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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长夜 ...

  •   撑伞入门,旋身再进廊下。陆钱走入一片温吞的灰里。

      雨一直未停,哗啦打在瓦片上,又一道道汇着落成帘。前庭铺得大块厚石,被滚珠似的雨敲着,声音却显得静谧。

      身后仙儿收起伞递给门房,急跟两步上前,随着往东院走。一片穿叶打石声里,传来吱嘎的闷响,大门关了。

      宅子里氤氲着水雾,步步景都沾点儿虚幻气。

      穿堂进书房往前,刚过小池塘,就看见灯影摇过来,是东院留的侍从寻过来了。

      “二少爷终于回来了!您快些进去擦擦,热水一直备着,今儿好大的湿气。”

      老管家一打眼就招呼了人拥着陆钱进院子,接了手里的东西又分出人快走去支会热汤衣物,自己走在陆钱身边,絮叨今天的几波无良赤脚医。

      “什么杆子换血,狗屁不通的东西。大少爷怎需那些劳什子玩意。大少爷向来有福气,今儿个瞧着面色就红润,打不准两天就好了。然后老爷奶奶过会儿玩够就自个回来,也是说不准的。”

      仙儿看见郭管家来,便后退着回屋休整。一众人拱着陆钱继续往前走。

      踏进门沿进了耳房,干燥的衣物已然放着了。陆钱喝了碗姜汤,换下外袍,让外边的人该干嘛干嘛。他呼噜搓了头发,换鞋踱进主屋。

      屋子里熏了炭火,燃了安神香。外间排着平安符和佛牌,堆着几箱珠子桃木剑,还有些分不清的人参灵芝杂草似的掺着。烛火在陆钱眼瞳里闪,他只管往前走。掀了帘到内室,哥哥就躺在那。

      照看的人搬来凳子,陆钱坐着看了一会。

      人还是那样躺着,和五十天前一样。

      离不得书案的人,在床上躺一刻都嫌多的家伙,家里最能絮絮叨叨的兄长,偏偏在这无声无息的躺着。

      不是说是死后自长眠吗,你现在睡个什么......

      他盯着那双阖上的眼,不肯放过一丝动静。

      桌上烛火又炸开烛花,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老管家开了口:

      “该睡觉了,二少爷。”

      窗外又换了光景。原先搬凳子的人也不见了,换了新人。似是哥哥书房见过的。他是一贯慈悲,捡的些人现在倒也愿意留下来。

      他自己怎么就不留下来。

      管家拉起长时间不动,四肢发僵的陆钱,把他半搀半抬到耳房,让候在里面的仙儿拿热毛巾来。

      陆钱木在塌上,转着生涩的眼珠子看出现在面前的毛巾。打絮的厚白棉,上面滚着热气,他接过来盖在脸上,紧绷的神经慢慢松懈下来。

      “我没事了,郭伯伯您去睡吧。”

      面上敷着毛巾,他看不清东西,却因由放大了其他感官。肩上先被人重重摁了两下,然后是很轻的一下,像一口气。门开又合,仙儿出声说管家走了。

      陆钱就这片暖洋洋的黑暗闭了眼,放空思绪,然后在它未凉时揭开,说:“账本拿过来吧,还有西边商会的回复信。”他顿了顿“你也下去吧。”

      此夜灯火未消,陆钱在看账本。

      老管家晨起泡了杯茶,望着不大明亮的天际,看那块透着黄色光亮的窗,心说这五十日的天,怎么都一样。

      陆钱卧在榻上闭眼。

      雨夜太寒。

      他不知道黑暗里有多少豺狼虎豹,又疑心天上也有秃鹫,那些紧盯着想上前咬一口的狗倒是不必理会,可随后的攻击呢?他们现在并未出现,不过是防备对手,想等时机吞下最大的一块。

      而他保不住。

      矿山由祖辈圈订,陆王两家与守山人郭家四代人共同开采,陆家主商铺线,王家辅武开道,二代最盛。后王家北迁主城,第四年逢妖人入世,门殚户尽。

      至此陆王缺一,而纯商守不下财宝。到了三代,也就是母亲这代,靠揭榜招婿的父亲和远传仙人缘的兄长勉强充上。但这只是治标,随时间推移,觊觎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月湾的顶富贵,早快成纸老虎了。

      可他们什么都没让他知道。陆家是是月湾最大的人家,陆钱便是月湾最大的二世祖。三岁拔草,六岁窜高,十岁拔先生胡子,十三便拉着一群小孩,在月城里打起保卫队的旗号,玩扶危济困的名头。如今十七,他眼看着困局,束手无策。

      他们都认为还有时间来慢慢解决,也有时间等他成长。于是他们着手另外的方法,于是父母和兄长给了他最大的自由,这份自由如今也是把他缚得最紧的枷锁。

      意外来得太快,也太突然。它来得毫无预兆,飞快地在陆钱的人生里斩下一刀,又飞快地离开,然后徒留满地狼藉。那些能留恋的美好碎成镜子片,每捡起一块就被现实扎得鲜血淋漓,就算他忍痛擦干净血,低头看见的也只剩下自己苍白的脸。

      出门的是三个人,带着新建的武队。回来的是一匹血染的马,和看不出外伤却昏迷不醒的兄长。

      这不过三日。

      但哥哥他还活着。

      陆钱在自己的院子里坐了一夜。

      然后他在第二天贴了医榜,又把钱成箱地往兄长走过的地方撒,凡是衣物足迹,提供者一概有赏。第四天,他带着镖队把线路翻了个遍,周遭林子雇猎户一寸寸搜。两窝地精一只虎,还有几具陈骨,却连块大的战斗痕迹都没有找到。第十天,有个和尚朝他合手,说闭目的施主有仙缘,不要枉留凡尘。未说完就被仙儿抄扫把打出去了。

      陆钱在哥哥床边坐了一夜。

      第十一天,他遣走一大半仆从,卖了自己院里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频繁进出母亲和兄长的书房。

      第十四天下午,陆钱开始往外派人,陆家衰亡的消息传开了,商人问路,医者揭榜。

      但不够,消息和人都不够。

      他干脆扔出了自认为最大的牌,带着温热的血的一块肉。但是这最有份量的一张牌打出去后,局势并没有发生什么大变化。

      观望的开始调头,主角却仍在幕后。

      带走父母的人没有出现,他们似乎并不图谋金银,更无需索金。于是自出事起,他便全然找不到父母的消息。

      但没关系,他现在有大把的钱,而世间最不缺的就是人。

      钱和人的关系再简单不过,二世祖最擅长的,就是花钱。

      这天下未必天衣无缝,我只买一个明白。

      思绪荡开,陆钱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缓绵长,仙儿对要走近的老管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给陆钱盖了床被子。

      盖好后她退出来,望着散开的云想,中午是不是能把房里的褥子拿出来晒晒。

      快放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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