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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暴君 ...

  •   祁穆将把剥好的橘子放在池满星手里,起身出去,抱臂靠在门口打量周围。

      议论声还是涌入耳畔,祁穆将听到他们说关十里这条狗真他娘的听李向隅的话啊,生死师友,说杀就杀,只要能讨李向隅开心的,啥都敢做。

      又有人感叹道,可怜当时都误会祁穆将了,谁知道他居然才是真的大仁大义,要是当年祁穆将没死在关十里手上,现在说不定灵师界也不会这么乌烟瘴气!

      祁穆将垂下眼,满眼嘲讽,他大仁大义?他死前,人们分明说他卑鄙无耻,心狠手辣,怎么一眨眼,他又成了大英雄了?

      “祁穆将死得冤啊……”。

      祁穆将死得确实挺冤。

      从前那些罪名是一块墓碑,从天而降一下把祁穆将砸进了土里,关十里掀不起来,选择了让它压在自己背上。如今关十里权势滔天,但人人都宁愿他死了。

      祁穆将忽然想起从前,他和关十里是同门师兄弟,从十二岁到二十,他们每个人的每一天几乎都有对方的影子,一度好得不分彼此。祁穆将不好荤腥,关十里陪他逛遍了世上最有名的糕点铺子,关十里擅使弓,祁穆将练了许久都射不准,但后来觉得玩弓比耍枪都有意思。

      他们甚至打架时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起来,莫名其妙的吵架,又莫名其妙的和好。

      后来呢?他们也莫名其妙走向同一个绝境了吗?祁穆将明白当年自己是如何落魄的,却不知道自己死后的三年,关十里那狗东西是如何把自己也折腾到和他一样的境地的。

      “喂!你在那站桩呢?!”铁头哥在吹捧中又找到了作威作福的底气,向他砸了个吃剩的桃核来,祁穆将回神。

      与此同时,一个拄着荆杖的老人,佝着背拉了辆板车,拍了拍上面的米面,喊了声:“今儿的东西带回来了!”

      铃铛外的人每天会送些东西进来。老人颤着手转身,祁穆将看着他浑浊的眼,直起身,笑嘻嘻接过板车,老人道了声谢,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进门,门里的人熟视无睹,只有池满星起身扶了一把。

      祁穆将卸下东西,老人乐呵呵地找了个角落坐下:“老头子歇会儿就去别的地儿送东西。”

      铁头哥对池满星已经没了半点耐心,话里话外嘲弄着他,视线转向祁穆将时,自以为很有智慧地眯了下眼,在祁穆将就坐时把脚搭在椅子上,歪着身子斜眼看他。

      祁穆将又去拿桌上的吃的,一个小弟夺过去恭恭敬敬放在铁头面前。

      他又转身去找趁手的武器,一个人收到铁头的眼神上前拦住他,冷哼一声。

      这群人把那送货的老人当一条祈求庇护的狗,祁穆将走过去时没人阻拦,铁头哥露着一口黄牙哈哈大笑,教育着手下:“这人啊,就是要识时务。”

      祁穆将握住老人的荆仗,笑道:“老头,你这破棍都这样了,我给你换一个怎么样?”

      老人一瞬面容阴狠,又笑道:“不用、不用,我都用惯了,你们这些娃娃要忙的事儿多,可不能给你们添乱。”

      祁穆将手下用了三分力,老人坐在原位岿然不动,祁穆将盯着他:“挺聪明,这得吃了多少魂啊?”

      那老人突然就虚弱起来了,扑通一声躺在地上喊疼,叫苦连天,引人注意。面粉白花花撒了一地,粘在他的衣服上,祁穆将个子高,站在一边像个十恶不赦的恶霸。

      铁头等这机会等了许久了,开口就骂:“你小子自打来了就折腾,到底几个意思?”

      说完抬脚就要踹过去,没等他反应过来,便飞起撞到墙上。

      众人都没看清祁穆将的身法,祁穆将看着捂着腹部的铁头,道:“你们中间有的不是人的意思。”

      老人哭喊声更大了,锤着地板一脸天大的冤屈:“老头子在这干了多久活了,被抓进来好不容易靠送货有口饭吃,你这娃娃进来就要我死!”

      一旁人围过来,显然不信,有人说:“不能吧,许老汉都在这呆了多久了,他要是有鬼咱们早死了。”

      老头抹了把泪:“你这人怪模怪样,谁知道你是哪里来的!万一你晚上变成个什么东西,我们不都全死在这了?”

