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逆转青春》问沸火

11、现实

　　（201X年）

　　丁琛他们后来在礼堂找了一排相对偏僻的座位落座。

　　离文艺汇演开场还有十多分钟，礼堂灯光辉煌，舞台附近热闹非凡，学校贴心地设置了打卡点，为前来参加校庆的校友们派发纪念品，譬如帆布包、明信、徽章等等。

　　周瑞元说机会难得，该去凑凑热闹。

　　丁琛头昏脑涨，也许是缺觉的缘故，也许是吴书纶那句“不记得了”使他心绪难宁，总之落座以后，他便懒懒地滑进座椅，拒绝了周瑞元去领纪念品的提议。

　　破天荒的，严嘉安居然也没应邀。

　　“我今天走‘忧郁的美男子’路线。”他说，“凑热闹会破坏我的人设，就不去了。”

　　这话差点没让周瑞元笑厥过去，“笑死，什么忧郁的美男子人设，你确定不是地主家的傻儿子人设？”

　　两个人互损到最后，吴书纶主动提出陪周瑞元去领纪念品，这场聒噪的菜鸡互啄才算平息。

　　严嘉平说他得回个工作电话，不方便，周瑞元便没强求，和吴书纶一道去纪念品了。

　　座位空出来，只剩下严嘉安和丁琛，严嘉安正捧着手机在玩无脑的消消乐游戏。

　　丁琛有时候挺羡慕严嘉安的，身处娱乐圈那种鱼龙混杂的环境，竟还能保持这份天真烂漫。有时候又难免幻想，或许真正的严嘉安并不像表面这般吊儿郎当。

　　成长是抹杀天性，顺应社会规则的过程，很少有人能幸免。

　　严嘉安拍丁琛的肩膀，“想什么呢，这么投入？”

　　丁琛本来就瘫在软包座椅里，这么一拍使他险些从椅子上滑落，他撑住扶手坐直身体，下意识想否认，抬眼看见严嘉安锁了手机，认真地注视他，丁琛便知道严嘉安已经猜到他在胡思乱想什么了。

　　严嘉安的洞察力很厉害。

　　严嘉安说，“你该不会把那老太婆的话当真了吧？”

　　他们在礼堂门口碰见老班主任，当然免不了同样听了一番闲话，从吴书纶那儿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又被抛出来问双胞胎。

　　严嘉平和严嘉安都是聪明人，极会看眼色，看见丁琛和吴书纶的表情不太明朗，便大致猜到了情况，随便应付几句搪塞了过去。

　　“小时候的事怎么能算数？何况那次打架根本是王胖子的错，别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严嘉安揉着丁琛的脑袋安慰道。

　　小时候的事的确不能算数，那次打架也的确全由王胖子挑起，但丁琛也确实是把老班主任那句“三岁定八十”反复咀嚼了数遍，并认为老话不是没有它的道理。

　　如果当初没有收下那袋玻璃弹珠，没有和吴书纶成为朋友，兴许打架事件就可以避免，兴许七年前那场改变两人命运的火灾也能防患于未然。而今天，他们俩就能像普通同学一样打个照面，不至于连话都说不上。

　　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世事无常，一步踏错，步步错，人生遍地是阴差阳错与情非得已。

　　丁琛看严嘉安，又抬头去找舞台前方吴书纶的身影，人群中的吴书纶依然耀眼，几乎无法让人想象他发怒会是什么样子。

　　然而丁琛见过，并且印象深刻。

　　*
　　（199X年）

　　明明是碰到格斗类游戏都会皱眉避开的孩子，痛扁王胖子时，却仿佛被唤醒了体内的野兽，每一拳都直击要害。

　　王胖子口鼻血流如注，高喊救命，凄厉的叫声传遍整栋教学楼。

　　丁琛当时整个人都懵了，吴书纶虽然和王胖子身高相仿，体格却远比王胖子瘦弱，实力悬殊，谁占上风一目了然，但吴书纶似乎压根不在意自己是否会因此受伤，发狂般挥舞着拳头。

　　即便班主任赶来阻止，他也仍然怒火难平，拳头死死对准王胖子脸部，任凭班主任怎么拽都不肯罢手。

　　直到丁琛爬起身，走过去双手抱住他拳头说，“我没事，真的没事。”

　　他回头看看丁琛，涣散的瞳孔缓慢聚焦，望向四周围观的老师同学们，方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又变回那个爱好和平的吴书纶，收了拳头，以担忧和愧疚的眼神望着丁琛，随后从校服口袋掏出玻璃弹珠对丁琛说，“我帮你收好了，等下还给你，别怕，我会保护你。”

