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潮夜渡》阮倾玲

3、chapter3【改】

　　手机倏忽90度倾角。
　　周宝珍抬眼，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聊天软件的粉色抵在映在脸上。

　　她感觉胃部揪揪的紧张。

　　按下同意键后，一路走到庭院，她坐在木桌旁，点开自己的空间，许久没有更新，只有一年前她在家中过生日戴着生日蛋糕帽，放着生日蛋糕和烛光的照片以及自己分享私人制作的《学习》专辑清单。
　　听歌次数恰巧在998次，她随机点开一首钢琴曲，是岩井俊二的《花的季节》。

　　随着细碎的钢琴曲，她仰面，才注意到，自己正坐在一面木绣球下。

　　满目的绿色穷极到铺天盖地时，会变得深沉包裹，团着簇簇白团。

　　风袭来，枝叶浮动，带走几瓣。

　　待音乐停下时，桌面上的手机恰好震动——

　　【cj：你好，周小姐，听我父亲说你需要导游。】

　　周宝珍明知故问。

　　【宝贝珍珍：你是陈禁吗？】

　　这才注意到下午改的名字，宝贝珍珍，周宝珍为自己一时的淘气而发笑。

　　那头沉默，又很快。

　　【cj：不是这个禁。】

　　【cj：疾风劲草的劲。】
　　【宝贝珍珍：哪个jin? 有劲没劲的劲？】

　　两句话同时发出。

　　周宝珍抿唇偷笑，又一脸正经。

　　【宝贝珍珍：看你这么高冷，我以为明令禁止的禁呢。】

　　【cj：……】

　　【宝贝珍珍：那你猜猜我叫什么？】

　　【cj：周宝珍。】

　　周宝珍挑眉。

　　【宝贝珍珍：答对了！】
　　【宝贝珍珍：是根据我昵称猜的吗？】

　　【cj：嗯。】

　　【宝贝珍珍：可为什么不猜我叫珍珍呢？】

　　直觉告诉她，他在看到昵称时会在心里默念。
　　那头正在输入闪烁，又闪烁，最终什么也没有发来。

　　周宝珍笑出声。

　　想象也不能这么逗他，便直奔了话题。

　　【宝贝珍珍：这两天有事情，如果需要我会联系你。】
　　但也不适合如此严肃的内容，语毕后，周宝珍发出一个可爱兔对他扭着屁股的表情包。

　　“在树下傻笑什么？”

　　周宝珍抬眸，望向走廊的尽头，蒲瑛抱着手臂，散漫地靠着栏杆。

　　“没事，结识了一位新朋友。”她扬扬手机。

　　两人都有贪玩的脾性，遇到朋友，蒲瑛并不新奇，只是她的笑意很奇特，是从未见过的隐忍甜蜜。

　　蒲瑛跟她相处多年，倒是从未见过她喜欢人是什么样的。

　　“不像，不会是谈恋爱没跟我说吧。”蒲瑛长腿一迈，踱步到跟前。

　　她眼底的笑意微微收敛，只留有淘气，反问：“你谈恋爱不也是没跟我说。”

　　桌子微微摇晃，他懒散地靠着，一条腿放松地搭在另侧脚侧边，“不太好意思，毕竟刚换的。”

　　上一个还不到半月。

　　“林妙怎么认识的？”
　　“小|鸡|毛生病了，我去宠物店，她忽悠我买了一堆营养品，就这么认识了。”

　　每逢提起蒲瑛，罗欢欢总要大骂渣男，到她这里，提起每任的女朋友，带着股莫名的情有可原。她知道他对每任都挺好，他骨子有股善良，所以旁人都念及她的好。

　　“还行？”
　　“还好，不像上一个天天跟我要包，吵得要死，这个月我还要吃土。”

　　周宝珍低笑，问：“李智明天几点来。”

　　“八点。”蒲瑛双手插兜，走到她跟前，微微弓身，桃花眼微眯，“别睡过头，明天我们可是有事。”

　　夏夜的风吹过，那团白色花瓣飘过两人之间的罅隙。

　　清淡的花色并不适合蒲瑛，他像是春日四散的香气。

　　不知怎的，想到陈劲。

　　高枝带雨压雕栏，一蒂千花白玉团。

　　忽然很像拍张照片，分享给他。

　　“走啦。”蒲瑛唤她离开。

　　周宝珍起身，拿起手机看了一眼，cj发来消息。

　　点开。

　　【cj：好。】

　　她驻足，又看去，白色木绣球在风里摇晃。

　　-

　　回到民宿后，周宝珍和蒲瑛都早早睡下，李玲玉还笑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洗漱完毕，周宝珍关灯，刷了一会手机视频，闭眼入睡。

