩心重,和丁琛他们的玩心重根本不是一个概念,除了买零食买玩具,王胖子还结交了一帮隔壁中学的“哥们”,经常混迹于各种网吧和游戏厅。

      丁琛伸长脖子,望了眼远处正默默擦窗户的吴书纶,心里五味杂陈。他望得出神,没有留心话题已经转向了别处。

      严嘉平说,“明晚六点半秘密基地集合,有重要事情讨论,别迟到。”

      周瑞元问,“什么事?”

      严嘉平说,“关于暑假安排。”

      周瑞元便举起右手,打着商量的语气问,“嘉平领导,明天周六我要去外婆家吃晚饭,改成后天行不行?”

      严嘉安也说,“嘉平,你忘了明天爸爸要带咱们去市里买教辅材料,六点半不一定能赶得回来。”

      周瑞元警觉,“什么教辅材料,咱们学校门口的新华书店买不到吗?”

      四个人之中,严嘉平成绩最好,周瑞元第二,丁琛和严嘉安往往差得彼此彼此,没有可比性。

      临近期末考试,大家不约而同陷入了焦虑,生怕成绩单上出现不及格,那可是要挨揍的。三个人不由偏题,开始叽叽喳喳讨论买哪本教辅材料比较管用。

      丁琛听了半天,合着明晚就他一个人有空,忍不住问,“所以到底是明晚还是后天晚上去秘密基地?”

      严嘉平领导想了想,拍板发话,“后天。”

      丁琛说“好,我知道了”,拎起装满杂草和纸片的垃圾袋,就往花坛外面走。

      严嘉安问,“去哪儿?”

      丁琛头也不回地答,“扔垃圾。”

      *
      扔垃圾是真,但丁琛实在放心不下吴书纶,中途就拐错了弯,脚步停在教室后门走不动道儿了。

      吴书纶还在擦窗户,脚踩板凳,倾身朝窗玻璃呵气。他手里攥了一团油墨印刷的旧报纸,不知谁教他的法子。

      因为和玻璃表面的指纹较劲,他耳尖充起血色。总是缺少光照的苍白肤色衬得这点血红格外惹眼。红的唇,乌的眼,浓睫掩目,瓷白细腻的皮肤,在丁琛眼里简直特别好看。

      走廊上跑过各种挥舞扫帚的身影,吴书纶眼皮抬也没抬,专注地擦窗户。丁琛便走过去,站到他对面。

      他明显也没有注意闪现的丁琛,朝玻璃哈了热气。水雾褪去的同时,窗外露出丁琛夸张的挤扁的笑脸,大眼睛这才有了一瞬怔愣。

      “嗯?”

      “我路过。”丁琛满口胡言,煞有介事地往教室前门走,没走两步又折回来,“还要多久擦完?”

      鉴于最近放学去办公室补习,每次都能碰上丁琛跑过来搭话,吴书纶对此已经见怪不怪,回答得很干脆。

      “马上。”

      “马上是多久?”

      “几分钟。”

      吴书纶总是惜字如金,回答永远只挑最简单的字组词。丁琛有时候觉得他极少跟班里同学交流,是因为口语不好,而不是因为性格冷淡。

      丁琛拿过旧报纸,心不在焉地抹起了吴书纶擦过的窗格子,并问吴书纶,“话说今天要去老班那儿补习吗?”

      吴书纶看着丁琛一通乱抹,没阻拦,“要去吗?”

      “我是在问你要不要去。”

      “哦。”吴书纶被英语浸渍过的脑袋需要时间翻译,反应往往慢半拍,“不用,今天所有任课老师要开大会,补课取消了。”
      “这么说小赵叔叔会准时来接你?”

      吴书纶有些没跟上,“唔?”

      “小赵叔叔会准时来接你吗?”丁琛放慢了语速。

      吴书纶不自觉和丁琛擦起了同一扇格子,两人隔着玻璃像隔了层窗户纸,朦胧地瞧着,只看见部分五官。红的唇,乌的眼,柔软的似乎很好揉的天然卷。

      吴书纶说,“会的。”

      “那就好。”丁琛放心了,“你记得等小赵叔叔到了校门口再离开教室。”

      “为什么?”吴书纶止了动作,望着丁琛问。

      “不为什么。”丁琛模仿班主任霸道的口吻说,“总之别落单,落单懂吗?就是别让你自己单独在显眼的地方待着,OK?”

      吴书纶弄不清楚什么叫显眼的地方,正想张嘴问比如呢,却发现丁琛已经变魔术似的消失了。连同窗户对面那些红的唇,乌的眼以及天然卷也都消失无影。

      *
      周五劳动课之后的时光总是最轻松适宜,开完班会,再发点周末作业,转眼就能放学。

      因为比平日里早了一个小时,有大把时间挥霍,学生要么在教室刷周末作业,发动群众智慧;要么在校园附近乱逛,找地方玩拍纸片,打弹珠。

      丁琛他们显然是后者。

      然而烦人的梅雨季尚未结束,雷阵雨总是急急杀来,叫人措手不及。豆大的雨点砸到脑门上的时候根本来不及撑伞,丁琛把书包往头上一顶,落汤鸡似的跑了进门卫室。

      门卫大爷正把固定电话借给某个人,湿漉漉的刘海黏住了眼皮,丁琛看不清楚是谁。

      他呼噜了两把头毛,才发现是吴书纶。

      “你怎么还没回家?”丁琛诧异,快步走向到跟前,“不是说不用补习的吗?”