　　那之后他们在班主任办公室的世界地图下勾住小拇指，而家长们则在几十分钟内陆续赶来学校，吵得不可开交。争议主要有两点：

　　为什么打架？

　　谁先动的手？

　　守在走廊外面的周瑞元他们看见丁琛走出办公室，忙凑上去问丁琛究竟怎么回事。

　　因为怕孩子们串供，知情者都是被依次叫进办公室去问话的，这时吴书纶正在办公室内接受盘问。

　　丁琛在门关上的缝隙里与吴书纶对视一眼，突然搂住周瑞元，嚎啕大哭起来，语言破碎不成句，“早…早…知如此，我绝对不说真话…玻璃弹珠而已…”

　　事情经过其实相当简单，丁琛去男生厕所，途中撞见王胖子鬼鬼祟祟躲在他们班后门口偷东西，便走进去抓贼。

　　谁知王胖子偷的是丁琛的玻璃弹珠，丁琛急火攻心，立刻揪住王胖子的贼手，命令他归还。王胖子做贼心虚，甩开丁琛落荒而逃。丁琛追出去，两个人随即发生激烈的肢体冲突，吴书纶恰在那时候出现了。

　　可老师们似乎一致认为，吴书纶是不会打架的好孩子，问题肯定出在丁琛身上。

　　请问一个接受过国外先进教育的小孩，怎么可能突然性情大变，说打架就打架？必定是被同学带坏了，罪魁祸首极有可能就是丁琛。

　　丁琛家境普通，父母文化程度不高，生活环境复杂。且听街坊邻居说，丁琛的父亲丁振山，整日混迹于麻将桌，是个好吃懒做的。试问这种家庭能培养出什么样的孩子？

　　几乎没人相信丁琛，连丁振山也没有。

　　他穿着炼钢厂的灰色制服，胡子拉碴坐在家长席末端，他一脸不高兴，并非因为丁琛使他丢面了，而是因为来学校开家长会打扰了他在麻将桌上赢钱。

　　班主任指着丁琛鼻尖，发难道，“那你看清楚他偷你什么东西了吗？”

　　丁琛攥着校服衣角，因为没有连爸爸的支持，以至于连说出真相的底气都没了，“玻璃弹珠。”他小小声说。

　　老师们搜遍王胖子全身，果真搜出几颗藏在裤兜里的玻璃弹珠。

　　丁琛以为证据确凿，事实辩无可辩，怎料班主任抛出的下一个问题令他哑口无言，“怎么证明这是你的弹珠？”

　　紧跟着，王胖子的父母站起来强烈斥责，“就是啊，我们家什么玩具买不起，怎么可能去偷你一两颗不值钱的玻璃弹珠？你这小孩肯定撒谎了！”

　　然后他们合力劝解吴书纶的妈妈，“吴妈妈，您还是赶紧给您家孩子办转学吧，不然跟这种爱撒谎的孩子一起上课，早晚学坏！”

　　那个穿猩红连衣裙的女人，今天依然可怕。她打扮华贵，曲腿坐在真皮沙发里，锋利的眼神几乎杀死丁琛。

　　她幽幽说，“唔，我会考虑。”

　　嘴角的伤口很痛，无端的指控令丁琛非常愤怒，即便如此也没有掉眼泪的丁琛，却在听见女人说会考虑给吴书纶转学的时候，倏然红了眼眶。

　　周瑞元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看见丁琛哭，就吓得乱了阵脚，也跟着哭起来。

　　两个小笨蛋相拥而泣，哭得惊天地泣鬼神，一向冷静的严嘉平也变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严嘉安突然说，“放心啦，有我们这群朋友在这儿，吴书纶不可能回伦敦，他舍不得走。”

　　严嘉平疑惑弟弟干嘛突然作出这种无关痛痒的保证。

　　严嘉安却继续说，“就算他要走，我们也会拦着他，所以你不要害怕也不要哭。”

　　瞅见弟弟难得正经，严嘉平也开始动摇，将信将疑地问丁琛，“是这样吗？”

　　哭成荷包蛋眼的丁琛点点头。

　　大家这才明白，原来丁琛哭得这么惨，一半是出于委屈，多半其实是害怕失去吴书纶。

　　与此同时，大家也意识到，原来不知不觉间，吴书纶在丁琛心中已经占据了那么重要的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