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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旁观者 ...

  •   (199X年)

      丁琛在班里的成绩属于中等偏下,稍微努力努力的话,不是没可能力争上游。可小男孩天性爱玩,努力的劲儿是一股股的,时而旺盛时而冷却,于是去办公室报道就成了日常。

      不过这阵子,哪怕不善观察的严嘉安,也发觉了丁琛跑办公室跑得有点勤快。

      确切说,有点太勤快了。

      “真搞不明白,你什么时候这么勤奋好学了?”严嘉安费解道。

      学校刚放学,丁琛又去办公室溜达了一圈才回来跟周瑞元他们汇合。

      丁琛拉上书包拉链,和准备下楼的严嘉安并排走着,“勤快点不好吗,马上期末考试,再不用功又得挂科。”

      丁琛撒谎了,跑办公室才不是为了请教问题。每回看见吴书纶独自守在那儿等老师去给他补课,乖乖的,像摆在橱窗里漂亮的人偶,他就管不住腿。

      吴书纶思路清奇,逻辑链路和绝大多数人不在同一个次元,丁琛觉得跟他聊天特别有意思。

      比方说,丁琛问他英语课文背了没,吴书纶会说,“我可以复述他们说过的话,但不会背。”

      又比如,丁琛问他周末准备怎么过,吴书纶会往桌子上一趴,像只雨天青蛙懒懒地回答,“睡觉。”

      吴书纶给出答案时的表情相当真挚,丁琛合理怀疑他是在开玩笑,但找了半天实在没有证据。

      他们的英文课本中有个亚裔小男孩,皮肤白净,黑发尾弯弯翘起,爱穿黄蓝色条纹T恤,家里养金毛,丁琛说他长得像吴书纶。

      通常都没什么情绪的吴书纶,那次少见地带了点小脾气,坚决否认这种观点,“他不是我。”

      他用黑得发亮的杏眼注视丁琛,“而且妈妈不允许我养狗。”

      一个极少主动引申话题的人,每每提及家事,总是这不允许那不允许,基准围着妈妈建立,丁琛隐约觉得他其实并不服从妈妈的约束。但不知出于什么缘故,他并未反抗妈妈意志,而是选择装乖。

      周瑞元扯了扯丁琛的书包肩带,问丁琛,“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真的?”丁琛一时没反应过来。

      周瑞元说刚才路过两个其他班的学生,在谈论今年暑假作业有多厚,对照了银河系,问丁琛在办公室里是不是看到了。

      严嘉安不屑地哼了一声,“管它真假,反正我今年要用十天写完暑假作业,然后痛痛快快玩耍。”

      四个人照例回家前先去小卖部,周瑞元围着零食架扫货,说,“可我怎么记得你去年就立过这种誓。”

      严嘉平跟在他身后兜兜转,负责抱好零食,说,“安崽每年都发表豪言壮志,每年也确实玩得痛快,可到了暑假最后一天就会躲在被子里哭着求我帮他补作业。”

      严嘉安:“……”

      我不要面子的嘛。

      小卖部柜台前挤满了饥饿的豺狼虎豹,丁琛灵活地在里面钻来游去虎口夺食。结账的时候,丁琛想去找周瑞元借五毛钱,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骚动。

      “王胖子又欺负人了!”某个声音紧张地报告。

      *
      那个年代关于玻璃弹珠的玩法有很多,五花八门,因人而异。以丁琛为首的四人小分队,最常采用的玩法是在地上画一个圆圈,按照台球九球的摆法,摆上对应数量的弹珠,再进行击打。