      池满星站出来,盯着老头,道:“你不是好人。”

      一个是备受信任的灵师,一个是年暮的老人,围观的人虽然面露怀疑,但毕竟死的不是自己,很容易就做出了选择。

      祁穆将对上池满星的眼神,见他朝他眨了下眼。

      不再多话,祁穆将抓着老头朝门外走,老头边走边喊冤。门内的人扬长了脖子瞧,但就像祁穆将他们初来时的一片沉默一样,没有人淌这趟浑水。

      到了无人的安全角落,祁穆将道:“少爷,这次你来?”

      池满星煞有其事点头。

      那老头一听这话顿时原形毕露,原本那双还算和蔼的眼睛顿时蒙上一片黑雾,闪烁着过去暴戾的残影。瞳孔向上一翻,整个眼眶变得漆黑一片,原本瘦削的两腮向颅骨里深凹进去,整个人像只骷髅。两手握着荆杖的圆头向地上砸去,地面便以荆仗为圆心,蛇形一般朝四面八方裂开数道深沟。

      地面又开始震了,天上铃铛又开始叫了。

      池满星还闭着眼,口中振振有词,额角流出细汗。祁穆将把他拎到一边,池满星急得说不清话:“哥哥,变、变不出来。”

      祁穆将其实有些想笑,这蚩奴只是露了原型,但他还不饿,收拾起来会容易得多。把池满星安排在一边慢慢想,祁穆将迎身上前,谁知一个残影已先他一步,随着寒光一现,那老头低头看了看穿胸而过的长剑,咿咿呀呀了一阵向地上栽去,烟消云散了。

      地不震了,天不叫了。

      一切恢复了平静。

      池满星高兴起来了。

      祁穆将却感到浑身血液倒流,深觉自己终于栽了,一脚踩到阴沟里。

      “别过来!”

      祁穆将朝池满星喊,盯着眼前的人,祁穆将一字一句道:“抓紧时间,跑,越远越好。”

      眼前的人一身蓝衣,手执长剑,面容俊美,额头上有蓝色的灵纹,只是少了一条左臂,向人们展示他惊心动魄的过往。

      来人看着祁穆将身上的红衣,弯了下眼睛,笑得温柔。收了长剑,轻轻向祁穆将走来,伸出手,似乎想抚摸祁穆将的头。

      祁穆将后退几步,浑身戒备。

      乔瑾,一个往年大名鼎鼎的人物,算起来应该是祁穆将的长辈。

      他虽然和乔瑾没有什么交集,但有一点是明确的——

      乔瑾已经死了,实实在在、真真切切地死了。

      说起来乔瑾算是李向隅的前身,虽然两人有着不为人知的恩怨,但都一样的麻木不仁,一样的视人命为草芥。李向隅如今盘踞的明月山,原本是乔瑾的大本营,也曾是绝大多数灵师的启蒙之地。

      在乔瑾为非作歹的那些年,他的行为准则非常简单粗暴:

      灵师?都来我们这,活少待遇高,钱有的是。

      普通人想请我们干活?给钱。秉承着细致入微的钻研精神,明月学府弟子自始至终贯彻着所过之处,寸草不生,但凡委托人家里还剩下一个子儿都是对他们职业道德的侮辱。

      这虽然在道义上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也无法指责什么,乔瑾之所以为人不耻,是因为他杀人,杀普通人。

      他出手没什么规律,可能是他心情不好,也有可能是他心情很好。这普通人今天是别人,明天就可能是自己。

      于是绝大多数人都没见过乔瑾,但心里都默契地形成一个相似的穷凶极恶的脸谱。

      他在世人眼里是一个丧心病狂的暴君,一个狗彘不食的怪物。到了后来更是疯狂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被世人叫做“一把手”,一方面在李向隅出来前,乔瑾几乎成了整个灵师界乃至人间的霸主,一方面大家都知道他缺了一条左臂,便以此嘲讽。

      后来有人猜测他缺了左臂是不是造成他残暴不仁的原因,这句话一出来就被人追着骂,毕竟世上缺胳膊少腿的那么多,单他一个人这么混蛋未免有点太缺德。

      一些草莽出身的骂他:妈的一个草莽出身,仗着有点本事就不把人当人,老子看他几时完!

