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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最后一次暑游 ...

  •   阻挡陈成和柳萍离婚的唯一因素,就是孩子尚小。
      第一次爆吵之后,大家都觉得日子将就一下还能过,毕竟矛盾还没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因为孩子,他们还需要彼此协作,互相帮助。毕竟,他们还有一起风风雨雨走过十五年的基础。
      在送孩子上学、管孩子吃穿等避不开的日常交流碰撞中,他们今天一句明天两句地开始搭腔了。两个月后,夫妻关系终于破冰。伤口愈合,肌体功能恢复正常,但那道疤却永远留了下来。这道疤成了他们夫妻关系中免疫力最弱的一个存在。尤其是碰上阴雨天,它就会隐隐作痛。
      日子恢复平静后正值暑假。夫妻俩约好,八月初带着陈小果去江南旅游。不料七月下旬,陈成在单位组织的体检中,被医生告知结肠处有不明回声,强烈建议复查。陈成当时心里一沉,便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一旦去复查,旅游肯定就会泡汤。暑期游是这个家庭一年之中唯一值得期待的快乐时光,他实在不想把这么难得的快乐剥夺掉,于是暗自决定旅游回来之后再去复查。
      陈成按下了自己的心事儿,谁知柳萍又出了小毛病。她的肚皮上长了一个疖子,又疼又痒,无法忍受。其实这个疖子早就有,只是那几天突然变大,又红又肿,目测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陈成陪着她来到社区医院,医生说可以剜掉,确实不是什么大毛病,费用只需几十块。柳萍听了心里一下变得很轻松,没犹豫就决定除掉它。
      剜的时候,医生问用不用打麻药,一针麻药一百多块,柳萍想了想觉得没必要。生孩子那么疼都忍住了,剜个疖子能有多疼?咬咬牙省下这一百多,出去旅游够吃一顿好饭了。但医生真开始剜的时候,她却感到了一种酷刑般的钻心的疼。她牙齿打着颤,吸着凉气,疼得不停地□□。觉得关云长刮骨疗毒也就这个毅力了吧!可自己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有英雄好汉的本事?心里一边疼一边懊恼。
      走出手术室,陈成仍然能看见她脸上的肌肉在抽搐,抽搐上面笼罩着哀怨,便小心翼翼地上前搀扶。医生要求一周后来换药。他们一掐算日子,五天后就要出门旅游,已经购买了车票预订了民宿,这可咋办?柳萍顿时愁云锁眉,后悔没等旅游回来再治这个疖子。因为换药这点儿小事儿不出去玩了她觉得太不值当,于是就问大夫能不能到外地的医院换药。大夫说没问题,然后给她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她这才转忧为喜,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可见柳萍对这次江南游有着多么迫切的期待。陈成暗自庆幸没去复查。
      旅游的时间漫长而短暂。
      他们第一站先到了苏州。高铁到达苏州火车站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十分。从火车站直接换乘地铁,出了地铁站离他们预订的万达公寓从手机地图上看应该是没多远了。大家收拾好了心情,准备走出地铁站欣赏苏州的夜景时,谁知迎接他们的竟是一场不大不小的中雨。光顾着研究路线竟忘了看天气,更伤心的是还没有准备雨伞。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拽着行李往前跑。跑到一个简易的公交亭下避了一会儿,雨没有停的迹象,好像还越来越大。这个位置显然不是什么繁华区,放眼望去,都是黑咕隆咚,一片凄凉。
      柳萍做出决定:不等了,淋湿了到了住的地方换吧。于是一家三口开始在雨夜中狂奔。奔跑中陈成想到了柳萍那个疖子,被淋湿了的伤口肯定难受极了。但有何办法?谁让天公不作美。