      弹珠被谁打出圈就归谁,最后弹珠数量多的一方获胜。

      通常丁琛擅长快攻,严嘉平擅长稳扎稳打,严嘉安喜欢从刁钻的角度出奇制胜,都还算各有绝活。唯独周瑞元力气最小,输的也最多。

      但是奶团子为人大方,输了从不赖账或者哭闹,大家也就不嫌弃他的球技烂,乐得带他一起玩。

      和王胖子结仇,与玻璃弹珠脱不了干系。

      王胖子是隔壁班的体育委员,原名王高阳。人如其名,生得高大魁梧,是当年乌村远近闻名的“富二代”。

      因家境富裕不愁吃穿,父母又多加宠爱不知节制,王高阳就逐渐吃成了肉球,由此封得绰号“王胖子”。

      王胖子在家里娇纵惯了,出门也觉得凡是比他弱小的生物,都应该对他言听计从。

      一年级上学期时,他盯上了周瑞元。那时他们都还是同班同学,放学之后偶尔会约着一块儿打弹珠。

      犹记得是丁琛做值日生的那天,严家双胞胎因为有事先回家了,没人陪周瑞元玩,周瑞元无聊就答应了王胖子。

      谁承想那天周瑞元的手气爆棚,接连获胜,几乎把王胖子拥有的弹珠全赢走了。王胖子气急败坏,耍赖不认账。周瑞元虽然个头小,脾气却顶顶火爆,又占了理,自然不肯归还。

      两个人就在小卖部门口大吵起来。

      这一吵的结果是,王胖子往周瑞元肚子上狠蹬了几脚,周瑞元疼得满地打滚,双方被请家长来学校约谈。

      王胖子家里后台硬,打点了关系,最终校方只给了口头警告,把他调去隔壁班以示惩戒。周瑞元家长投诉无门。

      丁琛他们听说这桩事以后,都气得要命,奈何没有什么压倒性的实力可以让王胖子停止无作非为。

      *
      发布消息的女同学冒雨躲进小卖部,边掸去校服上的雨珠对同伴说,“好像是因为那个转校生不小心踩到了王胖子的玻璃弹珠。”

      “然后呢?”同伴皱着眉问。

      “然后王胖子就挑事了呗,把那个转校生推到地上,路边正好有水坑,校服全湿透了。”

      “好过分……”

      六月的梅雨季总是漫长,雨水沿着屋檐哗哗滑落,芭蕉绿叶滴动。

      严嘉平一把揪住正要冲出去的丁琛后襟,问,“干嘛去?”

      严嘉平遇事最冷静,此刻的大脑也在飞速运转着。

      丁琛说,“我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跟我们没关系。他受了委屈自己会去告诉老师。”

      “告诉老师管用吗?”丁琛反问。

      “那你现在冲出去,是准备去替他挨打吗?”严嘉安的语气也不太好。

      丁琛心一横:“王胖子打不过我!”

      “所以你是想吃处分?”严嘉平提醒他,“别忘了我爸跟你们说过什么,不能轻举妄动。”

      严嘉平没说错。他们这个小团体之所以能长久安稳地免于被王胖子碾压,甚至有时候还能跟王胖子公开叫板,并不是因为他丁琛打架厉害,而是因为严爸爸的警告。

      严爸爸是律师,听说学校里有小霸王欺凌弱小,曾向学校公开表明假如再有类似事件发生,他一定会运用法律手段,将施暴者绳之以法,绝不姑息。可严爸爸的保护伞并不是无敌的,大家都知道。

      王胖子也知道。

      丁琛说,“咱们不能袖手旁观呐。”

      周瑞元把他抓到货架后面来,请他吃麦丽素,劝他冷静,还说嘉平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丁琛推开了。

      严嘉安还有胃口,拿起麦丽素喂给自己,淡定地看了眼身旁的严嘉平,双胞胎往往最懂彼此的心思。

      “嘉平的意思是这次你出手帮了他,”严嘉安舔舔手指上的巧克力糖浆说,“那下次呢?你也打算帮他吗?你能永远保护他吗?”

