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药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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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条青蛇早在被发现踪迹以前便宝贝地携着装了教主心头血的瓷瓶日夜兼程赶至了荷城来。
若不是天色尚早恐扰了神医养神，祂倒是很想当即跪下给对方磕几个响头——谁能猜想得到那当日在山脚下被随手搭救的可怜大夫竟是江湖上遍寻不得的百草圣手的传人，更识得破处血煞之诅的方法？如此顺巧的事，偏生就这样教自己遇上了，岂不恰说明了主子命不该绝！
眼见傅燕得救在即，祂自是欢喜得紧。
虽说肆意伤人取血不好，可说破天来此事也怨不得自己擅作主张——谁教那人一谈及身体状况便要百般遮掩，这会儿指不定背后正在哪处呕着血——处理伤病天经地义，哪有放置不管的道理！
若非祂前几日在教内暗室里寻见了老教主两页遗留手迹，怕是连这最末法子也赶不及施展自家教主就要丢了命去。
万年心知便是那百草圣手本尊露了面来怕也救不回一副尸骨，更休提祂千炽教名声在外，既本无亲无故，对方更不好轻易应允许下如何承诺，倒不如趁早些求这承过自己情的圣手传人松松指头替祂将那可解血诅的仙药炼了，免得夜长梦多，是以才特地求了神不倒早早剜了那人血来。
咳，挑在对方生辰日子施药确是不大妥当。只是要教身边人放下心来中得埋伏总需提前做些准备，总归再回教内时祂定要携着那炼成之药一同——不然，待仙药得成祂自己怕是早已回了蛇型不好露面，还是只先盼着届时解了血煞之诅暂能令那人开心些罢。
幸而这神医倒也信守承诺，未教青蛇等待太久，五更天未过便解开院门大锁将那风尘仆仆的影子让了进来。
祂往日里向来于此时起身——缘是这白芷大夫医者仁心，时常自城外拾些孤儿幼子回这小小草庐里，这些个小可怜儿本就体弱多病天生不足，更是要额外吃些，眼下却恰乃众婴孩该吞食乳汁的时辰。
此人初次见面便捅破了灵蛇真身，将那妖惊得要命。若非这白发中年人道明家中孤子无数，后又以副昔年蛇蜕并圣手传人为凭，言说自己对妖力入药之说有些阅鉴，只怕早就被那万年活剐了去。
这影子同祂那教主在山上相处数年，确是未曾见识过几个人类，记忆中也仅堪堪存了师傅一句莫要轻信祂人之教诲。然祂脑中清明，细细想来倒不觉得这有心照料一屋失亲婴孩的白芷存甚异处，得知对方于教主终身大事颇有助益后更是以礼相待，将人奉作了座上宾。
如今既是有求于人，年青人便任劳任怨当起了神医的侍童来，额外取了吊子温过羊乳，盛至汤盅内逐个尝过方才哺给一众稚儿。
只是虽手上一时得不出空，青蛇还是分了些神仔细注意着偏室动静。那白大夫早拣了祂那盅命根子自去炼药，决不允旁人打扰；可取血事成已是侥幸，若再出岔子却也来不及另作思量，这世上又何存那样多初次便成的幸事呢。
尽己事听天命，即便那厢神医炼药未成却也无甚可怪罪的。
祂早作了打算，若是本教教主不幸薨逝便索性先随了那人进土讨几年镇墓兽当当。妖灵寿数漫长，这万年年纪尚轻却也说不准自己将来如何作想，然这十余年相扶共处的情谊作不得假，哪怕仅为着教对方阖眼时略感安慰祂也愿应此诺。
大瑜上下想是并无哪个生人愿同一条妖蛇扯上关系的。惟到那时傅燕既望不见祂，祂便再无维持人身的必要，白骨同蛇都乃阴物，栖在一处也算应当。回作原型自在得很，如此又怎不算一桩妙事！
细论起来，死字于祂倒并不遥远。
自打数年前被那情、风二位前辈带至金凤山后这青蛇就再未得见自家师傅哪怕一眼，只剩那柄槐木小剑照旧揣在祂衣襟里头，却也被摩挲的失了棱角，边缘愈发模糊起来。
祂只是年纪尚轻却非不识常理，清楚师傅无论是人是鬼、遇上何等要事都不至十五年也不传条信儿回来。不过是众人都瞒着祂罢了——祂又能怎样呢？自己长久以来连座坟头也未见得，也只好继续循着祂人善心装作不知情。
蛇类对气息最为敏感，十五年未见，万年早就记不清师傅模样，回忆里仅残余一双布满茧子的手，隐约并着些草药香气。然而那师承圣手的白发神医竟也言说未曾听闻过师傅踪迹，不肯表露只言片语，只慰祂那人恐是避世修行去了，更教祂消沉不已。
与其在山上同一众赤傀浑浑噩噩，倒不如陪着教主在土里多睡些年月，或许师傅有朝一日转世回此尚有缘再来挖自己回去。
此番想法也恰是青蛇甘愿将自己妖丹多年修为尽数作了药引的真正原因。
老教主那两页手迹上一笔一划描的清楚，须得一条长虫噬了患人之血再将己身妖丹炼化为卵平安孵化方能为受血诅者塑成新躯——而教内恰巧有一条修为颇深的蛇。如此便不至额外闹出诸如为教主性命四处劫掠无辜等事为千炽教的魔教盛名再添一笔，端的是好算盘。
