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惶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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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宿荒唐过后这傅燕竟全然不知夜里到底生过何事，直至翌日早晨方被觉察异样急匆匆赶回的长辈搅得清醒了些。
甫一睁眼榻上人便瞥见了一抹丹色袖角，心下顿时宽慰起来，唤了声“风亲”。
如今斜倚在榻边着丹朱色衣袍的正是那前任教主傅情的道侣长风，这小傅教主便是祂亲生孩儿。此人因着陈年旧伤双腿不便全凭素舆辅行，想来这二位长辈此行略迟了一晚正是顾忌着祂这身子才不敢太为放肆。
然而傅燕心中清楚祂二人散漫惯了，既有飞鸽传书在前通了信要晚些时日再归，便断然无有即刻来访的道理，只怕是生了事出来——想及此处祂方才的几分欣喜便荡然无存。
情亲与阿风呢？
心乱如麻的小教主以眼神向旁示意。
这两人素日里一向相处不错，那傅情也将青蛇视如己出，言谈甚欢是常有的事，若是放在平常时日，二人若是跑去何处比试去了倒也说得过去。然而现下已日上三竿，窗上竹帘却仍被刻意放下遮了个严实，极为反常，不得不教傅燕忧心。
那袭朱袍如祂所料并未直接开口，只向前递了一捧残灰来——那黑烬中隐隐泛着赤光，并非寻常物件，恰与教内诸多赤傀同源——这物便是那些无魂傀儡的尸骸了。
这教内上上下下的守卫赤傀竟是在一夜之间被毁了个彻底！便是皇帝手下从前也无有谁人厉害如此。
即便是打破脑袋，少年教主一时也想不出当今世上谁会拥有这般本事又硬要趟此浑水。
祂倒是隐隐知道朝廷上尚有些老皇帝的旧部如今以宰相莫玉唯首是瞻，夺权之事闹得很是厉害，长久与那和宣帝呈分庭抗礼之势，可京畿禁军眼下皆被那御林统领无生牢牢把持着，此人是皇帝近臣，一向有分寸，确绝不会做出此等险事来。
可区区几个文官想也是不会无缘无故来祂山上寻事。傅燕一时猜不出夜里来者身份，只觉心烦意乱。
“坏咯，坏咯…”
还是渐近的叹气声打断了屋内两人的沉默，后来者正是那老教主傅情。祂手中紧攥一物迷愣着踏过了门槛，眼见年青人醒了才略提起两分笑意来，立时止住了话头，却也十分勉强，只提手将那亮闪坠子轻撇进了榻上人怀里。
那确是颗上好的东珠，淡青色表皮将四周照得明如纯阳之陵，端的是珍惜物件，怕是比今上冠冕嵌着的宝珠还要夺目些。
傅燕识清此物后顿时挣扎着便要下榻，却被两名长辈制住命门动弹不得。
“阿年分明是被人掠走了！”
分明万年也是祂们两个看着长大的，这小教主实在不明此刻自己被阻拦的道理，顷刻间便怒得目中要喷出火来，却不料长辈此后回复更是教祂大惊一场。
“年儿是被祂师傅带走的，先前早与我们通了信来，倒不如先关心关心祢自己。”
长风以丹朱衣袖轻揩了下眼角，多年未曾流露过的爱怜眼神不由得让傅燕恍惚间以为自己魂魄已然入了地府，否则风亲怎会悲恸至此？情亲不还正好生喘着气！
然则二人平时待祂从无虚言，既打了万年无事的包票，祂也不好再指责其祂几人非要瞒着自己为何。
那位师傅想是万年仅剩的亲人罢。影子当年来千炽教时不过十岁，被五岁的傅燕缠着盘问过往旧事时便少不得提起自己那位堪称完美的师傅来，既识百草又擅万兵，许是孩童眼里亲长的本事总要被夸大些，祂年纪更小，那时倒也未觉奇怪。
阿年曾多次向祂展示过那把极为精致的槐木小剑——那物事边角被细心打磨过，圆润得很，想来制作此物的长辈定对孩子十分心爱，才决心做出它来给稚儿辟邪。
然凡人多制桃木剑做法，槐木因着招鬼一说常被避讳，倒是极少得见。
还是过了些时日傅燕才愈发明了那位长辈的用意。自家影子既是条蛇，想来对方师傅也该是位山精野怪，无须驱鬼反须避人，反常些总是好的。
可惜祂十五年来竟是从未有缘面见过对方，终是憾事一桩——这金凤山被御林军围了许久，与朝廷或武林杂碎直面的日子不多，外人又难以上山，自己除了双亲与影子却是无甚其他对手，祂本期望着能与这位厉害前辈较量一二，但愿此后能成罢。
阿年的身手已是极好，蛇身除却初见那一次又向来瞒得严实，全然不似未入人世的山野小妖，相当一部分该是这位年长前辈教养的功劳。
念及此处，傅燕不免又想起那条轻颤着的淡青蛇尾来——真要感谢当日自家长辈与小蛇对话时结界未曾设严，反倒教自己斜瞥见了一抹耀眼青绿，这才好教自己对影子因蛇而异想出了许多讨蛇喜欢的法子，让两人关系亲近不少。
只是如今端看风亲这幅奇异模样难免教祂担忧起己身安危来。