      丁琛答不上来。

      严嘉平走到小卖部的遮雨棚下面,观察了一会儿,又走回来说,“你要是想跟他做朋友,我们没有意见。但假如有谁打算把新朋友带进我们中间,必须经过我们所有人的一致同意,我觉得这种方式很公平。”

      交朋友好比套用数学公式,等号左右两边得保持平衡,平衡一旦被打破,很难说友谊成立。虽然他们才三年级,却也知道融入集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丁琛看向另外两人,像是在询问他们是不是这样。

      严嘉安撇开视线,说,“我觉得吧,我们现在玩弹珠的人数刚刚好。”

      周瑞元低着头,拨弄着校服的乳白色拉链,不赞成严嘉安的观点,但也没有反驳。

      丁琛不说话了。

      门外又是一阵骚动,王胖子抖动着他的脸颊肉走进小卖部。瘟神靠近,原本围在柜台前的饿狼们,见状立刻落荒而逃。

      丁琛走货架后面走出来,怒瞪着王胖子。王胖子冲他扬起拳头,“看什么看,讨打啊!”

      严嘉平便立马把丁琛揽到身后,给出警告,“你敢?”

      王胖子“嘁”了声,丝毫不把严嘉安的警告放在心上,手肘拱开人群,霸道地占领了零食柜台。

      周瑞元躲在双胞胎身后,小手一伸一伸去拽丁琛的衣摆。他想趁事情没有闹大之前,带丁琛回家。

      结果却扑了空。

      跑出小卖部时,就看见吴书纶正从泥坑里爬起来,冷眼旁观的群众围在四周,交头接耳,却谁都没有走上前帮吴书纶。

      吴书纶自己捡起掉落的书包,背到肩上,洁白的校服溅满了泥痕,脸上也有,但被吴书纶抬手抹掉了。

      丁琛蹙起眉头,扒拉开人群,走到吴书纶背后,“要不要紧?”

      他刚想张嘴问,一辆奔驰车急停到马路边,穿土黄色夹克衫的男人匆忙跑过来。

      “对不起我迟到了。”男人左右打量吴书纶,瞧出了异样,“发生什么事了?”

      他麻利地脱下夹克衫罩在吴书纶身上,搂了搂吴书纶,看向丁琛。

      围观群众逐渐散去了,只剩下丁琛还站在几米开外。

      但丁琛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替吴书纶回答,他看见吴书纶把蹭破皮、流着猩红血丝的手掌背到身后去了。

      “没事,小赵叔叔,我不小心摔了一跤。”

      司机小赵不相信吴书纶的解释,反复检查吴书纶全身,“有没有哪里受伤?”

      “没有,我很好。”

      “真的?”

      “嗯,真的。”

      “小赵叔叔,”吴书纶说,“请你不要把我摔跤的事情告诉妈妈,我不想让她担心。”

      他声音诚恳,觉得这并不算什么大事,如果被妈妈知道了,反而会问东问西,让事情变得更麻烦。

      司机小赵点点头,暂且把事情摁下不谈,“先上车吧,咱们回家。”

      吴书纶披着宽大的夹克衫,在司机给他打开车门时,躬身钻进奔驰车后座,因为手上有伤口,他没碰坐垫,只把衣服往肩上紧了紧。

      车门即将关闭时,吴书纶把车窗降下来,看了眼丁琛。乌黑的瞳仁里毫无情绪,真正变成了漂亮而没有生气的人偶。

      奔驰车扬长而去了。

      丁琛仍旧痴痴地站在泥坑旁边,耳旁传来严嘉平的呼喊,“丁琛,走不走啊,该回家了。”

      那颗被吴书纶踩中的玻璃弹珠,嵌进了泥洼里,只露出一个透明的弧面。丁琛蹲下去,把它从泥里抠挖出来。

      这是一颗没什么特别之处的珠子,花纹和颜色都相当普通,沾了泥就更加普通。

      又因为是王胖子的所有物,而格外让人感觉恶心。

      丁琛嫌它脏,扬起胳膊,愤怒地一掷,玻璃弹珠砸到柏油路面反弹,又骨碌骨碌滚向阴沟里,碎出几条裂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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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旁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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