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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昀阳殿里,贤妃正同皇帝对弈。

      她天生一副胭脂捏就的好气色,一双妙目似喜似嗔,未笑便先含情。可巧今日做了飞鬟髻,挂了一对金镶多宝流云穿鸾编结钗。

      璎珞垂下,她一抬眸,便有四处波光流转,好不动人。

      二人有来有往,棋盘上好不热闹。

      贤妃执棋,正想着怎么开口,不想却听见外头窣窣有声响,仿佛有人在哭。

      徐福全掀帘出去,须臾便躬着身回来,附耳与皇帝低语。

      “妙美人,她怎么来了。”皇帝接过底下人递来的帕子擦手。

      贤妃把棋子放回瓷钵里,“小姑娘家的,真是一刻也离不得人。”

      皇帝被她说笑了,“哪来的醋坛子。”

      说罢,就要让徐福全把人打发走。
      贤妃却让人宣进来。

      贤妃:“妾也想听听是什么大事非得巴巴求到妾的昀阳殿里来。”

      这话呷酸带醋的,皇帝不免得意。

      贤妃娇媚地斜睨了皇帝一眼,兀自低头拨弄自己手上两枚嵌珊瑚细金镯。

      而皇帝的心神转眼便被垂首进来的妙美人吸住。

      只见她系一腰绛地团窠对花栖鹿纹罗裙,腰身掐得细细的,桃红缘边衬得峰峦如聚,雪光晴岚,将皇帝三魂勾没了七魄,一下就忘了身处何地,忙招她近前来,询问道:“好端端的,哭什么?要是受了委屈,尽管同朕说。”

      妙美人规规矩矩给贤妃行了个礼,而后抽抽噎噎请罪。

      “陛下,妾有罪。”

      皇帝问她怎么回事。

      妙美人滴滴娇的眼底噙着泪,“昨个儿妾答应了陛下要亲手给您做您最喜欢吃的那道“荷风举”。妾问了御厨,这糕点有一味食材最难得。需得采日出之后宿露已干但叶面依旧圆润饱满的荷钱,垫在蒸糕点的笼子下。妾想这事想得一宿睡不着。今个儿早早就去,等了好些时候,又废了老大功夫,才将将满了半篮子。”

      她递来一个甜蜜的眼波,“虽然辛苦,可想着陛下,也甘之如饴。”

      皇帝听了也笑。

      贤妃坐在一侧,半撩眼皮把这情势看了个透。心底不免腻歪。而余光里,皇帝已经倾过身去给人擦眼泪了。

      “谁知在御花园里遇到了贵妃。”

      妙美人眼泪滴滴答答落在皇帝给他擦泪的手帕上,别提多可怜。

      “苍天可鉴,妾是一心念着要给陛下蒸点心,一时不察,才撞上了贵妃娘娘的驾撵。”

      “妾自知鲁莽,几次道歉,贵妃娘娘仁慈,罚妾在石道上站足两刻钟以做惩戒。妾自知有错,不敢违拗,只是央请贵妃娘娘宽容,待妾把这道点心做了,再来承罚。但贵妃娘娘不允。日头这样大,妾摘的荷钱,都干了。答应要给陛下做的点心,也没了。陛下,您别生妾的气。”

      妙美人可怜兮兮地睇着皇帝。
      她虽顾忌贤妃,不好贴上去,但那动人的眼波却是一分未减地递到皇帝跟前。

      皇帝哪里还有清醒可言,“这怎么能怪你,你待朕的心,至真至诚,天地可鉴”
      又道:“倒是贵妃……”

      贤妃见目的达成,当即截话道:“瞧妹妹这小脸儿晒的,可别是脱皮了。”

      又望向天子,“妾这刚得了陛下赏的玉肌霜,用来涂抹晒伤最是合宜。妙美人冰肌玉骨,若是脸上留疤就不好了。”

      皇帝这才注意到美人桃腮上的嫣红不只是羞色,越发心疼,“快带你妙主子下去收拾收拾。”

      妙美人这才依依不舍去了。

      殿内,贤妃笑得意味深长,“陛下好福气。”

      皇帝自得,“也是痴儿,朕待她三分真切,她便还以十分。”
      又皱眉,“贵妃未免跋扈。”

      贤妃却把目光放在徐福全身上。

      皇帝疑惑望去。

      徐福全只得上前,“贵妃娘娘是罚了妙美人站在竹荫下两刻钟,贵妃娘娘还说只有荷香,未免单调,妙美人站在那里,正好让竹香沁入荷钱,味儿更雅。”

      说完,便退下了。

      皇帝讪讪,“也是皇后宽和,惯得这些人越发不知天高地厚。”

