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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朋友 ...

  •   (199X年)

      放学回家得靠自己的两条腿,走得再饿再累,不到终点绝不能倒下。早晨上学就不用那么辛苦了,可以搭爸妈的顺风车。

      丁琛跳下摩托车后座,从爸爸手里接过铝制老式饭盒,听他发牢骚,“今天别再像上周五那样晚回家,你妈知道了又得冲我发脾气。”

      丁琛乖乖点头,边打哈欠边说,“那爸你也少抽点烟,白天也别总是翘班出去打麻将,我妈知道了又得冲我埋怨。”

      丁振山一直觉得他这儿子鬼机灵,小脑袋瓜装着各种强盗逻辑,不屑地踹了脚儿子的屁股说,“少跟我耍嘴皮子,麻溜赶快去上学!”

      丁琛冲他爸扮了个鬼脸,捂着被踹痛的屁股往教学楼去了。

      乌村实验小学的早读课从七点钟开始,丁琛达到教室时,周瑞元他们已经安坐在各自的位置上,三排之后吴书纶的座位却还空着。

      上周五,送完吴书纶回自己家,丁琛没有并因为嘴甜爱撒娇而免于挨骂。丁琛明白,妈妈并不情愿请邻居看笑话,是担心儿子会遇到危险,才忍不住发火的。

      这使丁琛不禁联想到一些坏结果,吴书纶会不会也被他妈妈骂?

      从那昏暗夜色中窥见的花园洋房,草丛亮着橘红色的矮灯。女人双手抱臂,烫了一头时髦的卷发,身上罩了件殷红的真丝连衣裙,表情算不得友善。

      望着丁琛和周瑞元的双眼,透出浓重的受冒犯的意味,犹如母狮子警戒两只误闯领地的小鬣狗。

      周瑞元拉扯丁琛的衣袖说,“咱们别进去了,有点可怕。”

      丁琛同样有此感受,所以他们最后只敢在花园外面跟吴书纶道别。会是受这件小插曲的影响吗?丁琛翻开早读课要用的课本,心早已飞到了天外。

      早读铃连响了几声,吴书纶才不紧不慢走进教室,手里还提溜着一只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的纯黑塑料袋。

      经过丁琛身旁时,塑料袋发出窸窣微响,像羽毛轻挠他的心,而直到大课间快结束的时候,丁琛的好奇心才被满足。

      准确说还带了点惊喜。

      吴书纶拎着黑色塑料袋,穿过三排座位,直奔丁琛而来。此时丁琛几人正围在桌边传阅四格漫画,眼尖的严嘉平最先发现了吴书纶,冲丁琛身后扬扬下巴说,“有人找你。”

      丁琛便转过身去,就见吴书纶将塑料袋搁在他桌面上,解开袋口对他说,“给你。”

      “这什么?”丁琛眨着眼睛问。

      吴书纶不回答,示意他自己看,丁琛便拨下塑料袋往里瞅了瞅,发现袋子里竟然装了满玻璃弹珠,五彩斑斓,大小各异,明媚的阳光照耀着通体透明的珠子,好似水光潋滟。

      丁琛顿时惊掉下巴,望着吴书纶问,“哪来的玻璃弹珠?”

      吴书纶说,“小卖部买的。”

      丁琛追想起今天早读课前的那份担忧,忽然明白吴书纶为什么差点迟到了,“就为了买玻璃弹珠?”

      吴书纶对这个“就”字不甚满意,什么叫就,他可是特意绕开司机的监视,专门溜去小卖部买的,费了好大劲呢。

      不过吴书纶不擅长表露内心想法,因此话说出口温柔了许多,只有一点嗔怪的意思,“嗯,小卖部爷爷听力不太好,我跟他说marbles,他听不懂。”

      丁琛心说这可跟听力好坏没多大关系,瞅了瞅弹珠,又问,“可是干嘛突然送我礼物?”

      向来好使的小脑袋瓜这时候却短路了,没能理解吴书纶这么做,其实是想向他表达感谢。

      而吴书纶脑回路非同寻常,就反问丁琛,“你不喜欢吗?”

      丁琛扒拉着塑料袋,咕哝,“也没说不喜欢,只是这么多弹珠很贵吧,我可以跟你玩游戏,赢下你这些弹珠,可是我不能平白无故接受你这么贵重的礼物。”

      丁琛做事还是很有原则的。

      周瑞元可就难说了。

      因为经常输掉游戏,猛然见到这么一大袋财富,周瑞元眼珠子都快蹦出来,再没心情去看什么四格漫画书,把脑袋凑近塑料袋,忘我地数数。

      严嘉安在后排看他笑话,说周瑞元你可别数着数着,把眼睛数瞎了。周瑞元没好气地反问他,难道你不眼馋?严嘉安立马哑火。

      丁琛把周瑞元拎回座位,让他长点志气,别见珠眼开。周瑞元却悄悄跟丁琛做交易,说,“你先收下,待会儿分我一半,这样你就不会产生负罪感了。”