　　越是第二天有紧要行程，越是像是心里有事，难以入睡。

　　又不敢看手机，看了怕看到时间更加睡不着。翻来覆去，听见楼下有人出来喝水，覆来翻去，又听到半夜夜雨侵袭。周宝珍终于忍不住，开灯，床头镜子上照着自己的脸，熬夜不到两小时，白日起的粉刺此时变成痘痘，一时有些懊恼。

　　阳台的落地窗拉开，一股潮热的空气侵袭肺部。

　　寂静无声的深夜，远处连着群山，深绿比夜色还浓烈。

　　因为失眠，周宝珍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格外清晰。

　　她驻着栏杆，夜风吹着她的头发，扬起又落下。

　　视频看得无聊，好友的空间自上而下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看到有正在辅导班兼职，有出国的，还有发出情侣合照的，还要写着酸酸的配字。

　　“一见钟情是见色起意。”

　　她瘪嘴，返回朋友界面，入眼，见到cj停留在最顶端。

　　聊天内容还停留在他的“好”上。

　　周宝珍点开头像，是一团深色的夏野，像他的风格，不过此刻，莫名跟她现在的失眠有些般配。

　　盯着屏幕半响，微微触屏，点开了他的空间。

　　空空的展示圈，初始状态，比她还要干净，只在两年前发了一个句号。

　　周宝珍严重怀疑是不小心亮屏放在衣兜里挤压发出来的。

　　不过仅此一个句号，有将近百个人点赞，从名称上看有大半是女生，哪怕疏离，人气也不低。

　　留言得二三十条，有个起名“元帅”的人在底下留言：诈尸，劲哥？

　　只有这条，陈劲在下面回复简短：不小心按的。

　　她唇角微微勾起。

　　“元帅”似乎跟他很熟，在底下叭叭许久，一会说个“我说吧”，一会又骂咧咧“别管老子，老子要在这里撒野”，彷佛成了个人空间秀。

　　周宝珍盯着良久，又下定决心，点开了“元帅”的空间。

　　画面跳转，以为是陌生人禁止访问，网络加载缓慢，倏忽，进入了对方的空间。

　　里面简直是废物生产车间。今天发一条撕心裂肺的情歌，一会又恨死全世界的图片，有时发两张图片，五花八门，顺着翻，都是一些无聊的信息。

　　就在周宝珍想要返回时，周宝珍见到一张照片。

　　应该是在学校走廊里拍的。

　　在教师从内到外拍摄，从暗处迎着光拍，将曝光调整到最低。

　　像是抬头拥有了整个夏天，白到耀眼的留白，树影在两侧呈现暗色，走廊里奔跑的同学已成虚影，只有一道侧影清晰。

　　少年穿着白色的校服，掌心落着卷子，一只手掀起另一张，头微垂，看得认真。

　　轮廓高挑，剪影从衣服的凹凸开始，到头顶蓬起的发丝，再扫过挺阔的鼻梁。

　　配文写“谁懂啊”。

　　谁懂着绿意盎然的夏天，不止的蝉鸣，以及躁动不停的心。

　　周宝珍深吸一口气，发觉刚才屏息着放大看照片许久。

　　她收起手机，双臂交叠搭在栏杆上，下巴拄在小臂上，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芭蕉叶上，精神却被其他吸走，神情愣怔。

　　周宝珍再次听到自己的心跳，她不知道为何。

　　手机又被按亮，她看向手机。

　　见到只有一条状态难得获得点赞之最，女生纷纷留言说：“我懂，我懂。”

　　她有些羞耻，眼神瞥了一眼窗台上缝隙里，竟然在如此牢固的地方长着顽固的小草，收回目光，在屏幕上操作。

　　屏幕显示——照片已经存在手机文件中。

　　周宝珍喃喃：“是因为蒲瑛吗？。”