      贤妃又执了一子落下,“妙美人年纪小,一时想法左了,也是因着爱慕陛下的缘故。”

      她眼含桃花,顾眄含情,“妾刚进潜邸的时候,一心都想占着陛下,哪个姐姐妹妹得了您青眼,我是决不肯给一个好脸色的。也是陛下宽厚不计较,对我几多维护,才有今天的体面。”

      瞧瞧这话说得,皇帝心头得意。

      贤妃当年出身低微又如何?有他护着,谁敢说她半个字不对?
      贵妃出身高贵又怎样,他不过半夜从她宫里出去,就连一个美人都敢上她眼药。

      他,才是主宰后宫一切的那个人啊。

      他挥了挥手,“既然贵妃已经做了处分,那朕就不掺和了。后宫里的事,到底还是你们女人管着,名正言顺。”

      说完,二人又继续未完的棋盘。
      皇帝好为人师,贤妃这个学生,就让他很有成就感。

      只是下着下着,贤妃越下越慢,皇帝抬头,却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经泪盈双睫。

      “这是怎么了?”

      贤妃揩了揩眼角,“妾殿前失仪,要陛下笑话了。”

      皇帝自然不好不问,“好端端的,可是有人给你委屈受?”

      贤妃摇头,鼻尖红红的,好不可怜,“是妾惶恐。”

      皇帝握住贤妃的手,“惶恐什么?”

      “惶恐陛下哪一日,不肯再见我了。”

      贤妃垂首拭泪。

      “妾本农女,全仰仗陛下,方能诞育皇嗣,享这半生荣华。更别说陛下英俊,待我又珍重体贴,便是寻常人家的夫君也不能做到。臣妾近来看贵妃如此,时常惶恐,生怕那一日惹了陛下厌弃……虽说皇后主子宽厚,总不会缺我吃喝。可若陛下不来,妾这日子过得,又有什么意思呢?”

      皇帝见她如此真情流露,哈哈大笑,“爱妃待朕一片真心,朕实在欣喜。”

      贤妃荔腮胭艳,回嗔转喜,“陛下莫哄我。”

      皇帝忙说不会,感慨良多。

      得益于天赐神鸟,他无意之中勘破了太多的龃龉。

      这宫里,那么多妃子表面上巧笑倩兮,弱不胜衣,其实蛇蝎心肠,心狠手辣。她们在自己面前诉衷肠;转头却明嘲暗讽他是个傀儡皇帝。

      只有贤妃。
      她满心满意都是他。
      即便私底下也豪不吝惜赞美之词。

      这样的贤妃,教他怎么能不怜爱她?

      皇帝心中一软。

      他本欲提拔贤妃协助宫务,钳制苏家。
      ——毕竟贤妃待他是那样情义真切。

      但贤妃的姐夫忠勇侯韩凛,皇帝有意让他前去接替成国公在前线留下的摊子,替他收拢军权。

      如此一来,这两人一个掌内,一个拥兵,若再生下个皇子,同成国公与贵妃当日何异?

      想到这里,他心生生疚,便令贤妃铺纸,自个儿拿了笔,在描金花笺上写了下“千金难买有情人,只羡鸳鸯不羡仙”。

      而贤妃,自打清清楚楚地瞧见皇帝眼底的愧色,心底便不断沉下去。再看得这笔字,哪还不明白皇帝的打算。

      贤妃心底不甘,但她到底心思深沉,依旧同皇帝肩贴着肩,专注地看他一笔一划,目光盈盈。

      皇帝于是承诺道:“朕今晚来你这里。”

      贤妃含情送他到了大门,看着圣驾走远,她才转身回内殿。

      心腹平安走上前,要替她揉捏肩膀。

      贤妃却拂开她手,炽艳娇容冷若冰霜。

      平安不解贤妃缘何得了皇帝的允诺,却依旧不开心,还以为是自己今日得罪了贤妃,一时惴惴,在原地不知所措。

      还是吉祥在一边看得分明,悄悄将她拉到一侧,待贤妃进了里屋擦拭换衣,才低声开解道:“娘娘只是算计落了空,这才不高兴的,不关你的事。”

      平安不解。

      吉祥只得同她解释:“你看娘娘方才落泪,陛下若有心,大可借着大公主及笄礼的借口,让娘娘插手宫务。”

      平安:“可是陛下只给娘娘赐了字。”

      吉祥无奈:“可见陛下还是属意贵妃来行平衡之道。”

      平安闻言,沉默不语。只是她并非心底深沉之辈,又一心惦记着贤妃待她的好,进去侍奉贤妃时便不免带了出来:“娘娘背后无人,在这种事上总是吃亏。”

      贤妃挑眉,“那你说我当如何?”

