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花台》冰巷十书

31、折腰（3）

　　宋见离一怔。

　　她注视着沈渡，而关君更是疑惑，按沈渡来说，她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一环，死了也没什么，两人今日才见第二面，他却为她祈祷。

　　很难让人不猜想什么。

　　她道:“王爷这是何意？横竖你都没有理由为我祈祷。”

　　“没有理由就不能了？”

　　她心中一跳。
　　前去插香，他的目光仿佛能看穿她的一切，她余光瞥到他在看她，眸色微动，身姿单薄轻盈，一袭风吹了，她不禁颤了颤身。

　　等她回首时，沈渡却不站在那，只有关君怔愣地瞧着他，他打量着她，仿佛对她很好奇。

　　面纱下的她是什么样的？

　　她只觉身后一凉，但仿佛有一种温热的气息氤氲起来，她转过身来，她与沈渡的身体近在咫尺，她的身体微微怔住。

　　她向后退去半步时，险些摔倒，她的眼底闪过一丝错愕，向后倾倒之际，一只有力的手握住她的手腕，恍然间，加重了力道。

　　他将她揽入怀中，可她依旧在挣扎，待她站稳后，即刻后退了一步。

　　她垂下眸子。

　　殿外的雨淅淅沥沥，清风挟着雨水，滴在窗户上，凝成一股水路缓缓向下，轻柔的雨滴落在屋顶上，顺着层层叠叠的苍黑色瓦片流下，落在门前的石阶上，飞溅如珠，声似击玉。

　　关君提醒道:“王爷，下雨了。”

　　沈渡静静地盯着她，她抬起眼睫，撞进他的视线里，她深吸一口气，道:“雨势渐大，王爷早点回去。”

　　半晌，他看向关君，凛声道:“拿伞，回府。”

　　“王爷，有别。”

　　沈渡一听，蹙起眉，开口道:“什么有别？跟我回府。”

　　言罢，便要作势拉起她的胳膊，她退后半步，她眨了眨眼睫，道:“王爷请自重。”

　　他不想听她说一些冰冷的话，而是直接拉起她的手腕，大步向门口走去，顺势接过关君手中的伞。

　　她想要挣扎，可他的力道反是加重了些，此刻，沈渡已打开了伞，拉着她走下石阶，完全忘记了关君。

　　他在殿里喊他，可他似完全听不见似的，一边顾着打伞，一边还要拉住她，怕她跑了。

　　沈渡似乎，很怕她再次离开……

　　雨水落在伞上，顺着流下来，她甩开他的手，微微张唇，她抬起眼看着他，眼里失了柔和，而是泛起一层水光。

　　她深吸一口气:“沈渡，你在玩我吗？”

　　“不是。”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没了刚刚的气势。

　　她清楚地听到他的心跳与雨水交织在一起，这次，她没有避开他的目光，她向他走近一步。

　　她清了清嗓子，道:“我想杀的人很多，你怎敢确定没有你？倘若有一日你阻止我报仇，我就杀了你。”

　　他迟疑半晌，酌字酌句道:“所以你去当怡春楼是为了报仇？”

　　宋见离轻笑一声，眉眼间冷下几分，她道:“花魁年年都要选，倘若不握住机会，如何攀进权贵的宫殿。”她语气很认真，“我想要的是报仇。”

　　“你信了这话？你当真以为当上花魁便可进宫？不过是骗骗人的罢了。”他放缓了语气。

　　“我与你不同，以你的本事，想做什么都办得到，你忘了？北幽亡事难道不是你一手下的局？”她的语气自然，从中愈有些疑惑。

　　“你一直以为是我背叛了你？”他不悦地低声。

　　宋见离一颤眼睫。
　　难道不是他嘛……

　　她心候然一跳。
　　她咬咬牙，刚要说什么，却被沈渡抢先一步，他道:“是昭浥想打个北幽措手不及，那日你离开后，他们发现了我，将我带了回去。”

　　“我……”她支支吾吾说出来一个字，觉着有愧，她这才明白，北幽亡事，与他无关。

　　她想起那日，她捅了他一刀，她误以为是沈渡背叛了他，她认为，沈渡也觉得那件事莫名其妙吧。

　　“是我太不理智了。”她的声线很轻，垂下眸子。

　　她的脸色逐渐没了什么情绪，而是淡了几分，怡春楼的姑娘们常以浓妆艳抹，可她今日有些不一样，她一身素色，鼻子高挺，唇瓣也不是殷红的。

　　她恍然觉得，
　　自己是个劫。

　　她后悔了，
　　后悔不知实情，却捅了沈渡一刀。
　　有时候，她也常常担心，沈渡会因为这件事去恨她，厌恶她，可见了面之后，沈渡就像没事人一样，完全没有想杀她的行动。