      初来乍到,虽然知道公寓的名字,手机地图上也搜索了,明明显示就在附近,但就是找不到门口。雨夜的大街上一个人也看不到,沿街商铺十个有九个关了门,剩下那一个进去一打听,店员摇着头说自己也是外地来打工的,对这片不熟悉。好不容易摸到了一个类似小区模样的门口,保卫室竟没有保安,他们在凄风冷雨中呆呆傻傻地等了五六分钟,保安总算从漆黑的雨夜深处走了过来,上前打听,才知道这就是他们要找的地方。他们竟有一种西天取经来到了灵山脚下的喜悦。当他们站在预订的公寓门口时,湿漉漉的衣服黏在身上,头发根儿滴着水,每个人都被淋成了落汤鸡。
      好在是夏天。冲个澡,把湿衣服换掉,陈成和陈小果马上就跟没事儿人一样了。但是柳萍不行。因为肚皮上的伤口被雨水浸泡,开始疼痛,再加上舟车劳顿,她又开始被烦躁的情绪笼罩。
      父女俩热,想开空调,但是柳萍有月子病吹不了空调,坚决不让开。这套公寓是一室一厅,父女俩坐在客厅里热得大汗直流,柳萍躺在卧室的床上瑟瑟发抖。陈小果开始不停地嘟囔,最后当娘的良心发现,做出了妥协。她关上门躲在卧室里,开着窗户透气。父女俩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把空调开到26℃勉强降温。两人随便吃了点自带的零食,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晨,陈成被手机的铃声惊醒。拿起来一看是柳萍。柳萍说刚刚找到一家医院准备换药,就在住地附近不远。让他们父女俩赶紧起床,洗漱好了到医院找她。陈成一看表,刚刚七点二十分。
      陈成拉着陈小果按照柳萍发的定位步行去找医院。明明看着不远,但就是怎么也走不到。柳萍不停地催,索性他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坐上车往外一看,发现医院就在前面。车跑了没有一千米就到了医院门口,陈成心里暗暗骂自己眼瞎,下了车紧接着又迎来柳萍的一顿损。说他瞎花钱,这么近的路还打车,真是不知道脑子怎么想的。
      接上了头,柳萍也换完了药,下面就该去景点了。
      这天他们计划去虎丘山。医院附近找不到吃早饭的地方,陈成建议干脆到景点,景点附近应该有小饭馆。于是母女俩当起了小跟班,在陈成的带领下登上了公交车,按照手机导航里提示的站点下车之后,发现周围竟是一片绿油油的一眼望不到头的菜地,菜地旁边还有一片片的观赏林,视野之内看不到一个建筑,也看不到山的影子。
      柳萍有点不耐烦了,开始嘲讽陈成瞎指挥,带队把大家带沟里去了。陈成羞愧地低着头,一边摆弄手机一边不停地骂导航。明明搜索引擎里提示的就是这儿呀!怎么到了什么也没有呢?他哑巴吃黄连,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任凭柳萍左一句右一句的埋怨。
      他们沿着来时的路线往回走。柳萍拿出手机亲自搜索,发现搜索的结果跟陈成一样后也没了脾气。她四处踅摸着找人,没想到这条路上人也少得可怜。远远地看见一个骑自行车的人影,她小跑着冲过去打听。这个人摇着头说不清楚,她又跑向远处的另一个。陈成和小果远远地跟着,终于他们在一条小路的路口会合了。站在路口向里看,这里像是个五金市场一条街。他们硬着头皮往里走,走到路中段的时候,终于出现了几家小饭馆,陈成心里这才踏实下来。
      他们走进一家早餐店,要了馄饨、小米粥和油条,向老板一打听才知道,这儿离着虎丘山的后门近。从这儿步行往西,走到尽头会看到一条省道,然后沿着省道往北,走上大约两公里就能到。敢情陈成在手机里搜来搜去,搜到的是虎丘山的后门。他恨死了那个毁人不倦的导航。
      吃完了早餐,下了会儿食,大家竟都有些疲惫。想打车,又怕花冤枉钱,觉着也不是太远,就这么犹犹豫豫着往前走。等走到省道口,才发现前面的路还有一大截儿,再想打车,竟然看不到一辆出租。走吧,还没开始游,大家的心情就有点糟透了。
      前面好像在修什么工程,不到五分钟拉石子拉沙子的大货车过去好几辆。大车一过,扬起漫天尘土。那天是8月1日,头顶骄阳似火,陈成和小果牵着手,额头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努力地往前迈着步子。小果回头看了看妈妈,五百米外,柳萍拿着一件单衣盖在头上,一边遮挡太阳,一边挡风沙,形单影只,龃龉前行。孩子撒开腿又往回跑,大喊着去找妈妈。一家三口像是打了败仗的散兵游勇,无精打采地走在荒芜人烟的山区公路上。
      来到虎丘山后门时,柳萍已经烦躁得不想说话。进了园,看见壮观的景色,她的心情才逐渐好起来。
