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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进京手术 ...

  •   暑游归来,陈成闷不吭声自己去了医院。
      复查的结果完全在不好的意料之中——疑似结肠癌,建议做加强CT进一步确定。
      他没有嚎啕大哭,也没有吓个半死,只是心情稍稍比平时沉重了那么一点点。因为这件事在他心里已经装了半个多月,真正到来的时候,好像一切都是自然发生。唯一让他感到心乱的是,怎么样才能不让身边的人知道。他不想告诉柳萍,不想惊动任何人。他想自己偷偷把手术做了,需要住院就编个瞎话出几天差什么的,然后就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出院回家。
      嘿嘿,他想得太美了,生活怎能让他如意。一个加强CT都需要直系亲属签字,更别说住院做手术了。
      陈成不想因为自己的糟心事儿再看见什么悲伤与难过、痛哭与哀嚎。他对乱糟糟的生活已有了恐惧之心,本能地想逃避。但事与愿违。他第一次觉得,有家人,也是个不大不小的累赘。
      接下来发生的事,跟陈成脑子里的想象差不多。
      先是柳萍大惊。第二天她陪着陈成去做了加强CT,在等待结果的时候,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看到确诊书的那一刻,她的眼泪哗哗地流下来,蹲在医院的空地上呜呜大哭。那个哭声里有恐惧,有对陈成的心疼,也有对自己悲惨命运的控诉。
      她和陈成的感情再有裂痕,毕竟没有离婚,他们还是夫妻。陈成还是这个家的大树,是她心里的天。丈夫确诊癌症,她心里的天塌了。陈成倒还坚强,依然能腾出心力安慰她,互相搀扶着一块回了家。
      依照陈成的性格,他本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既然不得不让柳萍知道了,就不想再让自己的父母知道。他不想让老人再担惊受怕,想着做完手术之后再找机会慢慢说。
      柳萍表示同意。
      姥姥来了东垣,帮着照顾陈小果,同时也安慰自己那可怜的女儿。
      在去医院做手术的前一天晚上,姥姥带着小果出去散步,夫妻俩收拾完行李坐在餐厅的椅子上唠起了嗑。柳萍搂过心事重重的陈成,摩挲着他的肩膀,说一切都有她呢,不用担心。手术后,如果他的身体不行了,这个家她会独自担起来。他这棵大树倒下了,她这棵大树会接着立起来。
      那一刻,陈成被感动到了。
      他把头埋进柳萍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柳萍以为陈成是对癌症产生了恐惧,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害怕自己时日无多。于是不停地摸着男人的头,心碎地说:“不哭,不哭,放心吧,有我呢!”
      陈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哽咽着说:“我是害怕……做完手术以后啊……咱们什么时候能不再吵了啊……后面的日子,再这么吵,可怎么过啊!”
      柳萍的眼睛也湿润了,颤抖着嘴唇说:“不吵了,不吵了,咱们以后都不吵了,以后好好过日子!”
      那一幕,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在母亲怀里撒娇,用眼泪在求一件心爱之物。母亲恨不得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了孩子。
      这段互诉衷肠的场景,只在陈成和柳萍大学毕业分手的时候有过。每一句话、每一滴泪都显露着夫妻俩摒弃前嫌、重归于好的迹象。陈成还着实憧憬了一番,想象着他的病没准儿还会成为一个美好的契机。谁知,柳萍一转身,就有了自己的想法。半小时之后,她走出家门,背着陈成,给婆婆打了电话。
      后来她给陈成解释不得不这么做的原因,是怕陈成万一下不了手术台,婆婆冲着她要儿子,她一个人承担不起隐瞒不报的责任。
      陈成心里一凉,然后就是苦笑。在奔赴医院做手术之前,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人,不是想着怎么让病人宽心,而是考虑怎么撇清责任!
      柳萍跟婆婆电话里怎么聊的,她没有细说,从她的反应来看,两人的沟通应该不怎么融洽。
      陈成是去北京做的手术。
      到北京看病不容易。从看完大夫到住上院,他们仅仅等了一周的时间。这中间多亏了陈成的妹夫帮忙。妹夫既不是官员也不是商人,只是在北京混过十几年,对普通老百姓看病知道一些民间的“土办法”和“野路子”。总起来说,就是花钱办事。后面,妹夫帮着挂号、办手续,各种跑腿,让整个住院、手术过程顺利不少。柳萍一下对妹夫刮目相看,这简直就是“救星”“大能人”。在她眼里,这些事不是有钱就能办成的。激动之余,她的老毛病又犯了,当着陈成的面抓着妹夫的手臂,两眼泛光,对妹夫下一步周到而细致的安排表示惊喜和感谢。这个时候,妹夫总会不好意思地挣脱她的手躲开。
      对病人家属柳萍来说,需要克服的最大困难是住宿。医院里不让陪床。妹夫去了朋友家住,她必须在医院附近找个小旅馆,以备随时招呼。大宾馆一晚上大几百甚至上千,住不起。小旅馆一天八十,确实便宜,但住宿条件差得出奇。医生没说陈成需要住几天院,手术费得花多少钱也不知道,她必须要节省开支,所以只能选择条件极差的小旅馆。