      有些文墨的拿着腔调说乔瑾的出现是灵师届的一次自杀未遂。

      连祁穆将的师傅都写过一篇长文痛斥乔瑾心狠手辣,写的什么内容祁穆将早已忘了,不过他记得当时那文章广为流传,被编成歌谣,大街上到处有小孩传唱。

      听说这篇文章还被乔瑾看到,念了几遍后朗声叫好,让一众弟子传阅,笑着说:“看看,都看看,写的多好,不愧是他段怀章!”

      于是一些著书记史的就各有所好,描写几笔,甚至有人为乔瑾说这话是嚣张无度还是蓄意报复争吵不休。

      直到乔瑾的死讯传出来时,有人说“天,他还会死!”

      有人说“天,他终于死了。”

      祁穆将对于这么一个人是满怀厌恶的,可望着面前这张丰神俊朗面容沉静的脸,却也实在想象不出来它面目狰狞时的样子。

      乔瑾看着祁穆将后退,脸上的神情比起无措,说是疑惑更为合适。这不难理解,毕竟魂都丢了,活着的时候那些故事都烟消云散,只能在某些下意识的动作中追寻过往。

      于是他不动了,转向池满星,看到他的灵纹时,弯起眼睛。

      之前在门里的人见外面平静下来,跑出来,见到乔瑾额头上的灵纹简直要高兴疯了,又看他气质沉稳,比起池满星那个让人怀疑灵纹是不是他画上去自己闹着玩儿的愣头青强了不知多少倍,一个个铆足劲要抢先在乔瑾面前卖乖。

      祁穆将沉声道:“危险!”

      铁头哥人高马大,撞开几个跑在他前面的人,狂笑着奔向乔瑾,朝祁穆将喊:“你个小白脸又在这妖言惑众。”

      “啊——”铁头哥胸前的血窟窿向外喷着血,他甚至死前都没缓过劲儿来,冲乔瑾歪了歪头:“大人?”

      乔瑾眼中带着浅浅的厌恶,收了剑,拿出一块白帕子擦拭着剑身,那块沾了血的帕子被乔瑾顺手一扔,盖在铁头哥的脸上。

      众人见此四散而逃。

      祁穆将看了看天,攥紧了拳头,铃铛没叫,这意味着,乔瑾这时并没有发狂,杀人不过是他本能的动作,对上这个满手血腥的人,他心里真的没底。

      乔瑾看向祁穆将,小心上前一步,脸上一瞬间又爬满了悲哀:“对不起……对不起……”

      祁穆将想,他对不起谁呢?

      语毕,乔瑾又忽然一脸温和道:“少爷,去边上呆会。”

      然后走向池满星,笑了下:“今天学什么呢?”

      池满星僵硬地看向祁穆将,祁穆将就要上前时,乔瑾已经自顾自温声讲起运用灵力的秘诀,浅显易懂,池满星不自觉就听了进去。

      祁穆将竟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他突然想起,乔瑾作为明月学府的开山祖师,或许在无意识地重复他生前教授弟子的场景。

      只是他没想到乔瑾有这么温和的一面。

      听出来乔瑾毫无保留、细致耐心地讲述着几乎所有精诣,他不得不承认,乔瑾在当师傅这方面是真的够格。也就不再阻拦,毕竟如今他也打不过乔瑾,甚至想让池满星当场认了这个野生师傅。

      乔瑾动作突然停下,目光锁在池满星胸前的玉佩。那玉佩成色很好,对于池满星这样一个财主家里的宝贝疙瘩,有这么一块玉佩再正常不过。乔瑾忽然上前,轻轻摘下那枚玉佩,小心翼翼碰了碰,挂在自己腰间,然后转身离去。

      街上一瞬间只剩下祁穆将和池满星两人面面相觑了。池满星问他:“哥哥,刚刚那个哥哥是谁啊?”

      祁穆将也问:“谁教你的遍地喊哥哥?你哥只有我一个知不知道?刚刚那位怕是比你爹都大。”

      别说池满星他爹了,乔瑾论年岁比祁穆将他爹都大。灵师吸收天地灵气,有个好处就是基本不会老,乔瑾岁数比祁穆将他爹还大,但看起来还像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气质儒雅,像邻家哥哥。

      乔瑾回来时,手里拿了根糖葫芦塞给祁穆将。

      祁穆将没客气,顺手接过来。

      池满星上前问:“那我呢?”

      乔瑾看了他一眼,一脸本来不想说你,结果你还硬要找骂的表情,道:“连灵器都变不出来的笨蛋,没饭吃。”

      祁穆将坐在门槛上,咬着糖葫芦笑,被池满星推了一把。

      池满星转向乔瑾:“那把我的玉佩还给我好不好?”