天可怜见，虽说自己此生只会养阿年一条蛇，对方可是要长命百岁千岁乃至万岁的，千不该万不该因着自己一介凡人出了岔子就让阿年伤了心误了修为！如影子这般化了人型结了妖丹的妖鬼精怪实属少见，满山赤傀业已被毁，祂只盼对方能在师傅庇佑下平安。
如今小蛇被领走合该是幸事，自己一个外人又有何好指摘的呢？
一记惊喝方将陷入惶惶的年青人自迷障中唤醒。
“祢近来可是常常提不起力气？”
老教主不甘人后，早已眉头紧锁捏着接班人腕子静心听了半晌，乃至表现得比伴侣更为紧张——少年教主开始怀疑起自己怕是已经被皇帝派人给暗杀了去，不过遗下一副空荡皮囊在此，以便二老做场水陆法会平了余波。
“只是前些日子寻那东珠略奔波了几日，又有什么特别的？”
傅燕毫不在乎地抽出手来，反向前任教主眉间一点——祂本想打趣一番长辈是因着年岁大了心思方愈发沉重起来，想教对方放宽了心，却惊讶发觉即便已近花甲之年旁侧两人脸上须发仍旧是一水儿的墨色，半分白痕也无，面色也红润得很，这番对比之下自己才好似是行将就木的那个。
“可是有何不妥？”
小教主的声音愈言愈弱，活像是已被上天夺了嗓子失了言语本能。
两位长辈对视一眼略顿了顿方才开口。
“祢也知晓我这腿疾便是当日与那凤神寄身打斗时留下的伤病。然凤神本尊威压可惊天地，祂连那皇家香火都不屑一顾掀翻了去，祈天大典一日既是祢情亲主动挑了事来，对方又怎会弃之不理？”
长风只将话说了一半，空出一只手来扯下了道侣讪笑着的嘴角。
“那凤神虽彻底抛却了此世供奉不再降下身来，却也对本座下了血煞之诅，要教我后嗣世世代代不得宁日。祢如今修炼着的那烈焰补天大法本也非是什么先祖传承，乃是本座研究出来引那些个邪灵怨念近身入体炼化用以压制血煞的法门，只是如今这法子怕也不经用了。”
傅情不再解释，但年青人能从这磕磕绊绊的话语中推明双亲的意思——自己怕是命不久矣，以致阿年也被师傅领走另行安置了去。
现下祂不仅彻底失了对一山赤傀的感知，自家长辈又紧赶着回了教内来为自己收尸，这不能不教从前疏狂自在年纪尚轻的傅燕悲愤不已。
然寿命之说还是小事，人终有一死，年少教主如今只恨枕边人为何未将那东珠坠子一起携走。
祂可从未听说过绝命血煞也能单单因着肌肤相触而传染！
便是自己死了，傅燕也盼着那人能将这救命东珠携去留作祂用。毕竟祂二人向来是喜欢实用物件的，若不是有人将上品东珠吹得入药后可活死人肉白骨，当初这教主也不至于刻意寻此等光泽奇异易遭觊觎的物件来做影子的生辰贺礼。
对方从来不是乱撇东西的性子，这难免教祂多想。
万一那师傅是个冒牌货呢？已是数年未见，谁人能确定对方身份？
若是路上阿年被皇帝找来的那些个不知轻重的家伙带走了呢？尽管祂隐隐能猜到那和宣帝许是与自家长辈有些许约定，可其中秘闻自己都未曾知晓，更不消说那些个江湖人了！
如果有人见蛇起意将影子直接剖了妖丹呢？虽说大瑜上下近年来愈发忌惮妖灵，可胆子大的恶徒从未消失过，天知晓一条露了身份的化形青蛇会招来什么鬼东西！
这人愈想愈害怕起来。
自己既尚有息在，总该确认万年平安无事后才好合眼！
忧心忡忡的小教主越过长辈衣袖径自翻下了榻，却未如想象中那般灵巧——昔日威风凛凛的现任魔教教主整二十岁生辰当日就在双亲面前栽了个大跟头。
眼下不过因着那素未听闻虚无缥缈的血煞之诅，祂竟一夜之间便成了个步履虚浮、站都站不住的废人！
想来距自己咽气至多不过尚剩几日时间。几乎顷刻间，再见那灵蛇一眼就成了傅燕临终前的唯一心愿。
然而教内众多赤傀总需修理一番，断不能无人值守——还是这深受血煞困扰的可怜人窝在脚踏上同双亲舌战了大半个时辰才教两人略松了口，允祂独自去寻那同师傅一道了无踪迹的影卫，却也只好委屈这执意离开的年青人独自承受那路上风险。
幸而手无缚鸡之力的小教主还自两位长辈处收获了两件可供依仗的物事：一架傅情从山上暗室中寻来的道侣的备用素舆，并一只装了些许赤翎碎羽的暗色荷包。
这荷包便是长风自怀中掏出来特意予祂的。
对方言说其中之物乃是当年凤神寄身所失几根赤翎的残烬，应对血煞许是会有以毒攻毒之效，又指了明路，命孩儿在寻去影子同长辈的居所前先至神医处将自己拾掇干净略有人样后再行拜访，以免辱了自己身份，也教心上人蒙羞。
好巧不巧，那神医如今竟与万年师徒同在一地，正是当今和宣帝昔年身为靖王时所居的封地荷城。
眼下惟剩一物教人为难——那东珠本已成了青蛇的东西，然此物经了二位长辈评断着实无甚解毒价值，不过是个亮闪的明珠，磕了碰了当然不好，带着个首饰寻医问药更是不妥，年青人便也只得将坠子留在教内让二老代为保管。
作者有话说第2章 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