      还怪贴心的咧。

      丁琛没答应。

      他将塑料袋重新系紧,打了死结,退还给吴书纶,说,“你拿回去好好收着,我不需要。”

      吴书纶霎时间有点无措,仿佛精心挑选的礼物被丁琛婉拒很出乎他的意料。他手指搓着后脖颈问丁琛,“那你喜欢什么?”
      “我想送你喜欢的礼物。”

      宽大的校服罩在吴书纶身上,内搭的白衬衫依然熨烫得平整洁净,他做不出更急切的表情,但明显已不再是那个从遥远伦敦来的、令丁琛感觉陌生高冷的小老外。

      丁琛大约明白了他这么做的用意,咧嘴笑了笑说,“没关系啦,就算不收礼物,下次咱们也还可以一起回家。”

      他觉得吴书纶应该不会因为一次恩惠就想跟他做朋友,看鲤鱼很开心,做朋友却需要非常非常多耐心,所以特意留有了回旋的余地,却没想到吴书纶接下去用无比真诚的眼神看着他问。

      “那我想跟你做朋友,可以吗?”

      *

      事后每当聊起这个瞬间,周瑞元都忍不住感慨,“当时我就觉得,卧槽,这朋友说什么都交定了。”

      然后他一秒叛变,加入到丁琛的阵营开始和吴书纶做朋友。

      严嘉安虽然表现出明显的敌意,主要因为他认为吴书纶威胁到了他的校草地位,但他的叛变发生于同一天下午。

      这天下午放学的时候,四人组照常去逛小卖部,临近月末,零花钱告罄,买不起而逛得起。

      跟例行公事似的,严嘉安又一次跟他哥打起了太极,央求他哥借钱给他买干脆面。

      吴书纶也被邀请了去小卖部,因为周瑞元说要请朋友喝北冰洋汽水。当然,那袋玻璃弹珠,丁琛已经答应跟周瑞元平分了。

      吴书纶望着扭成麻花的严嘉安问,“是想吃干脆面吗?我可以请你。”

      然后掏出了一张灰蓝灰蓝的“拾圆”。要知道那时候的十块钱对他们这群小屁孩来说相当于巨款。

      严嘉安意志动揺了半分钟,最后拍着吴书纶的肩膀说,“好朋友,怎么能让你破费呢。”

      然后他向小卖部老板承包了所有的小浣熊干脆面,将书包装得鼓囊囊的,心满意足地抱回家了。

      严嘉平的叛变,不,准确说是态度转变,则发生在这年稍晚些时候。

      严嘉平懂得掌握分寸,脑子聪明也擅长察言观色。虽然他对吴书纶的敌意,基本上源于他们是同类人,所谓同性相斥。

      但也有个词叫,惺惺相惜。

      这年暑假,严爸爸从国外带回来几盘游戏卡带,奖励儿子拿三好学生奖状,其中就有一盘风靡全球的《超级玛丽》。

      卡带插在红白游戏机上玩,有些关卡操作难度比较大,严嘉平玩了一个月也没通关。约定去丁琛家写作业的这天,严嘉平把游戏机和卡带一起背过去了。

      正好吴书纶也在那儿,他出来一趟不容易,是趁妈妈去市中心逛百货商厦才敢偷偷溜来丁琛家。

      丁琛热情地招呼吴书纶坐沙发,又问所有人想不想喝酸梅汁。丁琛家不大,胜在干净整洁,五个人围着餐桌展开了暑假作业大战。

      彼时严嘉安已经跟吴书纶情同手足了,什么话都往外掏,他边喝酸梅汁边说,“我哥这一个月跟着了迷似的,只知道玩游戏,根本不理睬我,我快无聊死了。”

      吴书纶问他玩什么游戏。

      严嘉安指着茶几上那堆游戏卡带,吃醋说,“喏,就那堆破玩意儿。”

      吴书纶瞥了眼,当下并没有什么反应。

      他写作业快,身旁又有丁琛等着抄作业,他就写得格外快。平常在家要花一下午才能写完的练习册,有丁琛在旁边“监工”,两小时就搞定了。

      吴书纶大方地把作业推给丁琛,然后坐去沙发上休息。

      严嘉平写作业速度不逊色于吴书纶,很快也按计划完成了指标。他合上作业本,发现吴书纶正蹲在茶几旁边研究他带来的游戏卡带。

      严嘉平坐过去,他虽然跟小少爷合不来,却不至于空手去夺卡带,警告他别乱碰自己的东西,也勉强可以维持正常交流。

      “这盘是魂斗罗。”严嘉平指着吴书纶手中的卡带说,“格斗类游戏,打架的。”

