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反后喜提一狗》醉别西川

4、风上鸢

　　“将军，我的亲将军嘞，这都三天了，您倒是给个准信啊。”乔新明苦着张脸左右踱步，把前院的草踩平了一片。

　　裴云追在院中躺椅上，老神在在地望天，全不管边上那位的死活。嘴里跟念经一样说轱辘话：“我知道你急，但是你先冷静冷静。陵州是我的地盘儿我都不急，你这算什么，皇帝不急太监急？”

　　说完她又装模作样地捂嘴：“怎么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你就当没听见，我是万万不想当那劳什子皇帝的。”

　　乔新明被她气笑了：“难道我就想做太监？”

　　“非也非也，我这是让你放松一下，别老绷着张脸在我眼前晃，影响心情。”裴云追摆手转头一气呵成，在躺椅上只给乔新明留了个背影。

　　乔新明也不想管她叫将军了，幽幽道：“你这副样子真该让手下那些兵都来看看。”

　　“控制一下情绪啊，好歹也是个太守。我不是说让你等等吗，山人自有妙计。”裴云追叹了口气，继续望天。

　　“那请问裴将军，您这三天里都想出了什么妙计？入冬在即，再拖下去陵州的百姓就来不及了！”

　　裴云追：“很明显，我在等消息。”

　　乔新明深吸一口气，刚想开口眼前便出现了一根示意噤声的手指。

　　裴云追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她看向天际尽头，语气不复方才的调侃。

　　“嘘——消息来了。”

　　乔新明呆愣在原地，心神被空中那只鸟儿占据了个十成十。随着那只鸟的飞近，他的眼神也从呆滞逐渐染上狂热。最后他猛地回头，看向身边抱臂而立的裴云追，几乎是喜极而泣。

　　“将军……玄沙……”他来不及组织语言，但裴云追在这两个词中精准地捕捉到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没错，我成功了。”她勾起一个矜持而不失傲气的笑，落在乔新明眼中简直比日光还耀眼。

　　乔新明第一次见到裴云追是三年前，临安十五年的一个午后，那一年他刚刚进入天机署，成了文澜公的门生。

　　如果说世上有文痴武痴，那等价到乔新明身上就是不折不扣的“发明狂”。从儿时接触赤乌矿的那天起，他眼睛里就再也放不下其他东西了。

　　他废寝忘食地研究这种新能源，为了购买原料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

　　在本朝，购买赤乌矿石是一件十分奢侈的事情，它昂贵的价格让平民望而却步，但至少向外发售。而经过“天机署”加工的赤乌粗矿则属于皇室专供、军机资源，私人购买加工后的粗矿一律视为走私，是杀头的大罪。

　　乔新明少年时深深地感到了赤乌矿石的局限性——块头大、燃烧效率低，不过是一种高级的煤矿。他可以用赤乌矿改善生活，但无法继续更精密的发明。

　　虽然身在乡野，但他也会从邸报里、从茶楼饭后的讨论中得知京中最新的消息。哪个王府又得了御赐的机关鸟，哪个公主又托天机署做了一批琉璃灯……这些小巧的装置是无法用赤乌矿石制作出来的，更别提武器。

　　于是他在二十岁那年铤而走险，托人暗中购买了一批赤乌粗矿。

　　果然，得到粗矿后他也能做出那些小巧的灯和摆件，甚至能将弩机改造得更有杀伤力。

　　可他陷入了更大的疑惑——天机署出品的赤乌粗矿也只有这点效果吗？赤乌矿已经开采了几十年，技术竟然没有太大的进步。

　　走私的那批粗矿很快就用完了，他决定自己改良提炼赤乌矿。

　　这个决定做出只需一瞬，而实现用了八年。

　　二十八岁，他凭借燃烧效率更高的赤乌粗矿得了文澜公青眼，从一介白衣破格录入天机署，他以为自己的抱负即将实现。

　　更高效的燃烧，更少的矿石耗损，更精妙的发明，更有威力的武器……以及更少的伤亡。

　　他知道，为了开采更多赤乌矿，整个西北十二州都已沦为地狱。百姓被征为矿奴，家破人亡不知凡几。如果有更精炼的能源，是否对赤乌矿的需求就不会那么高了？

　　可当他兴致勃勃准备大展拳脚的时候，文澜公给他的任务却是:永宁公主想要个新的机关兔。

　　在做了无数个取悦皇室的小玩意后，他突然发现一个事实:自己改进的赤乌粗矿并未推广应用，天机署上下依旧在使用低效的燃料。

　　他找到了文澜公，在声声质问中刘景仁终于不耐地抬起了眼皮:“你真的以为天机署没人精炼过粗矿？想想自己为什么能站在这里吧。”

　　原来不是不会，而是不能。

　　所有能够提炼精进矿石的人，都被征召进天机署，可并不是深造，而是囚牢。

　　他的世界在那一刻破碎，浑浑噩噩间，一只冒着烟的飞鸟坠落在他面前。

　　“抱歉抱歉，没砸伤你吧。”巷口的人火急火燎地向这跑。

　　乔新明一眼看出，这是一只过载的机关鸟。他心里生出一丝不敢置信:以天机署的粗矿为动力，这只鸟不可能如此小巧逼真，更别提高飞——他曾做过很多个鸟形的小玩意儿，鸟肚要做得极大才能容下足够的粗矿，即便如此也只能离地两三米。

