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佑则上上签（重生）》几许潇然

107、狼狈

　　今夜的扶光院，似乎显得更为寂静，似乎连树上的虫蚁都不复存在一般；

　　才是中秋方过没有多久，月儿却仿佛蒙上了一层氤氲的黑雾；

　　全院几乎一点亮光也无，毋澍快步跟着祁成；

　　祁成方才轻手开了门，一股子强烈的清冽之味传来，屋中依旧一片漆黑，月光根本难以越入其中；

　　他并未有要点燃烛火的意思，只掏出了一个火折子吹燃起来递给了毋澍；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她接过那火折子，听见了里屋似乎有些轻微的动静；

　　祁成叹息着摇了摇头；即使他想说些什么，也说不出，因他根本不知道自家公子究竟发生了什么；

　　况且祁韫交代了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能透露，今日情况属实有些急了，他方才擅自去寻了毋姑娘。

　　毋澍透过微弱的火光看清了祁成面上的无奈，心下一凛，随即推开了里间的门，祁成轻轻跟在后头；

　　清冽之味更重了，似乎有什么东西的味道被掩盖了下去；

　　祁成也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里间不大，但也很空，毋澍一眼望去，只觉很空；床榻上有几分乱，祁韫并不在其间；

　　不远处似是有很细微的喘息声传来，她循声而去，床头的角落，一人瑟缩在那处，颤抖着，环抱双膝，发丝纷乱散披着倾泻到了脚边，未着鞋袜；

　　她缓缓靠近，轻声喊道：“祁韫？”

　　那人闻声，缓缓抬头，稍微一动作，四肢更加猛烈地颤抖个不停；她拿着火折子靠近过去，只见他面色唇色都无比地白，眼中满是难耐，似乎在极力忍受着什么；
　　目光十分涣散；

　　她迅速拉过了他的一只手腕，诊脉后发现并无异常，只是心率有些不同寻常；

　　“祁韫，究竟发生了何事？”

　　对方的眼神似乎恢复了一些清明，细碎地道：
　　“你，怎么，来了？”他嘴角尝试轻扯了几番，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话才说完，便死死咬住了下唇，继而又往角落缩了几分，远离了对方；

　　想不通为何前些日子还好好的一个人如今变成了这副模样；

　　不，也许那日，他突然晕倒，便是十分不寻常的一个引子了；
　　可若是中了毒不可能毫无痕迹；

　　她转头问祁成：“他这些日子可曾接触过什么人？或是什么不寻常之物？他这般模样是头一次？”

　　“这些时日公子忙着处理生意上的一些麻烦，接二连三地往返各处，一开始有些眩晕乏力，我与他都以为是伤神过度了所致；”

　　“他身子素来强健，又是如此之厚的武功底子，定然是不会轻易出现这些个症状的。”

　　“不错，公子怀疑是中了什么无色无味之毒，可请了老太医诊治，完全没有任何中毒迹象。”

　　她闻言，又问：“这屋中的味道如此浓烈，是谁点的熏香？”

　　祁成不假思索：“这屋中所用，是公子多年来一直喜欢用的药香，是老太医当初给公子开的，用作安神之用，这配方一直未曾换过；”

　　她起身，点燃了一个烛台；

　　祁成连忙提醒道：“公子不让掌灯！”

　　她心中更为疑惑，什么症会连灯火都不能见了？
　　“无妨，我就点这一盏；”边说边观察角落里的那人；

　　祁成看祁韫并未出现以往的焦躁之举，便也放弃了吹熄的动作；

　　她将那一盏灯放置在了一旁侧榻上的小几之上，又借着光看见棋子散落在了榻上四周；

　　她想起这人是个偏爱整洁之人，小心翼翼将棋子一一拾进各自的棋笥之中；

　　十分轻柔的声音传至祁韫的而中；他不由露出了双眼，看着不远处那人认真的侧脸；烛光映照下仿佛直达了他心中的某处柔软；

　　她余光瞧见了对方的眼神：
　　“什么时候一向处变不惊的祁宥泽也这般怯懦了；凡事总有不测，万事都需法子应对；我来之前替你占了一卦，逢凶化吉，有贵人相助；”

　　祁韫闻言，两只胳膊有些松动般地挣扎了几番，她见状转过头去，凝望着他的双眼；

　　他最终还是松开了交叠着的双臂，只是依旧低垂着头；

　　祁成有些欣喜，毋姑娘说的话，公子果然听得进！于是便默默退去了外间守着；

　　“你总说你运气好，可回回，你的狼狈样，似乎都会被我遇上。”
　　“可要我扶你？”她一边说一边起身朝对方走了过去，朝着那狼狈的人伸出了手；
　　待了半晌，对方始终没有回应，她也未曾收回手去；