      吴书纶站在掉漆的朱红色木桌旁,电话机摆在上面,他拿起座机听筒说,“小赵叔叔迟到了,我正准备给他打电话。”

      然后又停顿在那里,凝视丁琛。

      丁琛的天然卷不好打理,早晨起床总是以意想不到的造型震惊妈妈。但每晚洗完澡,妈妈都会伴着吹风机的热流,亲吻他的发旋,告诉他,“发质柔软的人心也软,我们丁琛是最温柔的小孩。”

      “怎么了?”

      丁琛奇怪吴书纶干嘛盯着自己不说话,还以为他不晓得怎么用座机,正要问问,吴书纶忽然抬手从丁琛刘海捋了一滴水下来。

      “你淋雨了。”吴书纶说。

      丁琛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往后躲了躲,说,“唔,突然下大雨。你淋雨了吗?”

      余光瞥见吴书纶书包侧边塞着折叠雨伞,身上校服是干燥的,应该没淋到雨,丁琛便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多余。

      “没带伞吗?”

      吴书纶反问,边伸手去寻书包侧边的折叠雨伞,似乎准备借给丁琛。

      丁琛忙摇手说,“带了,但雨下得太急了,没来得及撑。”

      丁琛联想到每天早晨镜子里那只炸毛小熊,怕吴书纶笑话他,捻起一撮刘海,自嘲着,“是不是很滑稽?我的头发淋雨会变卷。”

      吴书纶看他,没摇头也没点头。只是手指缠绕蜷曲的电话线,一圈一圈,像在抚摸丁琛的天然卷。

      “像毛绒玩偶。”吴书纶最后说,电话线已经在食指上缠绕了很多圈。

      “什么啊,这是赞美吗?”

      丁琛笑出声,拿不准这话什么意思,索性破罐子破摔,把自己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凑到吴书纶面前。

      “要摸摸看吗?”

      吴书纶怔了怔,踌躇了几秒,松开电话线伸手去摸,碰到的时候,顺滑柔软的触感令他嘴角泛起很浅的笑。

      这抹笑当然也被丁琛捕捉到了。

      丁琛顿觉成就感爆棚,顶着一头乱毛,把固定电话搬到自己身前,殷勤地对吴书纶说,“还打电话吗?我帮你拨号。”

      电话很快被接通,司机小赵非常抱歉,说车子抛锚了,正在修理行检修,估计天黑前赶不过去,让吴书纶自己想办法。周瑞元和双胞胎从小卖部跑来找丁琛的时候,电话刚打完。

      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天空已经放晴了,灿烂的晚霞映在门卫室的玻璃窗上,宛如油画,粉色鎏金。

      严嘉安很意外为什么吴书纶会在场。丁琛便言简意赅地告诉他车子抛锚了。

      严嘉安随即酸不溜秋地说,“奔驰那么高级的车还会抛锚呐。”

      比起严嘉安的酸,严嘉平更关心现实问题,指着吴书纶问丁琛,“那他怎么办,自己回家?”

      吴书纶端坐在门卫大爷给他搬的小板凳上,表情淡定从容,仿佛天塌下来,也没什么要紧。

      丁琛挺无奈,“正发愁呢。”他说。

      虽然上周在小卖部阻止了丁琛出面插手吴书纶和王胖子的纠纷,还提出说交朋友需要征得同意,但严嘉平本性善良,否则他也不会把最新消息告诉丁琛。

      严嘉平对丁琛说,“我们刚才在小卖部看见王胖子了,他在物色目标,你最好知道一下。”

      这条消息无疑给丁琛敲响了警钟,要是把吴书纶单独留在这儿,绝对会出事,丁琛不允许这种事发生,所以他鼓起勇气问了周瑞元,回他们家该坐哪路公交。

      吴书纶家的花园洋房和周瑞元家的筒子楼只隔了一条弄堂,公交路线是重叠的。

      周瑞元原本并不积极响应,直到丁琛提醒他说,昨天体育课弄丢的那几颗玻璃弹珠,吴书纶替他捡回来了。

      “你爸不是教你知恩图报吗。”丁琛说。

      周瑞元这才捏着书包带子,扭捏地说,“坐11路和9路公交都可以直达,坐9路车更快,但车费更贵。”

      丁琛不介意车费便宜与否的问题,他只想尽快带吴书纶离开这儿,所以他冲吴书纶豪迈地一挥手说,“走,我带你去坐公交。”

      吴书纶看了看丁琛,又去看门口的三小只,有些犹豫,“那你的朋友们怎么办?”

      丁琛转头看了看周瑞元他们,很笃定地说,“没关系,他们是我的朋友,将来也变成你的朋友。”

      丁琛没什么复杂想法,单纯不愿意再看到吴书纶露出那种在奔驰车里将他视作旁观者的空洞表情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吴书纶能笑能哭,就像刚才那样,而不是变成漂亮人偶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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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天然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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