      乔瑾大拇指摩挲了下腰间佩戴上的玉佩:“这是我的。”

      一个叱咤风云那么多年的人即便语气温和,散发出的气场也让人不敢反驳。池满星怂的闭嘴。

      乔瑾走的时候还是塞给池满星三颗藏起来的糖,瞅着池满星无奈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直言要是灵师慧根都像他这么差,灵师界可要完蛋了。

      半天下来,祁穆将看着乔瑾修长的背影,心想这暴君这么瞧着还挺像个人的。可是他眼中对自己的那份熟悉感又是哪来的呢?

      他就像个随时会爆发的火山,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将这里的人烧得灰都不剩。

      让池满星在原地等着,祁穆将悄悄跟在乔瑾身后,追踪到极偏的一间房子,他躲在暗处,扫视一圈,这里东西不多,被主人打理地很干净。

      他屏息凝神,贴着墙壁行走,借暗影隐藏身形。接近内室门时,祁穆将透过门缝向里瞧,乔瑾坐在床边,瞧着手里的玉佩发呆。

      祁穆将站在门外,乔瑾忽然起身,走到他的视线以外。

      屋外的烛光晃了一下,他投在门前的影子瞬间扭曲了一瞬,继而又覆盖了一道暗影。

      “你在找我吗?”

      祁穆将猛地转身攻去,乔瑾急忙避开,手伸到袖口。

      祁穆将摘下左手的铜钱串,乔瑾身后的地上凭空出现几片黑影,聚拢,向上长出一个个浑身煞气的鬼影。

      乔瑾正一副你怎么又来了的无奈表情,掏出一包糕点,递给祁穆将:“我的大少爷,大晚上还闹腾什么?早给你准备了。”

      祁穆将一愣,将铜钱串戴了回去。

      乔瑾似有所感转身,与此同时那些鬼影消失。

      祁穆将看着包裹里的几块桂花糕,大少爷?乔瑾究竟把自己当成了谁?

      他回去时,池满星支着下巴蹲在地上。

      祁穆将那双黑靴出现的同时,一包糕点同时掉落在眼前。池满星眼睛一下就亮了,又委屈控诉之前那些人又不让他进门。

      这儿的人估计认定了他们和乔瑾是一伙的,家家户户重新对他们房门紧闭。

      祁穆将拉着池满星找了间空房子住下。

      夜晚里池满星的眼睛亮晶晶的:“哥哥总是精神抖擞。”

      祁穆将把他戳进枕头里,起身时忽觉胸口一痛,他快步走出去,伸出左手,一个指节变得透明,继而蔓延至全身。

      祁穆将想,完了,这小孩儿自求多福吧。

      第二天某只鬼麻木地站在门外,看着那小孩屋里屋外“哥哥”“哥哥”地喊。

      他甚至单方面和池满星对视着,听他叫了一句:“哥哥你是不是死了!”

      祁穆将想,真是对你太好了。

      小矮个找不到他,跑着去到铁头哥他们的屋子,这次没人赶他走,非常礼貌,只是礼貌的过了头,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地上□□涸的血染成暗红。

      池满星腿都软了,栽倒在地。

      祁穆将握紧拳,一阵沉稳脚步声传来,池满星转头看着乔瑾,哭着拽乔瑾的衣袖:“他们...他们死了。”

      乔瑾轻飘飘看了一眼,无动于衷,甚至扯了下嘴角,道:“死了而已,跟我练功。”

      池满星推开他:“我哥哥也不见了!”

      乔瑾脸上有了波澜:“你哥哥?”

      池满星道:“那个红衣服的、漂亮的、喜欢动手动脚的哥哥...阿将哥哥”

      祁穆将在一边满头黑线,乔瑾一瞬间怔住,满脸痛苦和疑惑地抱着脑袋蹲下来,口中喃喃道:“阿将...阿将?不是……他不是!他分明是……阿将、阿将……对不起……”

      池满星还要拉着他起来找人,突然被乔瑾身上爆发的气流震到一边。

      一瞬间天昏地暗,乔瑾周身黑雾缭绕,四面八方的房屋都被震碎,他缓缓起身,握紧手中的灵剑,脸上出现好几道黑色横纹,像干旱土地上的裂纹。

      若不是亲眼所见,实在很难想象方才的端方君子一瞬间变得如此暴戾,整个人因为暴烈的气场似乎大了一圈。

      祁穆将暗道不好,即将动身时,有人冲进来同乔瑾厮斗在一起。

      看到关十里,祁穆将放下心来,甚至有闲心找了个屋顶观看。看着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沉,死死盯住关十里握剑的左手,他飞身下去,想近身查看关十里惯用的右手时,恰巧关十里向后一退,祁穆将一时不备和他接触,现了人形。