      第二天,他们又去了苏州博物馆、拙政园、寒山寺。陈成及时总结了昨天的教训,走累了马上打车,拿不准的及时请示,绝不再擅自做主。这样一来,他挨埋怨的几率大大降低。尽管如此,因为有那个疖子捣乱,柳萍的情绪还是时好时坏。吃饭,她总想吃点特色,找不着就一直找,饿了也忍着;通行工具,是打车、坐公交、坐地铁,还是步行,她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就问陈成,陈成说了又不符合她的心意;进了景点,大家的步调也总不一致,经常走着走着就走散了……好像事事都难让柳萍不如意,她不光对陈成发飙,还经常冲着陈小果大喊大叫。
      但这次出来,陈成变得平和了很多。不管柳萍怎么喊叫,他总能忍住。人好像开了窍,大彻大悟,与世无争了。实际上是他心里装着复查的事儿,回到东垣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他只是预感不妙。心境也就突然有了一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转变。能不吵就不要吵了。柳萍身上疲累,情绪不好,愿喊叫就喊叫几句吧。
      第三天,柳萍觉得苏州的主要景点看得差不多了,就想着再去上海玩两天。陈成高度赞同。当天早晨,父女俩拉着行李陪着柳萍到医院换了最后一次药,然后打车赶往火车站。上了动车,眼看就要到上海了,柳萍突然对陈小果总看她手机的行为大发雷霆,骂她把手机的电量都快给看没了。然后就提出,到了上海她要单独行动,自己去逛自己想看的地儿,大家不要搅在一起了。她把所有的行李都交给陈成,让他带着陈小果先到预订的公寓把行李放下,然后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大家兵分两路,各取所需。
      陈成对这个安排一头雾水,莫名其妙。一家人出来旅游,最后还玩不到一块,各转各的?但是他不想争辩,点头表示同意。高铁到达上海虹桥火车站后,没出地道,在拥挤的人流中,柳萍就和父女俩分了手,背着包独自一人朝着自己的目的地出发了。
      陈成带着陈小果坐了一个多钟头的地铁,找到公寓放下行李,然后去吃了早餐。一家三口少了一口,他们父女俩该去哪儿玩?想来想去,他决定带女儿去感受一下大学的氛围。于是扫了一辆共享单车(陈小果当时还不到法定骑车年龄),让小果骑着他在旁边看管着往复旦大学走。走到半路下起了雨,但是找不到卖伞的地方,父女俩又体验了一把雨中即景。陈成不由得感叹这南方的雨,比柳萍的脾气还要怪,说来就来,来了半天不走。
      来到复旦大学门口,总算看到了商店,陈成一气之下买了两把伞。结果学校有领导来视察,谢绝一切参观。他们惨然一笑,只得掉头往南朝上海外国语大学走。小果一路蹦蹦跳跳,很享受这淫雨霏霏的天气。半小时后,他们来到了上海外国语大学虹口校区,这里比较友好,不但门口畅通无阻,他们还走进学校食堂体验了一把大学的伙食。虽然味道寡淡,质量一般,但那种氛围让他们很享受。吃完饭,他们去了旁边的鲁迅公园,参观了鲁迅纪念馆。陈成觉得这一圈逛下来很有意义。父女俩相处融洽,虽然漫无目的地转,但心里轻松,玩得很开心。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柳萍主动打来了电话,问他们在哪儿,言语之间似乎特别迫切想见到他们。最后毫不掩饰地说,自己一个人逛,感觉到孤独了。
      陈成听后心里一软。
      ……
      2018年的暑期江南行,是柳萍一家三口最后一次集体旅游,也是陈成查出癌症之前最后一次难得的休闲时光。出去旅游的那一周,陈成的心态出现了难得的平和,他努力配合着柳萍的要求和提议,老老实实地扮演着“助理”和“随从”的角色。他觉得自己已罹患大病,没有了健康,不久于人世,一切都变成了浮云。名利和生死都是过眼云烟。根本没必要再争争吵吵了。
      但后面发生的事情说明,这也不过是他一时的心境。
      当健康没有被完全夺去、体力逐渐恢复如初时,生活将会重新回到原来的轨道,按照它本来的模样,该怎么进行还怎么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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