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反后喜提一狗》醉别西川

5、梅花烙

　　裴云追一行大摇大摆地来到城门，例行检查时，自称“生意人”。

　　爆出这个身份后，裴云追敏锐地发现城防的兵将目光一闪，递来了一个会意的眼神，原本要过的层层盘查也一切从简，那城守还低声为他们指路:“卫大人府上在这个方向。”

　　一路放行，待到无人处，裴云追才幽幽开口:“乔大人，您这太守混得可真够差，城防这么多兵都认不出你。”

　　乔新明苦笑:“不都跟您说了，陵州早是卫家天下，自从我上回给您开了城门，卫敬就把我的人撤了个光，如今的陵州城更是铁桶一片，只知有卫，不知太守。”

　　“你可知道我为何自称生意人？”裴云追瞥他一眼。

　　乔新明:“将军是为试探卫家是否私售赤乌矿。”

　　“还不算太笨。”裴云追不再开他玩笑，正色道:“虽然早有预料，但猖獗到如此地步的，我还是头一次见。”

　　她并未外露什么情绪，但一直默不作声、只当透明人的贺兰少微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怒火。

　　他试探着开口:“陵州既是铁桶一片，那我们的假身份恐怕瞒不过去。”

　　裴云追听出他言外之意，却不回答，转而吩咐紫竹:“若有变故，你盯着他俩。”

　　她指的是乔新明与贺兰少微。

　　乔新明不通武艺，而贺兰少微被她制住了膻中大穴，无法运功提气。

　　这话里的意思紫竹明了，到了贺兰少微耳朵里却有了别的意味，成了仍受怀疑的证明。

　　他也不气馁，只顺从地接受安排，一路随队进了客栈。

　　“今儿个不得巧，只剩三间房。诸位客官不妨挤挤。”小二取出三张房牌，在柜上一字排开。

　　裴云追略一思索，勾了勾手指。

　　乔新明正纳闷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看见队尾的贺兰少微慢吞吞走了过来。

　　绿纱紫竹眼观鼻鼻观心，低头装透明人。

　　裴云追嫌贺兰少微走得太慢，眉间闪过一丝不耐，一把将他扯了过来。

　　“我和他一间，乔兄和紫竹凑合两晚，绿纱单住，没问题吧？”裴云追眼神如刀，扫视一圈后把银子甩给小二:“带路。”

　　裴云追在前面健步如飞，乔新明只得缀在后面和紫竹偷偷说小话:“紫竹兄，将军这是……”

　　紫竹面无表情:“将军亲自看管战俘，并无不妥。”

　　“不不不，这个问题暂且不论。往日在朝中，贺兰少微不是将军的死对头吗？他们这气氛不对啊！”

　　绿纱在旁边憋笑得辛苦，怜悯地看了一眼仍在鼓中的乔新明，三两步跑远了。

　　只剩紫竹仍面瘫着一张脸不再说话，活像一只锯嘴葫芦。

　　入夜，裴云追把灯熄灭，从榻上扔下一床被，砸了贺兰少微满怀。

　　“睡吧，别说本将军苛待战俘。”

　　贺兰少微在地上和衣而卧，黑暗中裴云追看不见他担忧的眼神。

　　深入敌营，敌众我寡。在这样一个时刻可能暴露的时间里，按理是不容安睡的。但裴云追一身轻松地合上了眼，不久呼吸便绵长了起来。

　　贺兰少微认命地叹了口气，强打精神警惕着风吹草动。

　　四更天，万籁无声。

　　一支竹管斜插入室，房间中腾起无味的烟。

　　贺兰少微眼皮猛地一抬，睡意全消。他翻身而起，两指一钳便绞断了竹管。

　　他屏息绕至塌前，想要拍醒裴云追，左耳却一动感到了风声。

　　偏头的瞬间，一支弩箭破空而来，擦过他的侧脸后死死地钉在墙上。

　　贺兰少微从入墙长度与尾羽的颤动中立即判断出，这是由十步弩射出的箭矢。

　　他转头大吼:“裴云追！”

　　塌上无声无息。

　　贺兰少微心中一紧，这么大的声响都不醒，裴云追怕是着了道。

　　窗外破风声又响，贺兰少微手无寸铁，情急之下向榻上一扑，试图以血肉之躯挡下这一箭。

　　“这么着急投怀送抱？”低哑的调笑声从他怀中响起，贺兰少微在黑暗中看不清裴云追的眼睛，却能感受她温热的吐息。

　　随后是清脆的碰撞声，裴云追不知何时拔剑出鞘，挡开了这充满杀意的一箭。

　　裴云追听见贺兰少微急促的心跳，头一次懂得了心若擂鼓这个词。

　　她抚摸身前人的额角，果不其然又是一手湿热。

　　“我若死在这里，你就自由了，西北之危亦能解决，不是吗？”

　　贺兰少微在喘息中回过神，意识到裴云追早已醒来的事实，头一次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知道他们要杀你还敢装睡，万一没躲过去会有什么后果你知不知道！”

　　裴云追将他一把推开，坐起身来。明净月光从破窗中透过，映射出雪白的剑锋。

　　她摩挲着手中长剑，语气沉了下去:“贺兰雪，记住你的身份，一个奴隶还想做我的护卫？”