　　她从来不是出淤泥而不染，现如今没有能力自保，生死的权利离她渐行渐远。

　　“十四姐！”一道清凌凌地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宋见离顿了一下，回头望去，那是怡春楼的五姑娘，她一袭葵花色长裙，眉眼间尽是灵动活泼，眉梢眼间都是浅浅的笑意，她举着一把青色的伞，小跑着向她跑来。

　　地面上坑坑洼洼的小水坑里溅起水，打湿了她的裙角，她看起来比怡春楼的姑娘们都要小，按其它的说，也不过是个稚嫩小姑娘。

　　她自幼父母双亡，家中只剩她一人，十三岁的她尚是可怜，无人照顾她的生活起居，是灵嫣见她可怜，带回了怡春楼。

　　怡春楼的姑娘们大多数是无家可归，没有能力生活的人，灵嫣心善，收养她们，她给了她们可以生活的地方，同样也要付出什么。

　　此刻，五姑娘已出现在她的面前，宋见离颤了颤眼睫，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五姑娘的视线落在沈渡身上，顿时眸光一亮，不禁攥紧了伞柄，扬起一抹笑容，尽显温柔，仅欠了欠身。

　　五姑娘道:“姑姑见你多时未回，我担心你出什么事，便出来寻你。”

　　宋见离侧了侧身，轻声道:“我先走了。”

　　沈渡刚想伸出手挽留时，她却离开了他的伞，头也不回地跟着五姑娘走了，他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清风徐徐，她的衣衫随风摇曳，恰如他的心摇摇欲坠。

　　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他的指尖缱绻一下，失落的收回了手。

　　他转过身离开，殊不知一双炽热地目光落在了他身上，停滞一瞬，好像风月分离，不是诀别，是为了下一次的见面。

　　不过一会儿，她便移开了视线，五姑娘好奇地问道:“十四姐怎么同陵王在一块儿？”她的声音微糯娇脆。
　　眼神中满是好奇，她眨了眨眼看向宋见离。

　　她举着伞，沉默一瞬。

　　沈渡正回眸望着她，清冷感慢慢将他包围起来，雨势浩大，雨水打湿在伞上，顺着伞檐缓缓流下去，宋见离低眸望着落下去的雨滴，她选择不回答五姑娘的话。

　　五姑娘一脸疑惑，她的身影渐远，他偏过头来，向陵王府走去。

　　她好像一遇到事，只会选择沉默，不是没长嘴，而是一件事真正发生在一个人身上，那个人也只会沉默。

　　可两人之间，最需要的便是一个人说出来，她不想沉默，他也不会忍着。

　　回到怡春楼时，只见灵嫣一袭鹅黄色薄衫大厅转来转去，许是因为宋见离好久没回来，见到她回来顿时眸光一亮，连忙上前握住她的手。

　　五姑娘此刻正在收伞，见灵嫣过来，连忙欠了欠身，婉婉一笑。

　　今日大雨滂沱，所以也没有人来怡春楼寻乐，大厅内静得很，只有她，灵嫣，五姑娘三人。

　　宋见离一怔，轻声道:“怎么了？”

　　灵嫣松了一口气，道:“只是见你多时未归，有些着急罢了，对了，十三，你刚刚去哪了？”

　　宋见离眉心微动。

　　灵嫣突然叫她十三，而不是十四，顿时把她给搞不会了，她以为灵嫣上了年纪，记错了，她被她逗笑，开口道:“姑姑记错了？我是十四。”

　　灵嫣抚摸着她白皙的手，语气莫名的有些温柔，她开口道:“阿七她犯了糊涂，现如今已不是怡春楼的人了，你自然而然是怡春楼的十三姑娘了。”

　　从第六位姑娘开始，往后顺序都往前进一位，七姑娘走后，宋见离自然不是十四了，可她似乎不太习惯这个名字。

　　她被叫了四个月的十四，突然一天的事，被人叫十三，突然有些不太习惯。

　　她怔了怔，她浅淡眉间的笑意终于柔和下来，嘴角抽了抽，但还是认真道:“十四被叫惯了，以后还是唤我十四吧。”

　　言罢，便上了二楼。

　　五姑娘撇了撇嘴，走到灵嫣面前，扯了扯她的袖子，娇嗔道:“不知她今日又抽什么风，我寻她时，见她和陵王殿下举止亲密，不安好心。”她不禁翻了个白眼。

　　宋见离深知，这怡春楼的姑娘们表面上迎合讨好她，但也怀揣别的想法，无一人对她真心，那些男人送她的珠宝全被她们偷了去，可她却毫不在意。

　　她在意的只是复仇。
　　原本她只有一个目标，
　　但现在不同了，她有两个目标。

　　灵嫣拍了拍她的肩，向宋见离的卧室探了探头，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她别说了。

　　整一日，她都心不在焉的。

　　她将自己关在屋内，不让人进，自己也不出去，她以生病为由，楼下时不时传来姑娘们的娇笑声，或是男子爽朗的笑声。

　　他们寻欢作乐，怡春楼的姑娘们也只不过是他们的玩物罢了，更是有人吹嘘，要娶这里的心仪姑娘做侧夫人，像这样的人，一个月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可怡春楼的姑娘信以为真，认为自己比旁人高一等，她一等又一等，却什么也没有。