      吴书纶皱了皱眉,似乎尤其抗拒这类潜藏暴力因素的游戏,放下了,拿起另一盘。

      “这盘是热血物语,讲高中生争夺校霸头衔,也是打架的。”

      吴书纶又皱着眉放下了,最后拿起的是《超级玛丽》。

      吴书纶家的洋楼总共三层,除了会客厅,具备娱乐功能的只有书房和琴房。闲暇时间,妈妈会要求儿子为她念书、给她弹琴,但绝对不准靠近游戏。

      妈妈认为游戏和电视都是害人不浅的发明,明令禁止吴书纶触碰任何与之相关的东西,连电视上播放的动画片也很少允许吴书纶看。

      “这盘难度很高。”严嘉平偷瞄了眼问吴书纶,“玩过吗?”严嘉平以为小少爷家里不缺新鲜玩意儿。

      吴书纶却摇头说,“没玩过。”

      严嘉平便犹豫着看了眼正忙着抄作业的另外三人。他带来游戏机,本意是想让丁琛试试手,因为丁琛思维活跃,兴许打游戏也在行。

      但看他们仨抄作业抄得这般忘乎所以,严嘉平便觉得没有必要拘泥于单种选择。

      于是他问吴书纶,“那要一起玩吗?”

      后来,直到秋季开学,他们集体升入四年级,吴书纶和严嘉平还在讨论没通关的《超级玛丽》。

      *
      升入四年级以后,生活没什么大起伏,还是那样无忧无虑,嘻嘻哈哈,整日泡在欢声笑语里。

      不过四人变成了五人,热闹便翻倍了。

      吴书纶不能成天跟丁琛他们厮混在一块儿,因为妈妈已经有所察觉,要求他停止补习,每晚放学准时回家。但体育课不碍事,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一起玩,聚在树荫底下打弹珠。

      体育老师带学生们跑完两圈操场,便放他们自由活动了。雪松屹立升旗台旁边,枝繁叶茂,大理石花坛呈四方形,适合玩各种团体游戏。

      严嘉安动作迅猛,先跑去雪松树下占地方,“今天我必然不能再和小少爷一组了,昨天输得好惨。”他插着腰说。

      “那让丁琛和他组队呗。”周瑞元顺势给出建议,又对双胞胎说,“我跟你俩一组,这样才能平衡两边实力。”

      丁琛自从收到吴书纶送的玻璃弹珠,化身为玻璃弹珠富翁,再加上这学期他基本没输过,现在变成了最输得起的人。

      丁琛爽快答应,“那我带他。”转头看向吴书纶,“成吗?”

      吴书纶当然乐意,他喜欢跟丁琛搭档,觉得丁琛像只活泼的小麻雀,话密但动听,鬼点子还特别多,特别有意思。

      吴书纶点头,掏出玻璃弹珠。花坛里铺满姜黄色的松针,有点扎手。他扒拉出一块空地,对丁琛说,“放这儿吧,当心扎手。”

      丁琛看他徒手扒拉泥土,内心不免感叹,这小老外越来越接地气了,他妈妈知道她的宝贝儿子在学校里挖泥吗?

      要是知道的话,应该会暴跳如雷吧。

      丁琛想象着那个暗夜中严肃的女人板起脸的样子,背后陡然间升起一股恶寒。兴许因为肠胃是情绪器官,想到这儿,丁琛突然肚子疼。

      他拔腿跑回教学楼,“我去趟厕所!”

      其他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丁琛一溜烟跑没影。

      秋风卷落叶,吹过雪松树的树冠,发出沙沙声。大朵大朵棉白色的浓云飘过头顶。

      “丁琛好慢啊。”周瑞元仰望天空说。

      “不会掉茅坑里了吧?”严嘉安用手作相框捕捉流动的云说。

      玩家没凑齐,弹珠无法开局。其实可以先略过丁琛单独开一局的,但似乎大家无形中达成了某种共识——没了丁琛,团队没了主心骨,再好玩的游戏也没劲了。

      严嘉平看情况不对劲,站起身,拍拍运动裤上的泥灰说,“我去看看他是不是真掉茅坑里了。”

      吴书纶比他更快调动双腿,急吼吼地往教学楼走,丢下半句话,“我去就行。”

      走回笃行楼的路上,吴书纶捡到了一颗玻璃弹珠,蓝绿相间花纹的。

      冒失鬼,吴书纶心说,肯定跑太急了,珠子掉出来都没注意,先给他收着,等他发觉了再还给他。

      吴书纶捡起丁琛的弹珠,收进校服口袋。

      走到楼梯转角的时候,吴书纶捡到了第二颗。

      在男生厕所附近,他捡到了第三颗。

      然后,下一秒,他看见被王胖子压在身下的丁琛,嘴角裂开鲜红狰狞的伤口。

      玻璃弹珠散落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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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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