　　此时窗外传来重物倒地的声响，裴云追走近桌台，点起了灯。

　　几息后紫竹推门而入，剑上一片鲜红。

　　“主子，都处理好了。”

　　“扔远点，别脏了店家的院子。”裴云追摆手道。

　　待紫竹走远，裴云追才转身看向榻边的贺兰少微。

　　他低着头，脸上的擦伤没有及时处理，鲜血汇积在下巴，正一滴滴砸在榻上。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裴云追居高临下，俯视他乌黑低垂的头发。

　　“留下做我的奴隶，还是回去做你的将军。”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我的答案。”贺兰少微轻声答道。

　　裴云追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房间，再回来时却端着一盆碳火。

　　“贺兰雪，记住你今天的选择。”裴云追将铁器从火中取出，粗鲁地扯开了贺兰少微的上衣。

　　铁器触及皮肉的瞬间，贺兰少微抑制不住地痛呼出声。不多时，焦气从他左肩散出，隐有“呲呲”的灼烧声。

　　待裴云追停手，将烙铁拿下时，贺兰少微双眼失神跪坐于榻间，肩上是一朵血迹斑斑的梅花。

　　“从此以后，便没有燕都令贺兰少微了。”裴云追撂下这句话就走。

　　屋中的贺兰少微缓过剧痛，只垂头看自己左肩上的梅花。

　　裴云追踹开另一间亮灯的房门，看见绿纱紫竹和乔新明围着桌上带血的弩机窃窃私语。

　　见她来了，乔新明眼睛一亮道:“将军，你来的正好。这是紫竹从刺客身上搜来的弩机，状似天机署制造的十步弩，射程也相当，卫敬这老东西是从哪儿弄到的？”

　　裴云追顿了顿调整好心情，接过弩机略一摸索便觉出不对来:“这底下刻了东西。”她指着机身接缝处说。

　　乔新明定睛一看，那里果然刻着一行弯曲的文字。

　　“是楼兰文。”裴云追说。

　　“卫敬这混蛋！”乔新明气炸了毛，愤道:“他走私赤乌矿也就罢了，竟然和楼兰沆瀣一气，这是赤裸裸的资敌！”

　　“待明日，我们去会会卫家人。”裴云追右手叩桌，转头看向绿纱。

　　“你帮我回复齐国来使，就说贺兰少微已死，让他们别再来了。”

　　绿纱瞪大了眼睛:“小姐，你怎么……”

　　裴云追不和她对视，又默默转过脸来，但语气还在强撑威严:“让你去你就去，别那么多问题。”

　　绿纱不敢再问，只默契地同紫竹对了个眼神，便听到裴云追继续说:“现在这里只有我新收的奴隶，雪。”

　　乔新明不通旧事，但也从这几句话中感到了惊涛骇浪。

　　燕都令贺兰少微，旧称贺兰雪。自他及冠后，便少有人知了——毕竟雪之一字，实在不像一军之将该有的大名。

　　裴云追此举，更像是一种羞辱。

　　乔新明设身处地一代入，不禁怜悯起他来——自古落到死对头手里，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前两年贺兰少微不知给他们添了多少麻烦，这回见他落魄，乔新明却生不出什么落井下石之感。

　　近日相处几乎颠覆了他对贺兰少微的认知。旧时燕京，贺兰少微是占尽风流的贵公子。临安十四年，齐帝泰山封禅，设擂比武助兴。最终贺兰少微枪挑十一将，龙颜大悦，特封燕都令，一时风头无两。

　　那张风流明朗的面目逐渐模糊，最终成了这个沉默温和的囚徒。

　　最后还是绿纱迟疑着开口打破沉寂:“您不会是用了那个吧……”

　　见裴云追沉默转头，她眼睛慢慢亮了起来:“您决定了！梅花……？”

　　“绿纱，慎言！”紫竹低喝道。

　　裴云追含糊道:“反正就那么回事，你们别多嘴。”

　　一屋三人心照不宣，剩下乔新明一头雾水:“什么？”

　　裴云追装没听见，大手一挥:“都歇了吧，明儿个赶早。”

　　翌日清晨，裴云追一身轻快下了楼，后面跟着神色如常的贺兰少微。

　　“走，吃茶去。”裴云追目标明确，带着一行人直奔远庭街口的茶楼，不远处便是卫府正门。

　　此时天色尚早，大门紧闭，街上难得空旷。裴云追像普通的食客一般，只管低头吃茶，有时余光瞥向添茶的贺兰雪，便凭空生出些腐蚀人心的惬意来。

　　绿纱紫竹也本色出演，一个娇俏丫鬟，一个木讷侍卫，剩下乔新明手足无措，让碗中茶水沾湿了木桌。

　　一盏茶的时辰过去，裴云追耳朵一动，敏锐地听见了墙内骚动。

　　不多时，卫府一道侧门被人轻手轻脚地打开，探出了一个少女的脑袋。

　　她一身柔软棉衣，却遍是违和的脏污，发丝凌乱披下，半藏住雪白双颊。

　　见左右无人，少女长出一口气，随后径直向街上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