　　他捡起冒着烟的鸟，抬头问那个跑近的人:“这不是粗矿能达到的效率，你用了什么？”

　　撞进他眼中的，是一张少女的脸。乔新明官职太低，并不认得这是英名远扬的骠骑将军裴云追。而裴云追这天一身闺阁小姐的打扮，说是十八九岁也能取信于人。

　　“嘘——”记忆里的少女同眼前人渐渐重合，声音从遥远的过去传来。

　　“这是我正在提炼的新燃料，不过还只是半成品，叫做玄沙。”

　　后来当他引为知交的少女摇身一变成了大将军，乔新明才从那次初遇中咂么出滋味来:裴云追这厮是蓄谋已久，故意穿成这样在那里等他的。

　　可他不介意这点小事，在裴云追这里上了千百次的当他都不在乎。唯独一件事裴云追不能骗他，那就是关于玄沙的承诺。

　　乔新明为了这个承诺追随她一路至此，而今终于如愿。

　　“如今的风鸢，不会再坠落了。”裴云追看出他眼中的千言万语，笑着接住了落地的鸟儿。

　　她从风鸢腹中取出一封信来，快速读完后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

　　“新明兄，现在我们可以动身去陵州了。”

　　陵州位于十二州北端，接壤楼兰，赤乌矿储量位居第三，乃险中富贵乡。

　　裴云追早早把乔新明安在了陵州太守的位置上，兵临城下那日，城门大开，把卫家人死了个半死——梁子就是这样结上的。

　　卫家在陵州做了几代的土皇帝，架空了数任太守，乔新明上任一年也没见有什么动作，所以他们默认又是一个好拿捏的，却没想到这厮暗搓搓坏了大事。

　　城门一开，铁骑之下谁敢有小动作？卫家只能含泪称臣，想着送走了裴云追这尊大佛再做计划。

　　裴云追忙着平定十二州，自然不会在陵州逗留太久，而这次再来却发现，陵州已成了人间炼狱。

　　“卫敬这老畜生怕您掀了他的老窝，这几个月将大半个州的百姓都强征成了矿奴，准备捞一笔大的。”乔新明在虎帐中愤道。

　　大军行进缓慢，裴云追为抢时间带一千轻骑先行陵州，如今已在陵州城外扎了营。

　　“三万甲兵过几日才能赶到，陵州城内是卫家的地盘，家兵也有数千，就看他们能不能沉得住气了。”裴云追铺开城防图，指着卫府道。

　　“我们先进城试试水。”沉吟片刻，裴云追下了决定。

　　“将军万不可只身犯险！”一旁随行的范大樾苦口婆心，“我们要来收拾他，卫敬不可能没听见风声，他若铤而走险可能对将军不利啊！”

　　裴云追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要的就是他狗急跳墙。”

　　随即她正色道:“陵州矿脉图在他手里，有了这图才能说是真正掌控了陵州。他此时越是动作，越能产生破绽，拿矿图的机会就来了。”

　　越想越起劲，裴云追一拍桌就下命令:“老范你留下看家接应，我带绿纱紫竹去看看城中情况。”

　　乔新明弱弱出声道:“将军……”

　　裴云追闻弦歌而知雅意，大方道:“行，把你也带上！”摸了摸下巴，她突然停顿，嘀咕道:“我得再给你配个护卫。”

　　带上贺兰少微，是裴云追的私心。

　　在她的计划中，处理好陵州之事就该放他回去换粮，探子也好无辜也罢，最好是此生不复相见。

　　那在这最后的短暂日子里，她允许自己成全那点微末私心——不过是多看两眼。

　　于是乔新明瞪大了眼:“等等等等——让他做我的护卫，您没说错吧？”

　　裴云追靠在帅椅上，气定神闲:“你看我像在开玩笑？”

　　“贺兰少微要是看我不顺眼，一个手指就能摁死我吧。”乔新明苦笑。

　　“放心，绿纱紫竹都盯着呢，再不济不是还有我？”裴云追压低声音:“帮我试试他。”

　　她一副成竹在胸运筹帷幄的样子，成功地把乔新明忽悠了过去。搞定一切，裴云追拍拍屁股回了帐。

　　最近贺兰少微老实不少，没给她添乱，裴云追对他就多了几分耐心。

　　掀开帐帘，贺兰少微照例锁在帐中，见她回来，眸光亮了亮露出一个笑来。

　　“将军。”他喊道。

　　裴云追并不应他，榻上一坐便喝了口水，入口尚温。

　　这些小事贺兰少微从来都做得很好，她囫囵喝了半壶，心里无不遗憾地想道。

　　放下杯她才闲话似地开口:“明日我带绿纱紫竹他们进城。”

　　贺兰少微果然抬头看她，眼神中带着急切:“将军三思。”

　　裴云追抬着下巴看他，没出声。

　　“陵州险恶，万事当心。”贺兰少微沉默片刻说。

　　“没有别的想说？”裴云追走近，撩起他一缕头发搓在指间把玩。

　　贺兰少微仰起头来，气息略有不稳，:“如果一定要去，带我一起，云追。”

　　他看着裴云追的神情，准备迎接责骂，却未想听见了一声轻笑。

　　“既然这么想去，本将就勉为其难带上你吧。”

　　看着贺兰少微不可置信的表情，裴云追心中暗笑。

　　贺兰少微这时也回过味来，他也不戳穿，顺着裴云追接着装惊讶。

　　“既承将军恩典，自当以命相护。”

　　只有这句话，他说的很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