　　摸不透此时的心境。

　　她没出声，心里问自己，既然如此，为什么这么多年从未跟蒲瑛告白呢？

　　一声小小的叹息。

　　退出聊天软件，她点开音乐播放软件，打开《学习》专辑，上面的播放次数竟然多了一个收听。
　　999次转1000次。

　　这个专辑，周宝珍只跟蒲瑛分享过，从未有人听过。

　　是他？

　　周宝珍的胃部又揪揪的紧张。

　　她退出，再打开，见到上面的收听量从1000次到1001次。

　　“网络这么大，终于有人发现我好听的歌单了嘛。”周宝珍说给自己听。

　　她也点开，自顾自地听着，明明都是钢琴曲，她竟然能哼出声。

　　音乐软件的播放次数开始双数出现。

　　周宝珍听了将近半小时，有困意的时候回去睡觉。

　　她没注意到此时，播放软件成双出现的播放次数，在第二首歌曲时，停下过一次。

　　-

　　自然而然，周宝珍第二日，顶着大黑眼圈，困到头脑缺氧。

　　昨晚蒲瑛约了出租车，谢绝家里的出租车，七点一刻，准时停在门口。

　　周宝珍困得不行，上车就睡觉。

　　在车上睡觉，一百个不舒服，头抵在玻璃车窗上，经过颠簸路段咯的疼，向后靠，没有支撑点，每次快要睡过去时候，颈椎脱力，头会猛地垂下来。

　　“让你早睡不睡。”蒲瑛发完消息，见她困倦得不行，说，“往这里点。”

　　“靠着肩膀睡。”

　　周宝珍一只眼还在眯缝着，迎着他看，刺眼的光照得她又眼睛又闭紧几分。

　　自然而然，她靠过去，头抵在他的肩膀上。

　　一股淡淡的香根草夹杂着白麝香的味道。

　　蒲瑛自小很注重生活品质，男士香水种类繁多，哪怕换了多个味道，周宝珍仍然觉得熟悉。

　　熟悉到令人心安。

　　一路睡到机场，快到时，睡意变浅，听到耳畔有声低笑。

　　周宝珍睁眼，一下子，看到蒲瑛手里拿着一张A4纸，上面写着自己的暑假清单。

　　“你干什么啊。”她脸色微红，伸手夺过去，快速合上放进包里。

　　蒲瑛的脸上露出无辜的神色：“它从包里掉出来的。”

　　周宝珍“切”一声。

　　空气沉静几秒钟，蒲瑛说：“你想谈恋爱，我是意想不到的。”

　　“怎么，不可以啊？”

　　“当然可以，只不过你当时过着苦行僧生活，想不出你谈恋爱的样子。”蒲瑛笑，修长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另只手的掌心，“你还记得牟子建跟你告白不？”

　　周宝珍记得。

　　那时高三，牟子健跟她同班，两人打打闹闹的，蒲瑛不八卦的人都天天问她是不是跟他谈恋爱，得到周宝珍德否认后，牟子健第二天就跑到校广播站告白，点的就是《告白气球》，刚唱到“你说你有点难追”，周宝珍冲进去，把牟子健痛扁，附和“嗷嗷”两声。

　　后来大家只要唱《告白气球》唱到“你说你有点难追”，旁人就“嗷嗷”作收尾。

　　这玩笑持续了半年。

　　周宝珍脸红，“你给我滚，要不是你跟牟子健说我不喜欢他，他不会发疯。”

　　蒲瑛笑得直拍大腿，一双桃花眼闪烁着波光。

　　周宝珍握拳，飞向他的肋骨。

　　“真好啊。”司机师傅见他们玩闹，“青春洋溢的，都让人怀念。”

　　车子停稳，蒲瑛长腿一迈，侧头。

　　周宝珍还在车里红眼睛绿眉毛。

　　他在光里伸手，“走，今天我就带你完成清单的第一项——”

　　说出他们谋划的秘密，“我们这些青春洋溢的人自己开个演唱会去！”

　　-

　　临近十点。

　　陈劲才起，昨夜失眠，哪怕补觉后，还是头有些晕车。

　　去药房煮药时，见到陈广年在跟李玲玉聊天。

　　“昨天那个有意思的小姑娘怎么没来？”
　　“两个人出去玩去了。”

　　立式老旧风扇吱呀作响，吹落李玲玉鬓角的一丝发，她捋回去，露出一双微调的丹凤眼。

　　陈劲盯着那双眼睛良久。

　　直到那双眼睛留意到他，李玲玉微微侧身，对他笑笑，很是温和。

　　像是心虚什么，陈劲快速移开眼睛，沉静地点头，转身回屋。

　　经过大半宿的失眠，他的思绪有些乱。

　　陈劲走到浴室，拧开凉水，冰冷的凉意浇得他多少有些清醒过来。

　　他换上白T恤，擦拭着头发，见到手机亮起。

　　毛巾随意握在手里，他点开消息。

　　【元帅：劲哥，我暑假找了一个布置演唱会会场的活，来不来。】

　　微长长的潮湿发丝凝结成水珠，落在冷白的腕骨上，他利索地发过字，湿润的水沿着他的手滑动，似乎渗进皮肤。

　　【cj：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