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 6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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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漾离开时面色并不善，众人皆不敢去触霉头，唯独苏念奴在院门前唤住了她。
此时苏与安已被她打发先行离去，仅留了她一人在门前，莲白绣金的衣裙匿在雪地中，更彰显她乌发如云，瞳黑唇红。
“郡主欲往雁北，我只是有些话想与你谈谈。”
陈漾自认无话与她细说，不由皱眉。
“将军与周太守，郡主更愿意信任谁？”苏念奴并未浪费时间寒暄，反而单刀直入地问。
她语气放得很轻，散在寒风却压得陈漾心中沉甸甸地，几乎令人喘不过气来。
袖下的手被捏紧，陈漾心中生出不服气，忽而咬牙切齿问：“苏念奴，你可是认为我什么也不懂？”
“你想查出此案真相，为你父亲洗清冤白。”看着她平静的模样，陈漾心中便生了怒。遂踏前一步，盯着眼前人的眼眸中盛满了火，“我也一样！我也期盼找出此事真相，为我父亲报仇！无论此人是谁，是周伯父抑或是其他，我必定不会原谅他。我虽长在洛京，却并非那些世家之子，只懂风花雪月，贪图一时之好，你别妄图看低我！”
“既然郡主心中有此觉悟，又为何气恼将军怀疑周太守？难道不是因为郡主信任周太守么？”苏念奴反问。
陈漾盯着她的脸，面色晦暗未明。紧抿的唇微启：“你到底想说什么？”
“只是想提醒郡主一句。既是为了寻到真相，万不可让周太守疑心你的目的。”苏念奴轻叹一口气，缓声道，“这不仅是为你，更是为了将军，为了平陵的安危。盼郡主此行三思。”
陈漾如今已失父母，实在太容易钻入死胡同中胡思乱想。赵破奴既是义兄，自然不愿陈漾如此活。会同意让陈漾亲自去雁北，便是盼着她能亲自看清真相，思考其中曲折，成为心智坚定之人。
苏念奴看透了赵破奴的心思，才会留在此处提醒陈漾。
因为她知道恨会令人盲目失智，而处于孤立无援之地会令人忌惮一切。若是不曾做好准备，在得知真相那刻会把人击溃。陈漾如此直来直去的性子，在雁北若有不慎，怕是会出事。
陈漾对她的提醒感到别扭，皱眉反驳：“此等事何需你提醒！我自会小心。”
苏念奴虽与她相处时间甚少，倒也清楚她的为人。虽偶有冲动莽撞之举，却也是个明理谨慎之人。陈漾心中厌恶她，如此提醒一句，去雁北的路上当会在心头徘徊不散良久。
但无论如何，目的达到就够了。苏念奴并不介意她如何想自己。
“此去雁北，若能寻得真相，郡主或会失望与害怕，但郡主并非身后无人。将军与顾姑娘以义兄妹相称多年，他们虽非郡主血亲，却也能一路扶持至今。郡主也是一样的。”她的声音难得温和，比之寻常时候清冷的模样多了几分亲近，望着陈漾的眼眸中有些许复杂，不似是可怜，亦不作虚伪，是在认真地关爱陈漾。
陈漾突然想起了前阵子回京时她的跋扈与诘问，扬手发怒时的凶相与如今对自己满脸关切的脸相比较，实在难看：“我当初打了你，你不恨吗？与我说这么多是为何？”
苏念奴看着她寡淡冷然的脸，有些意外她竟会这样问。
“你我之间，本就不该有恨。即便是有，也该是有对真凶的同仇敌忾。”沉吟一阵后微微摇了摇头，她轻声朝陈漾真挚道：“我在洛京等着郡主的好消息——可以为我父亲，为陈逊将军查清真相的，好消息。我也相信，郡主能带来这个好消息。”
陈漾微怔，直至此刻她才恍惚明白了这个真相的分量。
这并非是一时意气地出走，而是她真正能为父亲之死所做的事。
哪怕真凶极有可能是父亲的兄弟，是她的伯父。
这个认知似是一座山沉重而疼痛地压在了她的背脊上，提醒着她接下来的路程会如何艰难才能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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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沐骑马朝着城外军营走着，就听见了后头急切追来的车驾叫唤声。
回头看时，少女正坐在马车内，掀起帷幕仰目看他，乌黑的发上银簪摇铃，叮当作响。
“郡主？”李沐下意识勒紧缰绳，语气温和，冷淡厌色的眼透着一股宠溺，连面容也柔和了几分。
陈漾抿了抿唇，对他温吞道：“我要回府，你送我一程如何？”
众人对她一向顺从，李沐也不例外。
马车碾过街道碎雪，两人对视而坐，谁也不曾先说话。
陈漾藏在袖下的双手捏了捏，率先开口道：“你要护送与我去雁北，当真不会耽误正事吗？”
“护送郡主也是正事。”他温和地答，此时又想起方才赵破奴要派人送她去雁北时的推拒，李沐不由劝道：“雁北虽近一些，但冬日积雪难行，郡主还是要人护送才好。”
陈漾抬眼看他，一身湖绿衣裙衬得人清泠泠的，眼眸盛满干净的水波，似是能把李沐的心看透。
“郡主有话，不妨直说。”李沐见她如此，不禁低笑了一声。
她又犹豫了一阵，才惶然地问：“你也怀疑周伯父，是不是？”
李沐却沉默良久，最终选择了如实道：“平陵郡有他多年培养的部下，又加之他与大将军亲如兄弟，理所应当继承此职才是。可他拒绝了。在上任雁北时，他带走了那年平陵郡太半的军饷，还有军中三分之二的得力主将。将军不欲与他生矛盾，私自变卖了这些年的积蓄才补全军饷，如今与他早已算不上和睦。他处事不仁，不曾念及半点旧情。如今线索指向他，我虽心有惊诧，却也不至于难以接受。”
陈漾微怔。她虽知道义兄与伯父两人在军务上有罅隙，却并不知关系竟恶劣至此。
“这些事我们一直不曾告知你，是担忧你为此伤怀。”李沐看着她苍白的脸，无奈叹道，“你不必勉强自己，我替你去查也是一样的。”
陈漾错愕了一瞬，忙把头摇得如拨浪鼓般。她抿着唇，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就是，有些害怕。”她期期艾艾地解释，“若是周伯父害死了父亲，我......我......”
