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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愿望的价格 ...

  •   “你还记得,在二十岁生日的时候许下的愿望吗?我的愿望是,希望这一年好好被爱。”
      ————————
      十六岁的那年,对我而言很难忘记;不是说它有多么热烈、离奇,而是在那一年,我好像第一次认识我的妈妈。那一年,她第一次问我,如果有了妹妹或者弟弟,我会愿意吗。
      我记得那一天是正月十四,她生日的前一晚,晚上九点三十七分,我坐在副驾驶,汽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城市昏昏欲眠,而梦境如此清晰;黑夜唤醒月光,闪烁着年少的梦想。我的四面八方,都是未来的方向”,我想起了这句话,是妈妈写的。熬过了一季冬天,终于有了些初春的生机,灯光照映下,能看见一点嫩绿和小小的花苞。车里播放着安静的民谣,这是另一辆车上很少听到的——妈妈很喜欢安安静静的歌,像一种呢喃或是无言的注视,就像她的气质一样,有点冷冷的,但又很温柔。
      我看向正在开车的妈妈,她难得来接我,因为很忙。有时候我回到家,她已经累到睡着了,但是当我要睡觉的时候,她又会醒来,去到书房里继续工作。延哥很心疼她,有时候会哄着她睡觉,有时候就陪着她一起。延哥,就是我妈妈的丈夫,但不是我的生父,小时候喊他叔叔,后来跟着妈妈喊他延哥。他对我很好,比亲生父亲更好。
      “岁岁。”车子在红绿灯前停下,妈妈突然喊了我的名字,你希望有个妹妹或者弟弟吗?”她转过头看我,等待一个回答。
      “嗯。我还挺喜欢小孩子的。”这是真心话。我很喜欢和小孩玩,家里同辈的也都是小孩。我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但没什么好介意的。结婚七年,她和延哥一直没有要孩子。
      我们穿过了红绿灯,她的面影在路灯间明晦。“也许我和延哥会要一个孩子,你要是不同意,那就不要了。”她的声音和民谣一样安静。
      “有什么不同意的,总不能让延哥一直照顾我这个‘外姓人’吧。那可太惨了。而且你们才三十多岁,还年轻呢。”
      她笑了笑,却很认真地说:“你永远是我们的孩子。”
      眼睛突然泛酸,我转头看向车外,却与自己的倒影对视。我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她也一直在用行动证明着,哪怕我或许只是她年少时候的“一时无奈”;或许这就是延哥说的“因为她是一个很有责任心的人,所以我更需要对她负责”。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受压在心上。我凝视着自己的面影,眉宇间和另一个人是如此相像。如果换作是唐旻,他会说什么呢?那时候的她,会想些什么呢?
      神游之间,已经到家了。
      延哥在客厅打游戏,见我回来,给我使了个眼色,我就知道他一定准备了什么零点生日惊喜之类的。今天没有夜宵,我也到沙发上看他打游戏。
      “明天回外婆家,不许睡过头了。否则不让延哥带你上分。”
      “一会就让她睡觉去了。”吴岁延替我回答。
      妈妈满意地点点头,从茶几上拿了几颗洗干净的草莓就到书房工作去了。
      “一会儿你准备了什么?”我问他。
      吴岁延笑笑:“一点点小礼物而已。”
      “现在也这么注重仪式感了?”我记得以前延哥几乎不记得任何节日,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和妈妈一样,开始在意一些大大小小特殊的日子。反倒是妈妈经常因为忙工作而忽略了。
      “总不能亏待了她。”延哥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很自然,就像我以前很多次听到的一样。但我还是愣了一下,直到他打完游戏和我说话,我才回过神来。“前两天想说的事,今天有心情和我说说吗?明天休息,晚一点也没事。”
      “嗯……”我的心跳有些加速,原本打了好几天的腹稿此刻却是一片空白,只有支吾着吐出些字词,“就是……有男生说喜欢我……我好像也有点喜欢他……我不知道怎么办……”
      吴岁延点点头,带着笑意:“这个啊,我觉得要看那个男生的行动,不能光听,要看他做了什么,是不是真的在意你,愿意付出什么;还有就是,看你自己的内心,你和他在一起,有没有变得更好,你是不是有更想努力前进的动力,还是说你只想着和他去玩。有些是新鲜感或者好感,但真正的喜欢是经得起等待和磨合的。”
      “那什么是‘真正喜欢’的感觉呢?”话才出口,我突然觉得我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
