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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楚嘉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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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禾……”
“楚嘉禾?”
好吵……
随着意识的清醒,宋念的听觉逐渐恢复,耳边传来女人的低唤,忽近忽远,一声掀过一声。
她的声音温柔清亮,如初春里枝头的黄莺娇啼。可再好听的声音也架不住她反复咬着三个字不放。
语气还越来越急促:“楚嘉禾,楚嘉禾?”
宋念被吵得头疼,楚嘉禾?听着像人名,所以这个叫楚嘉禾的能不能答应人一下?
被声音刺激的大脑皮层开始建立意识活动,记忆断片前,惨烈的车祸现场顿时从角落里翻涌而出……
医院,窗外金色明媚的太阳透过轻薄的窗帘,过滤成柔和的微光,懒懒依恋在病床上的少年的脖颈间,衬得肌肤晶莹剔透。
他的睫毛剧烈地颤动着,骤然睁开了眼,清亮如琉璃的瞳孔微缩,眼底微惊似惧,似乎还没完全清醒过来。
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墙,白色的空调出风口正在运作,不用看到穿白大褂的医生,他也知道自己在哪。
有只温热的手抚过他的脸颊,宋念贴着枕头歪过头,看到一双续满泪水的眼。
坐在病床边的女子看上去情难自控,像对待珍宝似的蹭了蹭他的脸颊。
女子的面色有点儿虚浮的白,讲话声带着呜咽。
“嘉禾……你,听得见妈妈讲话吗?”
宋念猛地坐起,惊慌躲开她的抚摸。
宋念的妈妈因为天天洗衣做饭干粗活,手上有常年的老茧裂口,有时候乍一摸在宋念身上时,划拉的疼。绝不会有这般细腻平滑的触感。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妈,早就死了!
宋念猛吸一口气,窜入肺部的消毒酒精气体分子烧得气管滚烫,视线由下转上,瞪大的眼交织着不安和错愕。
他一脸愣怔,看向床边端坐着,同样因为宋念的举动而不敢轻举妄动的女子。
宋念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抖。
“你、你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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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体与供体的匹配度非常高,心脏移植手术过程没有任何的失误,手术后康复也比意料中的顺利……”
“CT和核磁共振都显示脑部没有半点损伤,大脑丘脑和内侧颞叶之间的海马体也正常,按理说,患者他……”
病房外的走廊上时不时有几缕不知何来阴风,医生控制不住掠起一阵阵的寒颤。
眼前西装革履的男人气场森冷,虽然额头上镌刻着细纹,两鬓夹杂着银丝,身材却依旧保养得当,浑身都勃发出浑厚的上位者威严。
五十岁,正是一个资本家功成名就,意气风发的起点,他沉默着听医生汇报,偶尔身侧握成拳的拇指会摩擦一下指关节,每动一下,医生的心里都会紧跟着沉浮。
“按理说,患者不应该会失忆的,”医生神情不敢有一丝的松动,低声道:“宋先生,这……”
人类的记忆功能主要来源于大脑,心脏并没有记忆功能。心脏移植手术临床经验几十年的老教授们,谁都未经历过楚嘉禾这样的情况,一下都有些束手无策。
楚怜嘴唇微微动了一下,还没有说出什么,眼泪已经漱漱落下了。
自从和前夫结束后楚怜再未结婚,为的都是楚嘉禾。
因为宋长河许诺会把楚嘉禾当作亲生儿子对待,楚怜这才愿意跟着他嫁入宋家。
宋长河知道楚嘉禾从小体弱多病,楚怜就这么一个儿子,简直是捧在心尖上宠到大,最看不得楚嘉禾难受一点。
他心疼地揽过楚怜,扯了扯西装领结,烦躁地质问医生:“你是在问我怎么办吗?”