　　只知花天酒地的人，都戴着一副面具。
　　面具之下，才是他们的真面目。

　　这两日，她在屋子内，能听到几位姑娘的议论声。

　　“你说她怎么还不出来，将自己关在屋子内好几日了，怕不是得了什么病吧，哈哈哈。”

　　门外传来几位姑娘的嘲笑声。

　　她坐在桌案前，手渐渐握成一个拳头，怒火在心中燃烧起来，恕不能灭。

　　门外的三位姑娘还在往屋子里眺望，突然，房门被打开，映入眼帘的是宋见离那张清绝的脸，眉间大气端方，虽被面纱遮住半张脸，但依然能够看见她的美。

　　几位姑娘顿时慌了神，连忙对她扬起一个尴尬的笑容，可她看着她们只觉得恶心，在她眼里，不过是一群牙尖嘴利，恶毒的人。

　　她不禁讽刺般的轻笑，她看着她们，眉间有一股不可察觉的笑，她开口道:“不过是一群妄想攀上枝头当凤凰的姑娘们，在我眼皮子底下议论我，小心我撕烂你们的嘴。”

　　“全部给我滚开！”

　　她向她们挑了挑眉，许是楼上的动静太大，引来楼下人的注目，顺着声音来源向二楼望去。

　　楼下人议论纷纷，她听着有些烦躁。

　　灵嫣见状，急忙上楼，急切问道:“这是怎么了？闹矛盾了？”

　　她的语气明显是在谴责宋见离，有意偏袒另外三位姑娘，可宋见离还是她的摇钱树，话也不能说的过于明显。

　　“今日怡春楼可是又出一场纠葛戏啊。”

　　一道凛声落入怡春楼，宋见离一顿，这声音她最熟悉不过了，她愕然抬起眼帘。
　　是沈渡！
　　身后是关君和几个侍卫，
　　关君手中正拿着一个盒子。

　　沈渡身着一身黑色直襟长袍，在风中轻动，只见得他身姿欣长，眼睫如鸦羽，根根分明，他抬起眼，对上她的视线。
　　带了一股寒意，让人不寒而栗，他扯了一个不咸不淡的弧度。

　　刚刚楼下几位看戏的人，纷纷没了兴致，陆陆续续的离开了怡春楼，甚至不敢抬眼去看他。

　　灵嫣顺着声音来源望去，见到来人是沈渡后吓得愣住了，对一旁的人道:“看见陵王还不赶紧下去。”

　　几位姑娘欠了欠身，柔声道:“知道了。”

　　宋见离这才回过神来，跟着灵嫣下去，她垂下眸子，心中泛起愧疚，她不敢去看她。

　　灵嫣顿时扬起一抹笑容，眼底飞闪过一抹光，她语气很轻，明显是一副很怕沈渡的模样，她开口道:“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莫非您对我这儿的姑娘们感兴趣，要真是这样，那可就好办了，但是这价钱……”看向沈渡时，明显是意有所指，她不禁对后面几位姑娘扬起笑容

　　“真是个见钱眼开的人。”他看向宋见离离，可她依旧低下头，她身后的三位姑娘误以为在盯着自己，顿时眸光一亮，对他扬起娇嗔的笑意。

　　可沈渡全当看不见。
　　“我想要十四姑娘。”他低沉地声音有了一丝起伏，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宋见离心尖一颤。
　　他这话分明是有意而来，想要她！

　　宋见离猛地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深邃清冷的双目，颤了颤眼睫，想张唇说什么，但又不知说些什么，她的衣裙随风摇曳，她的指尖不禁蜷缩一下，她没曾想到沈渡今日会来，也没想到，会说这样的话。

　　“可这……十四姑娘只卖艺不卖身。”灵嫣顿时拉下脸来，逐渐冷下脸来，三位姑娘也怔住。

　　沈渡扫视了灵嫣一眼，让她头皮发麻，后背一凉。

　　她清楚，她要是惹个不高兴，就算杀了她，也没人会把她怎么样。

　　“十四姑娘可愿意？”

　　灵嫣立即上前拉住宋见离的手腕，她顿时懵了，一丝暖意绽在她的手腕处，灵嫣将她推搡进沈渡的怀中，她一时站不稳，此刻，沈渡那双有力的手已经扶住她的腰肢。

　　宋见离顿感一股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屏住呼吸，她错愕的抬眸，眸光微动，她与他距离很近，再加上她抬起头，若非面纱隔着，唇瓣几乎可以相碰。

　　她紧紧贴着沈渡，她的影子落在他的眼眸。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向后退了一步，她眼底闪过一丝慌乱，慌乱让她咬紧下唇。

　　沈渡问道:“十四姑娘不愿意？”

　　她被提名，愕然抬起头来。
　　要知道，
　　这条路，睁开眼，便是一去不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