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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 62 章 ...

  •   室内地龙烧得暖热,姐弟两人在内室,由军医为突然晕过去的苏与安看诊。
      “思虑过重,身体疲累,心神骤然大悲大喜才导致的昏厥,并非伤口所致。近日好生歇息,调养些时候便可。”军医在诊过脉后道。
      所幸阿炎收势及时,背部的剑伤不过是伤了皮肉。军医为他简单处理过伤口,嘱咐他先安心睡一觉,开了药便退了出去。
      庭院外,自姐弟两人入屋后便不曾有人开口说过话。他们姿态各异地站着,垂眸沉默,各有所思。如今军医出来,阿炎是最先反应过来的。
      许是对自己刺伤了人心中愧疚,他拉着军医打算亲自跑一趟药坊。
      陈漾心情复杂地看着赵破奴,咬了咬唇,并不开口。
      赵破奴却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我处理好这些,晚些独自去,你先回府吧。”
      今日是冬至,他本该回陈漾府中施祭。陈漾是知道宫中祭典结束,担忧他身体疲惫,特地亲自来接他的。只是不想被苏与安耽搁了。
      陈漾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与本是来禀告军务的李沐一同先行离了府。
      众人一哄而散,赵破奴却并未离去。
      他在屋外又站了一阵,仍不曾见人出屋,心情有些焦躁,迈步入了苏与安住下的侧室。
      早些时候苏念奴便安排了要让苏与安住下,还特地吩咐摇雨把放置嫁妆的侧室收拾出来给他。摇雨便是在收拾过程中听见他们争吵打起来,才慌张去请的苏念奴。
      外室里摇雨仍在一旁收拾侧室的琐碎物什,那在小半时辰前仍然被少年视若珍宝的木箱被弃置其中,无人关心。
      赵破奴捏了捏眉心,命摇雨去取冰来给小公子备着。
      简陋的屏风隔着内室正躺在床榻上昏睡的少年,他的阿姐跽坐在床榻前,默然垂眸,不知在思索什么。
      赵破奴站在她身后,垂眼可见她脏污了的衣裙,唇角微抿,低声道:“我有话与你谈。”
      苏念奴眼睫一颤,这才发现他入了屋内。她先是看了眼并未被惊扰的苏与安,坦然点头,扶着床榻起身。
      右脚不过方跨起站直,赵破奴已伸出长臂把她拦腰抱起。柔亮顺滑的长发自空中划出利落的弧度,却并未惹她发起惊叫。
      她只惊了一瞬,便熟稔地抓住了赵破奴的衣襟,抬头望着他。
      赵破奴盯着她眼眶发红的眼,面色冷峻得吓人。接着一语不发,抱着人回到了主屋内。
      他把人胡坐放在床榻上,膝跪在地,要脱她的鞋袜。
      苏念奴下意识退缩,却被他一把捏住了脚踝,疼得面色惨白。
      “若我不管,你打算忍多久?”赵破奴冷着眼看她,动作又利落了几分。
      他挽起脏污的裙摆,见她莹白细腻的小腿与小巧的脚,然脚裸处却红肿了一片,显然是扭伤了。
      他欲伸手去握时,听见苏念奴低声道:“擦一擦吧。”
      赵破奴手微顿,抬眉看她。
      她咬咬唇,面色实在难为情:“方才未着鞋袜,脏。”
      话刚落音,赵破奴似是听从地起了身,却把朝着盥洗盘的身子拐了个弯,取了她往常放着的药膏后便重新跪膝在她面前,直接让她的脚板踩在了他大腿的官服上,为她涂药。