      这一幕被乔瑾看到,动作停了一瞬,满脸茫然,继而被痛苦覆盖,忽然发狂,朝着关十里的剑撞去,眼角滑落一滴泪,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几乎被刺穿时,乔瑾又恢复了“理智”,抬手去挡,可惜错过了时机,被关十里一剑封喉。

      祁穆将走向关十里,把手贴到他背后,储存真气。关十里如今比他还高一些,拎起池满星像拎小鸡仔子似的:“和你一起来的人呢?”

      池满星蹬着腿,死死挣扎着:“丑八怪!你欺负我,我要告诉我哥哥!”

      关十里笑了:“行啊,你带我去找他,不然的话...我最喜欢吃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孩儿了。”

      祁穆将在一边看着,欺负个小孩儿,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池满星大喊:“你个丑八怪,大坏蛋,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一口咬住关十里胳膊,被甩到一边。

      天上传来令地面震颤的巨吼,祁穆将抬头,上方黑幕像被人用剪刀划了许多道口子,泄露出数道明亮光线,错综复杂地打在地上。

      一瞬间像被打碎的陶瓷娃娃,天地变成许多旋转的碎片。他们终于踏进了真正的天地之间,铃铛里关的数百个人乌泱泱挤满了庭院。地上一只小铃铛的碎片被人踩来踩去。

      祁穆将扫了眼周围,不是池府,他们在铃铛里呆了两天,想来那些人已经把铃铛带回金戎的老巢,这里金光灿灿的建筑也证实了祁穆将的猜想。

      走到被丢到一边的池满星身边,祁穆将趁乱现身,拎着他几步跃上屋顶,朝远处的深林跑去。

      他逃命经验丰富,绕着林子打转,专门走复杂的小道,有时还绕回去一些,将脚步彻底打乱,等他们在一所客栈落脚时,已经到了晚上。

      池满星身上除了银子什么也没有,开了两间上等房。

      晚上外面的风吵得祁穆将睡不着觉,就在他想关十里的手究竟怎么回事时,池满星走过来,祁穆将一看他的神色就没好事:“你爹可只付了我带你出来的银子,咱们现在就算钱货两讫了,你懂吗?算了你也不懂,就是一拍两散,你回你家,别来烦我。”

      池满星不怕他:“哥哥对我最好了,都怪那个丑八怪。”

      人人都夸关十里好看,这小子还是第一个眼睛不瞎的,祁穆将满意,示意他继续说。“要不是他,我的玉佩也不会丢。”

      祁穆将早忘了还有这么个东西,估计那玉佩已经在乔瑾死的时候掉在哪个角落:“很重要?”

      “爹爹送我的,打小戴着,说是保我平安。”

      祁穆将在床上枕着胳膊,吊儿郎当道:“你之前戴着不也被抓进去喂铃铛了,可见这玉佩没什么用,你哥我才是你的守护神,你让你爹把我供起来,时不时给点银子,比戴什么玉佩强多了。天晚了,回去睡觉。”

      池满星像是听不懂人话,弯了弯眼睛:“谢谢哥哥,哥哥是盖世大英雄。”

      祁穆将在池满星走后发了会儿呆,认命起身,朝金戎大本营奔去。

      没了池满星,祁穆将赶路快了许多。躲开守门人,祁穆将跃上屋顶,猫着腰在地上搜寻。

      天上乌云密布挡住了月亮,忽然背后一阵火光冲天,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给老子找!那个池什么的竟敢装傻骗老子,要你们有屁用!三天内找不着,把你们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祁穆将闪到暗处,眼见那群人朝这个方向逼近,轻着脚步朝两座殿宇间的小巷躲去。

      恰巧有风吹过,乌云散开,一道月光洒在祁穆将藏身的小巷,他躲得快,但还是留下一道残影。

      那个叫骂的声音再一次响起:“那边儿哪来的臭老鼠,给老子抓过来!”

      小巷尽头是一堵墙,分出左右两条道右边的路上有急促的脚步声,祁穆将朝左贴着墙壁的阴影往前走。

      有人似乎看到他,“那边有人!追!”