      “不仅仅是期待见到对方,更重要的是愿意去了解和接纳完整的对方,尤其是能与一些不足之处共处,毕竟人无完人嘛。还有就是,能够有前进向上的动力,为了彼此的未来而努力。”吴岁延想了想才说,“你看,因为我以前对你妈妈就是真心喜欢,所以我努力去变成更好的自己,但是并不会让她感觉到有压力;她也一样。我们都接纳了完整的对方,所以慢慢才走到了一起,这是认真的喜欢变成的爱,有一种很舒适的‘松弛感’。你也可以问问她,那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
      “我可以问她吗?”我傻傻地问。
      “当然可以,她也是个女孩嘛,肯定能更明白一些。”
      延哥的话似乎触动到了我心底里的某一根弦,余音袅袅缠绕,久久不散。我没有问过妈妈这些话,她偶尔会和我分享一点曾经的事,但我不敢开口说出我自己关于这种情感的心事。在我眼里,即使她还年轻,也很温柔,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说不出口;但是在延哥——她的丈夫眼里,她只是一个女孩。
      回到房间,我坐在书桌前发呆,盯着桌上的一个相框,那里面是她抱着我的合照。她二十岁生日的当她,我才一岁,我们在参加元宵的灯会。各式花灯高悬,人群熙攘。她穿着米色的外套,围着孔雀蓝色有花纹的围巾,头发半扎,望着眼前的灯谜;而我则被她抱在怀里,小小的一个,依偎在她的肩膀。沉沉夜色下,她的身影在人群中格外醒目,清瘦、娇小,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她没有告诉我是谁拍的照片,但是相纸的后面有一个淡淡的、被强行抹去的签名:Vincent。我知道是谁。其实我见过另一张很像的照片,正好是下一秒,她发现了镜头,像一只受惊的小鹿,眼中噙了不知所措与倏忽而出的泪花。那张照片在唐旻的工作室里,被安放在很醒目的地方。
      唐旻,就是我的亲生父亲。他们是不是也是真心喜欢对方呢?
      我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想要停下瞎想,但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忽。他们既然没有在一起,妈妈对他就像对陌生人一样,那或许就不是真心喜欢吧?但如果不是真心喜欢,那为什么会有我呢……妈妈那时候,是不是也曾心动呢?
      思绪越飘越远,我有些迷迷糊糊的,像是开始了一个梦。
      ————————
      2016年2月22日,农历正月十五,元宵节。
      夜幕初初降临,上百盏花灯一齐亮起,像是借了些树枝梢头的月光,柔和地映照着整个广场;低一点的花灯下悬挂着灯谜,有稚嫩的笔迹,也有成熟的字体。孩子们在等下欢闹,大人们则是谈天说笑,趁着月色,偷一份自在。
      “这是兔子,”徐皎指着面前白兔形状的花灯对怀里的婴儿说,“它在吃汤圆。小岁岁是不是刚刚吃完汤圆呀?”
      小岁岁张了张小嘴,小手指着花灯,发出了几个音节。而一会儿,她又歪歪脑袋,扯着徐皎的围巾,指着一个方向。徐皎看过去,是一盏淡黄色的纸糊灯笼,像一个月亮,下面悬挂着一张灯谜。
      “十张口,一颗心。猜一个字。”徐皎轻轻念着灯谜上的内容,暖色的柔光映在她的脸庞上,像是盈满了月辉。米色的大衣外套修饰得她身形更加娇小;孔雀蓝的围巾上绣着些简单的拼接纹样,是唯一鲜艳的色彩。来来往往的欢笑中,她就是沉静的月亮,皎洁着一种永恒的静谧。小岁岁在她的怀里,也是乖乖巧巧的,轻轻扯一扯徐皎的围巾,奶声奶气地说:“妈妈,爸爸。”
      徐皎顺着方向一转头,就撞入了一秒快门声中。看清了拍照的人,她愣在原地,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没有往前走,也没有离开。怀里的小岁岁仰头看着自己的妈妈,伸出小手替她擦掉留下来的一滴眼泪:“妈妈,不哭哭。”
      “女儿都说了,就别哭了。”唐旻穿过人群走到徐皎面前,“跟个小孩一样。”
      “你怎么来了?”徐皎侧过脸,抹去泪痕,“不是回学校了?”
      “但今天是你生日。”
      徐皎鼻尖泛酸,泪水模糊了视线,快要溢出眼角。但是她强忍着,尽管心头似乎有什么压着,拨动了某一根弦,漾开层层叠叠说不出的情绪,感觉快要喘不过气来。
      唐旻开着玩笑说:“怎么,没猜出灯谜,很委屈?”
      “猜出来了。”徐皎用力吸了吸鼻子,咽回交融在一起的情绪,“我该回去了。”
      “我妈妈想见见女儿。”唐旻看了看小岁岁,试图抱过她,但是小岁岁往徐皎怀里靠了靠,只是看着他。唐旻只能无奈地笑笑:“你跟女儿说什么了?说我是坏人?”