      他的手很热,如滚烫的火炉。而苏念奴的腿却凉若握冰。感受着不断吸取自己热气的滑腻肌肤,赵破奴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对这方面的伤很有经验,心无旁骛地为她仔细揉捏了一阵后,才用自己身上的官袍为她擦拭脚板。接着果断又迅速地把她双腿扶上了榻,拉过被褥为她取暖。
      见她眼泪盈于睫,赵破奴这回难得没问她疼不疼,反而又到一旁净了手,淡声道:“手。”
      苏念奴犹豫了一阵,把手摊开。
      除去摔下台阶的擦伤,还有无名指断甲的损伤。纤细茭白的手指染着血,比她腿上的伤更丑陋不堪。
      赵破奴的脸色更难看了。晦暗难明的眼戾气压了又压,依旧泄到了眼底,被苏念奴窥见,不禁心中发虚。
      她紧紧抿着唇,乖巧地不再开口惹怒他,可偏偏心中又觉自己委屈。
      这份委屈她也不知从何而来,只是心中无端升起一种蛮横,横冲直撞地把道理扯碎,垂眼默然落泪。
      她认为自己是不该哭的。可看他冷峻着一张脸为她揉脚,用官袍擦拭脚上的脏污,如今又细心地捉着她的手上药,她便忍不住要哭。
      赵破奴此时正忍着怒意把注意力皆放在了她的手指上。
      那断甲不仅抠伤了她的手心,更让甲面处生了淤,红紫一片。比起其他葱白的手指,伤口刺眼得很。
      直至他仔细地擦上药后,他才发现手的主人似乎正在颤抖。他抬头去看,苏念奴早已弯下了唇角,泪如珍珠般划过精致的脸,抽噎无声。
      他神色一顿,尽数收起了面上的戾气,语气有些慌乱,终于问道:“可是疼?”
      他确实有心要她疼,好长一些急性。可见她如此心便当即软了。
      苏念奴摇摇头,双眼盈满泪,张了张唇却说不出话来。
      她如此委屈,赵破奴的心便似被针刺了一样,不知所措起来。
      “阿弟惹来边关大祸,是我管教不严。将军理应恼我。”她强忍着抽噎,低声朝他含糊解释,却又认为自己实在无脸说这些。
      自己不仅没有办法处理好,还要他一个大将军来照顾自己。如今他给自己冷脸,也属人之常情。她怎能如此矫情,不讲道理地委屈起来?
      心中想着,手已下意识要用沾满药膏的左手抹泪,却被拦了下来。
      她话说不尽,但赵破奴已想起了早前她所说的“请罪”,心中顿悟了她的心思。
      若浑厄邑犯魏,首当其冲便是平陵。她是因苏与安不顾边关的举措而感到愧疚。
      “我曾说过,苏家之罪,错从不在你。你何必把小公子之过揽到身上,为此羞愧?”见她总是如此傻气,心中仅剩的怒气皆成了酸软。赵破奴终是叹了口气,取过锦帕为她仔细擦去面上的眼泪:“不哭了,可好?”
      他声音放得低,沉若击缶,无端撩人。
      苏念奴抬眼看他,潋滟水光之间窥见他罕见的柔色,敛下眉点头,忍住了眼泪。
      她莫名在此刻想起了她爹。
      当年她被莫如玉打了一鞭,一路佯作无事人回到府上。她爹苏鼎闻讯赶回府中,也如他一般冷着脸,命女医为她上药。
      那日她也哭得像个泪人,委屈自己遭人欺辱仍要被父亲冷眼相对。谁知她爹一见她落泪,便急忙吓得上前去哄,举动与言语都不知所措起来。
      母亲后来笑话她,说她是在外蛮横不知受伤,该示弱流泪的时候只知逞强,回到家中才忍不住委屈。那时她爹听了这话却扬声大笑,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若真委屈,想哭便哭了,爹爹哄着就是。”
      如今物是人非,她再也没有了那个会哄着她的爹爹,成了阿弟唯一可以依靠的阿姐,却仍有这样一个人,冷着脸为她上药,哄着她莫要流泪。
      她抬起脸,面上还挂着泪痕。粼粼若水镜的眼看着赵破奴,盈满的情感几乎要把她的心涨溢至喉间,不吐不快:“将军为何待我这样好?”