她说着，眼中已然带泪。被苏念奴提醒后所意识到的一切都令她感到失措。
巨大的背叛感朝她扑面而来，几乎令她窒息。她似乎总是不够强大，无法做到冷静自持，坦然地接受一切真相。以至于，她竟在心中莫名的嫉妒起苏念奴来。
她想着，心中羞愧难当，垂着眼帘小声道：“比起苏念奴，我太弱小了。分明如今我才是郡主，她只是一个妾室。她这样坚韧，而我却只顾着自怜自艾。”
两人皆是失了血亲，可比起苏念奴的遭遇，她要好得多。可她却只知道在父亲棺木前悲痛难抑，祈求旁人为她复仇。
李沐听懂了她的自卑，不禁抬手微微揉了揉她发顶，劝慰道：“她与您不一样。她一切皆失，飘零如尘，若不坚韧便难以活命。您尚有将军与净言，亦尚有我。我们会护着你，因此你不必与她比较。”
听着他的话，陈漾面上更是难掩愧疚之情，手指拉着他的衣袖，低声道：“李沐哥哥，我做了一个坏人。”
李沐抿着唇，对她的话有些愕然。
陈漾却未曾注意他有异色，只顾着把自己心中郁郁之色吐之而后快：“来京以前，我一直在想，兄长怎能背叛父亲，娶苏念奴入府。也曾怨你当初分明应下我要报仇，却连兄长纳妾也拦不住。我甚至气极，一到洛京就掌刮了苏念奴......她死了血亲，又因冤案而失母，更被发配官奴所沦落贱籍。你不知道，她过去在洛京是何等风光。这些事，若落到我头上，我......”
她有些失措，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当初在她听苏念奴谈及自己的刚烈时，心中已是大震。今日又凑巧见了他们姐弟争执，心中仅剩的一点怀疑也成了对她的敬佩。
可她依旧凭着心中那股怨气，在方才选择了对她恶语相向。直至她说出离去前那一番话，才终于令陈漾觉得自己落了下乘。
过去陈漾地位不及苏念奴，却也是与她同出将门之后。陈漾素来看不惯她的冷傲做派，更厌恶她因威仪与皮囊徒有虚名。可她如今贵为弋阳郡主，父亲追封国公，陈漾才恍然发现，自己从来不如苏念奴。
若当初她所承受的一切落在自己头上，自己可有这样的勇气行至今天这一步？她安然享受着父亲死后付诸于身的荣耀，接受着周遭众人的宠溺尚且如此痛苦，可苏念奴呢？在她还忸怩于这些情绪时，苏念奴早已拨云见雾，比她更成熟得体地原谅了自己当初的蛮横与撒泼。
越是这般想，当日打她的手掌就越是火辣辣地疼。
李沐垂眼看她捏着自己纤细干净的手，喟叹一声才缓声答道：“郡主不必愧疚。就算愧疚，那也该由我与你一同分担。”
迎上她不解的眼眸，李沐自嘲地笑了笑，回忆起过往对苏念奴的种种针对，轻声道：“您与我，一向殊途同归。”
无论是初时对待苏念奴，还是如今另眼相看。他们二人的心境，并无甚不同。
陈漾得了他的宽慰，原本沉重的心竟有一种被托起之感。似是有人与她感同身受，就生出了莫大的勇气。
她终于深吸一口气，把自己的决定坚定地对他道：“父亲的血仇，我能自己报。”
她是她，李沐是李沐。他们两人虽有一致目标，可她陈漾才不是要被照顾的弱女子，她也要为找出真凶出一份力。只有如此，她才有勇气站在父亲坟前，告慰他的英灵。
李沐听着她的话，不由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姑娘。
陈逊一贯爱女如命，他们作为部下对陈漾也多有宠溺，太半时候看她时仍下意识认为她只是个需要被庇护的丫头。
殊不知比她年岁更小的顾净言已在军中统领斥候，与她年岁相仿的苏念奴与高令茹也有她们各自需要烦扰的大事。唯有她到了这个年岁，依旧被庇护得当，不侵风霜。
那日在灵堂前发怒彷徨的姑娘，真的长大了。
作者有话说第64章 第 6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