      平安小心地打量她的神色,“韩侯爷是陛下的伴读,他若肯替您出力,想必陛下也要多考虑几分。”

      这话一出,吉祥顿时喊遭。

      宫里伺候得久的都晓得韩侯当年娶妻,用的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手段,贤妃姐姐林氏至今不肯以侯夫人身份出席宫中宴席。贤妃同姐姐年少丧母,相依为命,最把这个姐姐放在心上,如此以来,自然同韩侯没有什么好脸色。

      平安不知深浅,贸然劝说,只怕惹了忌讳。

      果然,不等她上前,便见贤妃当即变了脸色,艳目淬霜,咄咄逼问:“你是让我卖姐求荣吗?”

      平安不知因缘,被她吓愣了,吉祥思及平日交情,忙一把扯过她跪下。

      膝盖砸地的痛楚让平安醒过神来,忙呼“不敢。”

      “不敢?”
      雍和宫廊下,随绿叉腰,“我看你敢得的很。这么小的孩子,自己走路还差点稳当呢,你还敢送来给娘娘训鹦鹉了。”

      成璧这几日抽得出身,听说皇帝近来颇为宠爱一只红冠鹦鹉,还近乎荒唐地封了作“红冠侯”,心底便有些不得劲,但又捉摸不出个什么,索性也随大众,预备养一只鹦鹉,也好从皇帝那里旁敲侧击点什么出来。

      随绿领了命,便马不停蹄找了自己在花鸟房的老乡,没想到对方挑来的鹦鹉倒好,浑身雪白,眼睛活泛,倒是这个驯鸟的小内侍,年纪小不说,瞧着也不甚机灵。

      富贵忙解释,“随绿姐姐别看他个头小,本事好着呢。给陛下养着红冠侯的那位喜公公知道不,和他同一个师傅教导的。他同喜公公还是同村呢。要不是这小子性子老实腼腆,宫里近来养鹦鹉的人又多了,他师傅怕哪一日挑到他头上,闹出什么事来,这才赶紧央了我给带过来。”

      富贵碰了碰随绿的胳膊,奉承道:“谁不知道咱们雍华宫娘娘是出了名的护短厚道。只要做到一个“忠”字,便是陷在乾清宫,娘娘也肯捞上一把。”

      随绿被他说笑了,又想到他刚才说的,眼睛转了个弯,“那我就给你这个面子,带进去先给娘娘瞧一瞧。”

      富贵忙谢过她,跟在他后头的小内侍扯扯衣袖,被他推了一把,忙提着金笼子跟上。

      二人绕过穿堂,成璧正在窗下绣花。
      阳光穿过花窗,落在她身后散开的联珠朵花纱上,朵朵牡丹映日而开。

      小内侍不经意一抬头,有些看呆了。

      随绿:“娘娘,花鸟房把人送来了。”
      说着,凑过去,把富贵的话拣了些重复。

      成璧投来目光。见来人皮肤细白,眼睛明亮,正呆呆看着她。
      一时失笑,“是个老实孩子。”

      成璧问他:“叫什么名字?”
      小内侍就红着脸,“小鹿子”。

      成璧点点头,目光落在他提着的小笼子上。
      只见一只浑身雪白唯有嘴巴艳红的鹦鹉正静静抓着鸟架,绿豆眼滴溜溜四处张望。

      “好俊的鹦鹉。可有名字?”

      小鹿子老实答道:“师父给取了个“雪衣娘”。”

      成璧颔首,夸了句“好名字”,然后信手抓了把小碎银给小鹿子,“好孩子,以后咱宫里的“雪衣娘”就要托你好好照顾了。你师兄御前伺候,定是个有本事的。你若得空,也不妨多去讨教讨教,看陛下那只鹦鹉喜欢说些什么,回头也教教咱们“雪衣娘”。”

      小鹿子也不知听没听懂,但见他拿了赏银,喜得见牙不见眼,“奴才谢娘娘的赏。娘娘请放心,奴才以后晌午得了空便去找我拿师兄取经,保管将咱们家的“雪衣娘”养得伶俐活泼的,让娘娘在陛下跟前拔得头筹。”

      成璧笑着让他退下了。

      待他走后,随绿桵黄噗嗤一笑,“真是个呆子。我在宫里这么些年,只听说过要主子赐名的,没讲过这么傻噔噔把名字报出来的。”

      桵黄也笑,“只盼着富贵后面那茬话也没骗人,这小子真能从乾清宫问出点什么。”

      说到这里,成璧微微敛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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