“不是的宋先生……”医生惶恐解释。
楚怜终于压下情绪,抹去眼泪断断续续道:“嘉禾已经苏醒半个月了,至今还什么都想不起来……”
“大脑本就是人体里最复杂的结构,这个不能急,只能等他慢慢恢复,”医生擦去额角的细汗,语言苍白疏解:“并且做过移植手续的患者需要服用大量的抑制排异反应的药物,就算以后恢复了记忆,各种药物作用或者副作用,有可能也会影响患者的身体,性格和记忆,甚至第二性别的分化……这个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宋长河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楚怜制止了,她指了指医生手里的出院单,执拗道:“你签字吧,我现在只想带嘉禾回家。”
办理好出院手续后,宋长河带着楚怜回到病房。
她擦干眼泪,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进去,却在门口被拦住了。
“等等。”宋长河说。
宋长河蓦然回忆起第一次认识楚嘉禾的时候,作为舞蹈生的楚嘉禾刚下专业课,舞蹈长衫垂着利落的褶子,在寒凉的月色里染上一层珠光,让人生出不敢接近的敬畏。
少年静静地站在那等楚怜,眉眼眉梢都是佛像般的禅意。
可能是因为身体不好,也可能是生性淡漠,楚嘉禾平时很少和同班同学玩,也不爱和别人讲话。
当楚怜把宋长河推到他面前,告诉他这是新的爸爸,他的瞳色瞬间冷了下去。
抵触,芥蒂,不愿意。
这些反面情绪只被宋长河捕捉到了一秒。很快,楚嘉禾的脸上便没了破绽,一双桃花眼再看人时,依旧分外的冷漠疏离。
但楚嘉禾还是轻轻地说了声:好。
性格孤僻的孩子最喜欢在心里筑成一座墙,虽然他们不会表达出来,但谁在墙里,谁在墙外,一开始便决定好了。
宋长河突然觉得失忆也不全然是坏事。
现在楚嘉禾的一切保护罩都被打破了,在重新建立的同时,也在无形中给了宋长河一次蒙混进去的机会。
他盯着病房门上的不锈钢把手出神,鬼使神差道:“要不,就让嘉禾误以为他是我们的亲生儿子……或许那孩子也不会那么排斥我了。”
楚怜知道这一直是宋长河的心结,
她没有犹豫太久,点头说好。
病房的门被推开,病人不在床上,半开的窗户吹进外面草坪上的人声,掩盖了开门的动静。
楚嘉禾斜靠在屋内的窗口边,背对门,姿势显得随性恣意。
曾经的他由于练舞的原因,一直苛于律己。站着不靠墙,坐着不靠椅,从不让人觉得懒散疲惫。
半个月的相处下来,楚怜已经不止一次觉得楚嘉禾变了,她不禁怀疑这些微妙的差别是不是就是医生口中的所谓可以改变人性格的药物作用或副作用。
“嘉禾,”楚怜长舒口气,故作轻松道:“医生说你身体好得差不多了,可以回家调养了,你在窗台干什么呢。”
宋念,啊不,现在已经是楚嘉禾了,楚嘉禾从没想过自己的适应能力能有这么强,短短的半个月不到他完全接纳了新的身份。
在别人脱口而出叫出楚嘉禾的时候,他也条件反射地回了头。
回道:“……浇花。”
“浇花?”
楚怜不确信地上前看去,她的儿子她了解,并不喜欢草木生命,也理性得可怕。眼里没有诗情画意风花雪月,四季就是时间,雪雨就是天气。
可窗台上真的有一盆小小的蓝粉色多肉盆栽,晶莹的水珠缀在它圆钝可爱的叶子间,摇摇晃晃,随时都能滚落下来。
“这?”楚怜眨眨眼:“你哪来的?”
楚怜随口问的,楚嘉禾也随口答:“捡的。”
连花带盆人丢弃在灌木丛里阳光照不到的犄角旮旯,原本还算茂盛的叶瓣折损了好多。
不过楚嘉禾以前养过,这种小多肉沾土就能活,而且养得久了……
楚嘉禾小声道:“听说它会开花。”
“开花?!”楚怜隐隐发觉到楚嘉禾似乎有恢复记忆的苗头,按捺下冲动循循善诱:“那你是听谁说的呢?”
可惜楚嘉禾根本没有失忆,只是彻彻底底换了一个里子而已,他几乎是不假思索:“我哥……”
我哥说的,宋辞说的。
他和宋念在房间一起养了盆多肉时,说的。
楚嘉禾眸子闪了闪,忽觉话里的不妥,及时止损:“我、好像听人说了一句……想不起来了。”
他这几天说的最多一句的谎言就是,想不起来了。这五个字非常好用,可以帮他逃避许多质问。
还能得到很多怜爱。
楚嘉禾的瞳孔水润明澈,加上他撒谎时总是有意藏住自己的眼睛,那副不愿让人瞧见的模样,最容易戳中人心里柔软的一块。
宋长河没忍住揉了揉楚嘉禾的头发,指尖触碰到细软的发梢时他才反应过来。
可让他更惊讶的是,楚嘉禾没躲。
就像是习惯了被宠爱,乖乖地站在那。
记忆里的楚嘉禾明明更像个精致瓷娃娃,不用碰都知道,他是冰冷的。
几乎不允许别人靠近半步。
现在连宋长河也禁不住开始多想,难道一个心脏移植手术,真的能让人变化这么大吗?
淡淡的洗发水香味被揉开,宋长河又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变化,他是喜欢的。
喜欢楚嘉禾似乎柔和坚韧了许多,像一棵孤傲的树终于愿意在人间的土壤里扎根。
看到少年的指尖接住了摇摇欲坠的水珠,宋长河喉结滚动一圈,有话想说。
楚嘉禾刚好看了过来,上辈子的遭遇让他对父亲这一角色有着难以言明的无措,他好像能感受到宋长河的善意,却不会接受。
再三踌躇下,楚嘉禾迟缓开口,但几乎和宋长河异口同声。
“这个我能带回家养吗?”
“嘉禾,这个你想带回家养吗?”