      “说你是王八蛋。”徐皎瞪了唐旻一眼,“你家太远。”
      小岁岁突然说话了:“爸爸,妈妈生日。”
      徐皎和唐旻都愣了一下。不等唐旻说什么,徐皎就开口:“你打车吧。”分明说着今天是她生日,但没有一句生日祝福。心上原本压着的沉甸甸的情绪变成了刺,扎在柔软的深处。她往马路边走去,留下绚烂的花灯在身后璀璨。
      十张口,一颗心,是“思”。
      ————————
      我醒来的时候,情绪似乎还没有散去。是一种说不出的哽咽和心痛。我进入了妈妈的视角,看着她的曾经,感受她的心跳。那大概是年轻时候的妈妈和爸爸,他们是真心相爱的吗?如果是,为什么没有在一起?如果不是,为什么妈妈会那么心痛?……
      我想去问妈妈,但桌子上多了一张字条:
      “你可以进入特定的人的记忆,以梦见的形式经历他们所经历的事,但你必须保守秘密,只有让对方主动告诉你这件事才行。否则,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我似懂非懂,正想再仔细看看字条的时候延哥给我发了消息:“帮忙请她到客厅。”于是我把字条放在日记本下,然后去书房找妈妈。
      书房的灯并不刺眼,妈妈坐在桌前修改剧本。没有任何音乐,只有敲击键盘的枯燥声音。她的手边放着一个小碟子,里面有一些蓝莓和几颗草莓,边上的杯子里是苦苦的黑咖啡,从来没有加过一颗糖。她的桌面很干净,除了电脑、本子、书和笔就没有别的东西,就连小摆件也没;边上是两个靠墙的高高的书架,上面放满了看过的书,都归好类并且按照大小摆放整齐,每本书都有特定的编号,而放在桌上的书就是还没来得及看或者正在看的。而延哥的桌面就不太一样,有主机和显示屏,还有游戏手柄和机械键盘;他也有一个书架,不过放的大部分是资料或者以前买的手办模型之类的,剩下一部分才是书。所以延哥总开玩笑说,书房迟早变成藏书室。
      等妈妈改完一幕的剧本,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我走上前扯了扯她的袖子说:“妈,我想吃糖水鸡蛋。”
      她转过头来看我,温柔笑了笑:“好。正好改完这一部分。”她的眼中有一丝藏不住的疲倦,但所幸应该只是因为工作。
      我跟着妈妈来到客厅,延哥不知道去了哪里。她打开冰箱拿鸡蛋,却看到冰箱里是一束玫瑰,不多,只有三朵,都是深红色的玫瑰,用牛皮纸包裹着,点缀了一些桔梗和勿忘我。都是妈妈最喜欢的花,代表着炽热的浪漫、纯净的爱意和永恒的记忆。她和我说过这个。
      “生日快乐。”延哥走过来,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精巧的皇冠给妈妈戴上。
      妈妈笑得很开心,原本的疲惫一扫而空,化作泪光闪烁。那应该是感动的泪水,是温热的。她张开手,延哥把她揽到怀里。这个拥抱很短,他们什么也没有说,但我能感受到强烈的情感,能听见千言万语。
      “辛苦了,来吃块蛋糕。明天再好好过一下。”延哥牵着妈妈的手走到桌前。我跟着坐到桌边,放在我面前的是一份抹茶慕斯,延哥的是芋泥蛋糕,而妈妈的是提拉米苏切角,和黑咖啡一样,也是苦苦的。
      “诶,要先许愿。”我说,“晚上再吹蜡烛。”于是妈妈闭眼许愿,我和延哥给她唱生日歌。我突然很好奇,那一年妈妈许下的愿望是什么。
      这个问题,到了第二天,我得到了答案。
      我们去了外婆家,在另一座城市。夜晚,妈妈带我去了灯会,延哥打扫家务。
      和梦中见到的一样,甚至更热闹。我看着一个个花灯,妈妈则是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些灯谜。“十张口,一颗心”,这一张字条兀然出现在我的眼前。妈妈走过来看到了这个,似乎也有一瞬间的失神。“我以前就看到过这个灯谜。”她说。
      “是什么时候?”
      “二十岁生日那天。”她摩挲着那张字条,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也挺巧的,那一年的愿望倒是实现了。希望今年也是。”
      我歪头看着妈妈:“是什么愿望呀?”
      “我说,希望好好被爱。”妈妈转过头看我,带着温柔的笑意。
      “那后来呢?”
      “那一年,我遇到了延哥。他的出现,改变了很多。有机会再和你说。”妈妈眼中有一闪而过的遗憾,或许是因为唐旻吧,也或许只是因为没有更早遇见延哥。
      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让我回头,似乎有谁越过人群注视着我们,又好像只是错觉。
      十张口,一颗心,是“思”。
      “希望好好被爱”,这一句话藏着多少心事呢?外婆以前说过,和延哥在一起之后,妈妈像是变了一个人。那和唐旻呢?是不同的“真心喜欢”吗?
      等我记起来那个梦的时候,再回去看,日记本下的纸条已经不见了。晚饭的时候妈妈吹了蜡烛,而我突然想知道,一个愿望的价格究竟应该是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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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二十岁的生日愿望,我还说,代价是离开家乡;如果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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