      前方道路的拐角也传来搜寻的脚步,声音越来越大,就要转过来同祁穆将迎面撞上。

      左手突然被人拉了一把,祁穆将被抵在门里,对上了关十里眼睛。

      金戎推开门的时候,关十里的剑已经抵在他脖颈,那双面具后金色的眼睛在屋里扫了一圈:“傻/逼,你他妈自己不去你的领地,跑我这狗叫什么?”

      关十里笑了笑:“听说你脑子不正常,来给你送温暖,看起来还是一副欠揍样,这不挺正常的?”

      金戎阴森森道:“想打架?”

      关十里看着他:“就凭你?”

      金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行啊,我是打不过你。还惦记着祁穆将是吧?他连魂都被剐了!早知道你这么心疼,我就该好心给你数数他剐成多少片了。想杀了我啊?来,来来来,杀,快来,朝这刺,想杀还不敢杀,老子看了你这幅窝囊样都替祁穆将委屈。”

      看着关十里的神色,金戎一脸满足,笑嘻嘻道:“诶呀我可忘了,当初可是你自己杀的人,一箭穿心,多出名,现在又在这假惺惺装个屁啊!”

      利剑刺入皮肉,金戎笑得更疯狂:“哈哈哈哈哈哈哈对对对,就这,再往上一点,那儿更舒服。”

      关十里把他踹到身后吓在原地的小弟子怀里。

      “挺威风。”

      祁穆将喝着茶观赏完,关十里闭门后在原地上上下下看了他好一会儿,“阿将...”

      祁穆将没看他,杯里的茶叶颤了颤。

      他是想过和关十里见面的场景的,他以为自己能装作若无其事,和以前一样。

      但以前是什么样子呢?祁穆将思路又开始发散了,他记得那是金子般美好的时光,美好到他每次午夜梦回时都能因心脏的刺痛惊醒,可如果让他细说到底发生了哪些事,他又说不出来了。

      那些年的记忆是一座古城,在风沙中变得面目全非,只有看到遗迹的存在时,他才有些确定那些日子是真的发生过的。

      关十里在一旁坐下,目光停在他身上,没说话。

      他和关十里两人从前吵得整个自在泉不得安宁。有一天祁穆将兴致来了,拉着关十里去山上赏月。他两腿交叠坐在古树上,抛着花生米一口一个,问着关十里以后他们会是什么样。

      那样无话不谈的默契啊,一个简单的问题被他们掰扯了一晚上,祁穆将说他以后要发大财,每天撒金子玩,关十里笑话他:你以为财神爷是你爹啊。

      祁穆将还说他们以后一定还是天下第一。关十里也给他抛了花生过来:那不废话。

      意气风发的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们双目相对,却无话可谈。

      这种寂静压得两人喘不过气来。祁穆将本想问他右手怎么回事,话一出口却变成了:“听说这些年,关长老权势滔天。”

      关十里自嘲一笑:“挺好的,每个人见了我就像见了鬼似的。”

      他看着祁穆将,猛然住嘴。

      祁穆将笑了:“我也挺好的,每个人见了我就像见了人似的。”

      烛光摇曳,祁穆将迎着光眼里没有笑意。

      关十里呢?他在暗影里,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许久后,关十里目光沉寂,锁在祁穆将脸上:“阿将,你这些年,是不是过得不好?”

      祁穆将像突然被人给了一闷棍,许久缓不过劲儿来,他站起身:“托您的福,我现在可是穷光蛋。走了。”

      从后面被拽住,祁穆将右手缩了一下,他吸了口气,看着窗外。

      关十里手掌摊开一块玉佩,“在找这个吧?去睡会儿,早上我给你。”

      祁穆将手掌压在桌子上,俯下身:“我可以理解为威胁吗?”

      关十里笑了下:“当然,毕竟我那么贪慕权势。”

      祁穆将瞥了一眼,耸耸肩,起身躺到床上。

      关十里没动身,他坐在原地,也没看祁穆将,不知道在想什么。

      祁穆将阖上眼,他绝不是一个念旧的人,满打满算才二十三,可一沾上关十里,怎么就总是想起从前。从前他和关十里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要干什么,如今他看着关十里都要恍惚,这还是自己模糊记忆里的人吗?

      那他呢?在关十里眼中他是什么样呢?如今他孑然一身,和往日那个提着华灯整日往繁华地钻、策马吹箫的纨绔子弟还有几分相似吗?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他已经沉沉睡去,只感到手背上贴上来一丝似有若无的温热。

      不出意料地,他梦到了从前,明明那么多惊心动魄的故事,他只梦到了八年里最平常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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