      赵破奴动作微微一顿。原本因她哭泣而慌乱的心境更是纠缠成了乱麻,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如此接近的对视,苏念奴几近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眉,驱虎吞狼的黑眸移动着视线,连带着他的眼睫细颤,从眉梢至眼角,仔细观摩他微微发僵的神态。
      “何出此言?”他竭力稳定心神,声音依旧紧得可怕。
      苏念奴并未将他泄露的情绪听得真切,反而因他的反问而发愣。
      她的急切确实不曾顾虑后果。若真要问她缘何有此推断,她便要薄了面皮。
      此刻她的心是跳得如此迅速,哪怕赵破奴一语不发,她也并未有自己所想一般冷静自持。
      想着,她已然生了退却之心,终是摇了摇头:“我并无他意,将军不必在意。只是将军实在不该待我如此......亲近。”
      她吞吐着,无力沮丧地解释:“若是郡主误会......”
      一只宽大的手轻轻落在她的头上,轻柔又细碎地抚摸了一下,干燥且温柔。
      焦躁的情绪被瞬间拂去,徒留满室柔软。
      赵破奴望着她,向来不惯动情的面容竟难得弯起了疏朗的眉眼。若苏念奴此时厚着脸皮抬头望,漆黑的眼瞳中藏有璀璨的星。
      “不要多想。”他的声音自发顶传来,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并不知苏念奴对自己产生了这样深的误解,只是单纯认为她担忧自己如此待她会令陈漾因陈逊的关系而生恶。
      自己已然一头烂额,还不忘担忧旁人。
      这样一个姑娘,怎能不令他心软。
      “今日冬至,又逢小公子回京与你团聚。你该高兴,莫要难过了。一夜不曾安眠,先睡一会儿,可好?”
      被他如此哄着,苏念奴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实在矫情,总算破罐子破摔地不再打算拾起自己的仪态,一边挡着脸一边挪动身子躺在了床榻上。
      厚重的被褥遮挡了她的鼻子和眼,仅留着凌乱的半截乌发在外,又瓮声对他道:“我睡了。将军也回去歇一歇吧。”
      赵破奴看着她如此傻气的行径,竟轻轻笑出了声。他的笑声十分低沉,喉间微弱的震动着,隔着被褥听得并不真实。
      苏念奴还在猜疑自己是否听错时,他伸手揭开了堵住她口鼻的被褥:“呼吸不畅,情绪不稳,恶鬼会入梦。”
      他为苏念奴理好了被褥,滚烫的手覆在了她依旧湿润的眼。冰凉的眼泪沾湿他的指腹,滑腻腻的。拇指为了迁就她细窄的鼻梁而微微斜起,感受着她小巧精致到一个手掌便能覆住大半的一张脸。
      长长的眼睫颤了又颤,扫得他手心发痒。
      “睡吧,我这就走,不看你。”赵破奴低声对她道。
      说罢,他收回手,如愿见她闭上了眼,笑意又深了一些。
      正想着起身,却被她伸出被褥的手拉住了衣袍。
      窸窸窣窣地零碎声音自她脸上传来,苏念奴私自扯了扯被褥,挡住了嘴,含糊道:“与安醒后,我会劝他与大家讲清楚的。”
      她说这话时仍闭着眼,眼睫打着颤,莹白的脸竟生出点点绯色,不知是闷得面皮发热还是其他。
      赵破奴垂眼看她捏着自己衣袍的手。手捏得很紧,指节甚至泛出青白,态度十分坚持。
      他抿了抿唇,重新坐了下来:“好。”
      苏念奴不曾睁眼,乖顺的眼睫又颤了颤,在紧闭的眼睑下打出细细的阴影,似是在笑。
      她知道,有他在身边,再恶的鬼也不敢入梦吓她的。
      日光炽热,打在地上融化了积厚多日的雪。
      透过雕窗映出男人刀刻的轮廓,分明冷硬,却难得有了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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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每日中午12点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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