      办好住院手续的当天,陈成陪着柳萍在医院西边的胡同里找了一间民居。就是那种专为穷苦家庭来看病的患者家属准备的。本来就不大的破旧二层楼房被隔出了七八个小屋子,一间挨着一间,每间开开门就是床,根本没有站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着潮湿酸臭的味道。公共厕所阴暗、逼仄,密封性极差。在这种“贫民窟”里住着,没有一定的毅力超过三天就会疯掉。
      柳萍只在“贫民窟”里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就退了房。因为她从跟陈成同一个病房的病友那里得知,每个病人可以有一个家属陪床,医院明着是不允许,但是管得不严。晚上撵人的时候只需要到厕所躲一下即可。于是柳萍找了两把椅子并在一起,晚上就睡在了陈成的床边。
      陈成的诊断书上写的是结肠癌一期。8月27日住院,8月28日手术。
      8月28日上午八点四十分,陈成躺在移动病床上,几位医生和护士推着他,从四楼的病房乘电梯来到了二楼的手术室。一路上,陈成微闭着眼,感受着走廊房顶上或明或暗的灯光依次划过眼皮,耳边响着各种声音,那个过程竟然奇妙得像人生的幻灯片在闪过。从病房到手术室,正好走完了他的一生。陈成莫名地感慨。
      他知道柳萍一直跟在病床旁边。中间有一段他睁开了眼,似乎看到了柳萍眼里的泪光。柳萍这一路上的感受,绝不会像陈成那样奇妙,她有的只是越来越快的心跳和无以复加的恐惧。如此大的手术,谁都不能保证百分之百的成功。
      进了手术室,陈成被两位医护人员抬着,换到了另一张移动病床上。不一会儿,一位女医生走过来,坐到病人的脑袋后侧,凑到陈成的耳边,温柔地问他的名字,今天要做什么手术,以判断他的意识是否清醒,精神是否过于紧张。陈成镇定自若,一一回答完毕。医生夸他非常棒,然后告诉他,马上就要注射麻药,是全麻。打了麻药就没有痛苦了。等他醒来的时候,手术就结束了。
      陈成乖乖地配合着,他心里异常平静。他甚至有心情来回扭动脖子观察手术室的环境,。不停地有医生进来做各项准备工作,确定手术的名称、动手术的部位。他慢慢地闭上了眼,感受着周围的一切。手术台上的探照灯明晃晃地照着他,他感觉自己是躺在了一个被明媚阳光照耀的有着清新花香的草地上。世界如此美好。十分钟后,医生把麻药推进了他的身体,在不知不觉中,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陈成是在医生的使劲儿呼唤中醒来的。他在睡梦中听见一位女医生大声地呼喊他的名字:陈成,陈成,醒醒,醒醒,手术结束了。然后跟旁边的一位同事嘀咕:他这个麻药是不是打过量了,按说不应该这么长时间醒不了。
      陈成艰难地睁开眼,然后扭头,并尝试着动了动腿和胳膊,感觉四肢沉重地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只有脖子和听力恢复了功能。他发现旁边还有两张病床,上面躺着两位盖着白布单的病人,他们一动不动,应该是身体还没有摆脱麻醉药的控制。
      陈成被推出了手术室。柳萍和妹夫冲上来。他依稀听见柳萍嘴里发出了“呜呜”的哭泣声。回到病房,他觉得四肢能动了。睁开眼,他看到了柳萍红肿的眼睛。墙上的钟表显示已经是下午一点二十分。他从进手术室到出来中间间隔了近五个小时。柳萍心有余悸地说,“吓死我们了!进手术室晚的都出来了,你左等出不来右等出不来,我就担心出了什么事情!跑到手术室门口问大夫,大夫只说还没有结束,别的啥也不告诉。我当时浮想联翩。感觉完了,人没下了手术台!”说完,她的眼里又盈满了泪水,呜呜地抽泣。
      那一刻,陈成深深地感觉到,罹患重病有家人陪伴是何等的幸福。
      因为床位紧张,手术后的第三天,9月1日陈成就出院了。医生要求,两周之后回来拆线,三个月之后复查。
      回到东垣后,每隔三天,陈成就要在柳萍的陪同下去当地的医院换药。伤口愈合得很好。两周后,他们返回北京拆线,柳萍再次陪同进京。
      他们坐早晨六点一刻那趟最早的城际高铁,八点到北京,正好遇上北京的早高峰,然后挤上快被压成肉串的地铁,中间还要来一次换乘,九点赶到医院,刚好能要上那位专家的加号。这样就不用在北京住宿。上午在候诊的间隙,他们就可以买下午的高铁票,当天返回东垣。这里面一环扣一环,马不停蹄地赶路,一个环节拖沓了,就实现不了当天返回的计划。奔波紧张程度可想而知。但是柳萍没有怨言。
      从北京做完手术回来后,柳萍就开始装修她和闺蜜在万达租的房子。那时闺蜜已经退出,柳萍完全接手,她脑子里已经有了把房子一分为二的计划,开始找工人装修厨房和卫生间,铺地板,打隔断。拆完线回来后,陈成帮不上什么忙,又特别想清静,就提出回衡州静养。柳萍满口答应,说出来的话却是“回去好好跟你妈待一段时间,让你妈好好伺候伺候你”。
      陈成回衡州待了二十天。
      再次回到东垣的时候,他已经可以骑自行车了。
      这时候,万达房子的装修已进入扫尾阶段。陈成不能再当甩手掌柜。回来第二天,他就帮着刷墙漆,安卫生间挂件、厨房灶具。第五天,开始搬家。他已经可以开车,帮着从东兴小区往万达运送那些细碎的生活用品。
      陈成很快恢复得像个正常人了。柳萍对待他的态度也很快恢复到了做手术之前。矛盾和冲突重新回到他们的生活之中。术后三个月再次进京复查的时候,陈成身边已经没有了柳萍的身影。在失望与孤独的落魄中,他的心一天天变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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