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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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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街酥雨，青砖方石，人行如梭。
风夹着雨吹在窗棱上，楼下布缎裹着的胖汉子堆着笑朝眼前人连连拱手。
“陆小公子，您慈悲慈悲，日子挪挪，挪挪…”
手还拱着，便打了个眼色叫旁边的跑堂拿了壶酒。消不得几个呼吸，酒便递在身前了。
“您瞧这颜色气味，新到的酿，外边打名儿都是仙不换的。知道您好酒，一到我就压着了！东边的陈家爷要我都没送去！”
“掌柜我一片真心啊！”
胖掌柜把自己的肚皮拍得啪啪作响，脸上的皮肉也跟着颤了两下。
话对面的小公子立在前柜旁，背挺得笔直，手却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柜面上的笔架子。
拼架起的油润黑羊角衬得那只手格外白，像是暖玉刻骨，铺得云绸。可惜那工匠极有个性，不愿落了俗套。便在骨子里填了肆意无拘，单是随意放着就自成一派风流洒脱。也可惜这极好的料，总落不得全白，三两天滚点儿青紫。
再看他泼墨成的眉目，黑水银点得睛，白衣卿相的面却有副武将的锐气。
陆钱看着澄澈的酒液，抿开一丝笑。
“掌柜都这么说了，我怎么能扫兴。这街坊都知道，我陆二是最不喜欢谈生意的，钱那阿堵物实在比不得我和掌柜的交情啊。”
胖掌柜连声应是。
“后日再来和掌柜喝酒！”
陆钱掸了掸袍子，抱着掌柜送的酒朝外走，一旁的侍女连忙把伞撑到他头上。
走出不远，背后依稀可闻人声。
先是掌柜招呼慢走之类的面子话，而后是窃杂的唾弃。
心脏扯着脸上的赘肉，将纹路变得扭曲 。上下两瓣肉跟着一碰，叽咕挤出一串怨气。
“扯仙皮子的破落户，还装大少爷的派头，跟我耍威风，败根子。”
声音被风扯得尖利，刺过细雨往人耳朵里冲，时不时有人回头看一眼，对着故事找人脸。
“东府里的少爷？他家都出事了？”
“投胎投得好啊，落魄了还有人送酒，五两银啊……咳咳！明儿就给！打人作甚么！”
“三文一碗甜饮咯！白树林的果子！”
……
“是！是！这月湾里的事咱都晓得！我给您说啊…”
伞下的少年人颤了一下睫毛，心知他是故意的。
踩高捧低，落井下石。近来他不知听了多少。初时面对旧友讥讽，口拙只能面红耳赤的梗着，现在他也许还能扮丑买乖讹些银两。或许还能品鉴一二他们的言辞。
左右差不了多少，也伤不了实际的。
那掌柜的听声还挺中气十足。刚才也没有要松口的意思，跟新东家谈妥了？地段好的老酒楼一口吞也没多少，但最近见风乱跑的掌柜有点多了。这么心急还巴巴拿钱砸的，陈家？洛三也可能。
都知道我要钱用了，迫不及待来压价。
一群狐狸。
陆钱的脚步未停，只有撑伞的侍女愤恨地瞪雨幕，然后担忧地带自家少爷避过水洼和松动的砖石。
最近来了好些散商，应该是矿卖了的消息传出去了。希望他们手里有能用的东西。
还有那群灰斑鸟，这种程度的交易多少能吸引过来吧。
矿线原先是母亲那边在管，转手后能拉起来的人更少了，但这条线走的中心城多，还是要多放些人看着。
他在心里盘算还能用的人，一步步地思量着。背后再听不见的地方，有店家伙计眉飞色舞地描绘这城里最大的八卦。
“东府是咱这一顶一的富贵，听说里边的大少爷还得了仙人的青眼！是吧，那可是仙人啊！”
“不过那也是之前了。现在啊…您过来点…那家被妖怪魇着了！府里的大人一直没找到，那大少爷也醒不过来。”
“当然找人了，跳神做法医病，寻人求仙拜佛。人滚浪地进啊，咱寻常还做不到这么全乎。”
“没用！再找，只能请仙家了！金衣裳认了章的那种仙家！”
侍女手把着伞，心里还在痛骂那些个嘴碎的人。
她想，大少爷生得是仙家病，凡间的钱填不尽。现如今，二少爷喜欢的软靴都剩不得几双了，若是泥毁了可要难受了。想当年风光…当年……也不过上月的事。
然后她看着眼前清瘦的背，盯着雨氲湿了的头发，鼻子一酸，眼里突然蒙了雾。她想，我以前也不用打伞的。
陆钱还不知道侍女的多愁善感，他的注意力被石板路上的东西吸引了。
那东西看着像一本普通的册子，素白面淡粉印花，用金线封边，拓了描红的侧页画。
一看就是专供二世祖的紧俏货。
但普通的册子不可能被雨淋了这么久还是一副洁净样。陆钱瞅了瞅，颇有些稀奇地发现路过的行人对它没有丝毫反应。
于是他转身想让侍女看看。才侧过去，就看到她发红的鼻头。他愣了一下，然后就把头扭了回去。
“你看那是不是有块银子。”
小侍女闻言立刻朝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但什么也没看到，倒是有些个被他用声唬着瞧的人翻了个白眼。她瞟扫了一圈，然后晃了晃伞，“小少爷，别拿我寻开心了，快些回去吧。”
陆钱看明白了周围人对这册子的反应，感情又是那虚头巴脑的仙人撒的饵。
这是只冲他陆家一家钓啊。
他心里涌着火气，手攥得极紧，然后绷着脸上的肌肉使劲放松，笑着说：“小仙儿，对不住，我们回家。”
他走了一步，突然一个踉跄，将那本只有他看见的书踢开了。本就是在路边的册子一下被踢到了沟缝里，书也被碰散开，里面的事物也露了出来。陆钱仅在余光里扫到书页上的人形，再没投来半分关注。
他拍了拍仙儿要来搀扶的手，推开，然后自己慢慢直起身。
“我们回家。”
我陆钱自认资质浅薄，又不如兄长上进，只愿与家人平平安安过百年。不图长生，不慕仙法，我只要平安。
但是你们，为什么这点奢望都不肯给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