　　久了，她不自觉便晃了一下，却忽地被一只有些凉的手紧紧握了住，力道还不小，她不禁失笑；
　　“我不过是有些手酸，想着换只手而已。”说罢用上些力气，示意他起身；

　　祁韫踟蹰着站起了身，却始终垂着眸子，看不清神色；
　　他踱了许久方才到了桌边，可是好似有些害怕烛火似地，又往小榻而去；

　　毋澍扶他坐好，又随意解下了一根绳子替他拢了拢发，轻声道：
　　“呐，张开嘴，再伸出舌，伸长些。”

　　祁韫十分乖顺按照她说的做，此刻倒是不抖得那般厉害了；

　　毋澍看了其舌苔，又扒开眼皮四处望了望，血丝遍布，舌苔发白；确实丝毫没有中毒症状，也非中蛊；

　　她想了想，顺手拿过香炉打开盖来，以手捻出了些香粉，凑进鼻尖；

　　可祁韫却忽地一动作，将香粉扇飞而去，她不解，霎时间却想到了什么；

　　期间最浓的便是时常在祁韫身上可闻到的味道；但是始终有一股很奇异的气息，不是味道，是气息，还有些熟悉她；

　　回想着，熏香中的成分，沉香、黄芪便是这清冽香味的主要来源，还有首乌藤，用作安神；此外也有芦荟，以及一些常用的熏香作料；

　　除此之外，便是那未知的一味了；
　　毋澍思索良久，不得答案，又看了看面前动作后又始终沉默的人；

　　她道：“你知道里面有什么？”

　　她立即拿过了茶壶，里面还有些余下的茶水，她倾倒尽了香炉之中，等着香灰湿水将埋住的炭火熄灭；

　　不一会儿，便传出了股子异味，应当是香炭沾水，渐渐熄了；

　　祁韫无奈地笑了笑，扯着苍白的嘴唇，摇了摇头：
　　“只是觉察到了有些不对劲，这症状……来得十分之快，尚未来得及反应，便已经似这般了。”

　　“一月余了，还快？”

　　她觉着这人似乎还有些不以为意，也暗自有些茫然，这香有问题，只能从这味特殊的物质开始查起；可这毫无特点的东西，究竟是来自何方？

　　这点子似有若无的味道，仿佛曾经就离她很近，但是就差些许明确，怎么都握不住这捋半透明的丝线；

　　她沉思片刻，“总之，以你目前的状况，还是先静养为好，我这便回去再想想法子。”

　　祁韫先是不作答，后又缓缓颔首，她也点头示意，随即准备起身，却感觉袖子一紧；她不解地顺着望去；

　　对方的眼神却又马上朝一侧避开了，不知在看着什么出神，只骨节有些突出又泛着苍白的手完全没有松开的意思；

　　她看了看他的手背，又看见了他苍白的侧脸，这才察觉到，似乎此时的祁韫，比一二月之前，清减了许多；

　　半晌，他才开了口：“不知从何时起，好似每一次，我在你面前，都是这般的狼狈模样。”

　　她先是讶异，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柔和地牵了牵嘴角；
　　“我竟不知，你还在意这些？”

　　“呐，你我二人身世都已互相知晓，共历几次生死，你竟然还在意狼不狼狈？要说狼狈的话，我第一次救你之时，岂不是要比此刻狼狈上百倍？”

　　祁韫闻言不知该说什么，他也不知为何自己要那般说；

　　是啊，她第一次朝他奔赴而来之时，才是他最狼狈最无措之时，生与死，一念之间。

　　“祁韫，一开始，说好听点，你是觉得我有所用，说难听就是将我当做了棋子，或许雪夜那回，你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又或者你料定了我不会见死不救；”

　　“那时的你不会在意你在我这一个棋子心中的模样，所以不会有这般心绪露出。”可是后来，便开始有了诸多顾虑；

　　祁韫心中一惊，他回转了头，下意识想反驳，但是更多的是不知所措，他竟不知这人说着这些时竟如此云淡风轻，也是了，自己并未曾明确传达出自己的心意。

　　“你不用找补些什么，你若不是这样的一个人，恐怕早已被饿狼啃食得丁点儿也不剩。”

　　她知晓祁韫的为人，但也深知当初若是没有祁韫，她怕是早就成了乌融的手下亡魂了；
　　“好脸面是人之常情，你便似从前那般，咱们由互相利用改成互相帮扶，不就没有负担了吗？”

　　祁韫忍俊不禁轻笑了出来，他放下了扯住毋澍衣袖的手，替她抚了抚平；

　　他好的不是这份脸面，他在意的是她会不会觉得自己是累赘，可他忘了这人怀着赤子之心，即使他没有私心，她亦不会袖手旁观；

　　他不知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感到心酸。

　　她见他笑得真切，不自觉也轻松了几分：
　　“那你先好生歇着，我去了？”

　　祁韫默默颔首，望着她远去的背影；

　　此刻的他，连微弱的烛火都不敢靠近，锥心蚀骨的难耐难抑，但却还是想无限靠近那团炙热无比，灿烂无比的光；

　　即使粉身碎骨，他也不愿放手，这是他坚持下来的唯一希望；从过去至现在，一如既往，未来亦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