夹在两人中间的楚怜一愣,不禁莞尔,拿起小巧玲珑的花盆:“好好好,它和我们一起回家。”
夜晚,华灯初上,即使没到深秋,回家的车上打足了暖气,飞驰后退的霓虹夜市不停从眼前划过。关这座城市的繁荣,作为宋念的时候,他只在夹着油条的报纸上见过。
从南方到北方,从贫苦到华贵,宋辞是不是也领略过了灯火辉煌,所以再也不想回到那穷乡僻壤的小镇。
宋辞知道宋念死了吗?知道了后,是不是和离开苏水镇时一样,在情感上轻描淡写地接受。
“对了嘉禾,”副驾驶抱着多肉的楚怜回头:“你还记得自己有两个哥哥吗?”
温差在玻璃上结了一层薄薄的水汽,楚嘉禾指尖不小心点上去,体温融化出一个圈。
哥哥……
楚怜随口一提,甚至提的别人,但楚嘉禾还是立刻把这个称呼与宋辞绑在了一起。
心脏处猛地一阵剧痛,他弯下了腰,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楚怜看他脸色不好,以为又是失忆的痛苦折磨着他,连忙改口道:“没、没关系嘉禾,他们都记得你。”
开车的宋长河也忙安慰道:“哥哥们都是喜欢你的,你不要担心。”
他有哥哥。
他哥是全世界最疼他的人,他从来不缺哥哥的爱,更不需要认别人做哥哥。
“没事……”楚嘉禾弓着腰,顺势把眼睛埋进臂弯里:“有点晕车而已。”
他胡乱想了想见到两位哥哥的场景,男生的感情不太会感动,流泪、掏人肺腑的,不外是同宋长河与楚怜一样,小心翼翼的,好像和自己有着暂时无法消弭的生疏。
但是真实的场景否决了他所有的假设。
别墅里只有管家在迎接他们,一开门,便有沁人心脾的中药香扑面而来。
陈叔微笑着:“大少爷有应酬,小少爷还没睡……楚少爷,欢迎回家。”
楚嘉禾没有细究称呼里的猫腻,凭着晕车的借口,提出回房睡觉。
“楚少爷,我带你去房间。”陈叔微微颔首,贴心接过行李。
他随着陈叔绕过玄关,踏上前厅后的木质楼梯。
没有亮灯的二楼传来房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似乎有人下来了,比他们先踩上铺着厚实地毯的楼梯。
空气中总漂浮着微弱的草药香味,拂过楚嘉禾的鼻尖,竟有些醉人。
他下意识抬头,顶上华丽的吊灯垂下三米高,坠着的水晶把灯光散开,晃得人眼睛疼。
楚嘉禾宛若被蛊惑了一般,以仰视的姿势滞在原地。
看着楼上一道身影,慢慢从昏暗里走出来,光与影交织出他的下颚线条,鼻梁,直至眼角的泪痣,逐渐地明朗又熟悉。凌厉优越的骨相,肩宽腰窄的骨架,有着掌控一切的Alpha的压迫气息。
他们站在一条直线上,陈叔让出身后的楼梯。
“小少爷,老爷和楚太太回来了,就在楼下。”
楚嘉禾垂在腿边的手指难以抑制地收缩,他怔忡地看着那张脸。
那张曾经与他朝夕相处了十六年都看不厌的脸,那张在苏水小镇里总爱用清冷的嗓音讲着哄逗着他的话的脸。
那张,宋辞的脸。
楚嘉禾觉得这一切都不可置信甚至荒谬,他不相信世上有这么巧的事情,他作为宋念的时候,被宋家抛弃的宋辞来到他的身边,心甘情愿地当了十几年哥哥。
等宋辞被宋家接走,自己死于车祸又重生,还没搞懂为什么会变成了楚嘉禾,就被楚怜带到了宋家。
那个真正生了宋辞的宋家。
他又阴差阳错地来到了宋辞的身边。
宋家有长者为尊的家训,见楚嘉禾在原地一动不动,陈叔小声提醒:“嘉禾,让哥哥先走。”
楚嘉禾恍若未闻,视线放肆,等着宋辞缓缓而下,终于隔着一道台阶,停在他的眼前。
尽管在宋辞的视角里,知道楚嘉禾是从生死手术中苟活下来,才站在自己面前。也依然一副你能挺过来与我无关,没活下来也与我无关的神情。
对楚嘉禾而言空白的一年似乎也没有改变宋辞很多,他依旧保持着一贯淡漠的秉性。
蜻蜓点水般的目光从楚嘉禾的脸上掠过,甚至问都懒得问为什么楚嘉禾执意要挡住自己的去路。
撤下扶手上苍白修长的四指,直接绕开。
瞬间有股偏执,夹杂着委屈、不甘、思念,在楚嘉禾的心口退下去又涨起来,反反复复,难以自拔,在宋辞经过身边时,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口。
他一抬手,不管陈叔惊诧的目光,死死扣住少年的腕骨。
他看向宋辞,指尖炙热用力,似乎要将宋辞镶嵌进自己的骨骼里。
楚嘉禾唇上的血色消失殆尽,他不敢相信,微弱地喊了一声:“哥。”
“滚。”宋辞淡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是灵魂夺舍的设定,但楚嘉禾的原宿主没有消失,而且过得比宋念这个受气包豪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