然献丹一事实乃自愿，这万年倒也未对两位前辈有何怨言。
那两页皮纸本是灵蛇当日无意在暗格中寻得的物事，此前祂从未见过，位置又极隐秘，若非祂变回原身借力攀上柜墙时尾尖凑巧将那暗门挑了开，想是万万捡不到此等便宜。
纸上记载自是百般凶险，否则便不至被长辈藏了个严实，未成想竟真真教万年亲自寻了见，也不知是幸或不幸。人命关天，这妖虽早就明了凡人生命如朝露的法则，却也不愿相熟者常寿未过十之三四便匆匆辞过世去，是以才有向那神医陈情一说。
可惜这小蛇此刻尚不知祂那教主即将摇着素舆寻上门来兴师问罪，既见神医在屋内闭门待了半晌无甚动静，待照料罢一众婴孩竟殷勤着替神医烹起了茶水。
这方草庐已被大夫吊子里日日夜夜的药汤子熏入了味，各色香异均被混杂在了一处。幸而影卫鼻子灵敏得要命，到底循着可怜的半点儿香气四处嗅闻摸去了窗下矮柜——这柜上半捧茶叶正被只掐丝点翠的银盅子小心盛着，香气逼人，便是那蛇对人间诸物不甚熟悉也知此物珍贵异常。
不过祂前几日拜访时早曾见过神医捧着茶壶饮得正欢，若较真起来，对方那师傅既曾是太医院院首，手头存下些稀罕物事倒实属常见，想是已成了寻常消遣，便就此息了另寻茶叶的念头，径自拣了几叶投入壶里。
茶确是好东西，惟有盅子外侧那层鲜亮翠羽颇教青蛇不喜。
怎能怪祂无心细赏！如此一簇翠色羽毛绝不是哪处山上可随手拾得的，只怕是哪只倒霉鸟儿一头撞进陷阱遭了殃。
万年不由得同样担心起自己一身蛇皮来：从未曾听说过哪条蛇能修成千里眼的能耐，祂那目力本就不济，如今回想起来愈发辨不清楚神医当日向祂展示过的蛇蜕是真是假。那东西显是出自一条幼蛇，只是既盼着神医将仙药炼成要紧，眼下却也只好略信对方几分。
自己鳞皮去向如何且是小事，至少祂早探过周围百姓的口风，皆言此人是个救苦救难的活菩萨，甚至同自己交往甚切的那位前辈都言这人素有救死扶伤的美名，可堪一会，这些言语作不得假，总归能教祂更安心些。
这神医长久以来对朝廷江湖诸事不尝过问，无门无派惯了，应是不至刻意为难所谓的魔教教主。左右自己主子是货真价实的凡人，周身倒也没什么可供搜刮的值钱物件，又有两位前辈关照着，确是比祂这妖灵身份要安全得多，只要能留得那人性命在也无甚可忧心的。
想这世上多少贫病生灵连半副草药都未瞧到便匆匆作了古，也未见旁人有何怜悯，便是神仙转世怕也救不过来。
如今祂那教主若能傍得神医这根稻草半分关照就算占了天大便宜，为防牵扯出更多事端来倒也只能委屈神医先准备着用祂这白捡来的蛇丹入药，需着多耗些时辰炼药也实属正常，是以这蛇未敢流露丝毫催促之意，仅捧着新烹茶水立在窗下呆愣出神，似是慷慨余了副人皮蜕下来。
不愿告知旁人己身有异还罢，万年实在不晓得自己作为山上唯二活物之一为何也被教主算作了外人。此事祂当然心存怒意，只是不便当面向那人发火——名义上傅燕总归算个主子，影卫并不希望山下的朝廷爪牙远远探见二人生隙再打将上来教对方伤身更甚。
那白芷大夫才启了屋门就见司茶人正端着滚烫茶水敬职敬责做着个守卫石兽，知祂脑中混沌得紧恐生妄念，慌忙夺了瓷杯归至矮柜，又反手将一池猩红怼至妖蛇面上。
“老身这药怕是比你手上春山银叶金贵。既急着救人性命，为何还要留恋一盏茶水？”
祂掌中捧着的那千方百计炼成的妖异药汁盛在小盏中不过浅浅一层，显是供给蛇身吸食的物事，怎奈对面之人听了神医此言更是踯躅起来，无有半分化形念头，甚至大起胆子同祂对视。
“您观这茶可与药性有何忌反？”
寻常药物掺着茶水难免要教效力受些影响，严重起来直将药性转了也是有的，白芷自是不信这甘愿以丹救主的忠心影子执意在此厢紧要关头耍起性子仅是为着来讨嘴上一口欢愉。
好个一箭双雕的计策！
祂心知眼前这年青人只怕是又对己身蛇型犯起难来生怕惹人厌恶，如若那不夜侯对药效无碍索性想借着救人一事再教身体出些岔子于祂这药庐里赖上些许时日，免得到时与那人直面相对落下嫌隙。
偏生此事实在怨不得别人，正是先皇帝与如今圣上于妖灵一事的微妙看法才闹得大瑜上下忌讳如此。
一条藏匿身份的妖蛇既是为着免遭身边人猜忌才不忌后果求祂遮掩，祂应着众生那救困扶危的神医名号也不便阻拦——幸亏自己于药性相恶一事颇有造诣，这大夫倒尚有些成全对方的把握。
“祢可决心已定？”
白发医者怀揣试探心思当着影子的面将袖中模糊物事投进了茶盅，意料之中得见对方毫无顾忌将杯中液体一饮而尽，便不再多言。
饮罢掺了东西茶水的青蛇赶在院中无端声响靠近屋门前匆忙化回原形溺进了那碟掺着主子精血的宝贵仙药里。
作者有话说第3章 药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