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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辉山 ...

  •   裴陵从混混沉沉中苏醒,他做了一悠长的梦,自己有时化身为仙鹤,穿行云雾,在山巅与冰雪共舞,与墨鹰和木隼共同追逐一线最明澈的剑光;有时又化为野黍,生于无名之人的坟冢之上,山河破碎,苍生飘摇,不知是谁人的鲜血滴落在自己身上,露水与血水融为一体,促使他不得不躬身去,将万千生灵系于一身。

      梦中光怪陆离,分明都是自己未曾经历之事,可惜快清醒时便如云烟消散,再难寻踪迹。

      裴陵睁开双眼,突然发现自己身在陌生的阁楼之上,窗外万里碧空,不见杨柳,只闻鹤声阵阵。

      他迷惑地伸出手,发现自己四肢筋脉处都被人细心涂了伤膏,又尽数包扎起来。施药的人大方得很,裴陵凑到伤口处嗅了嗅,只依稀辨认出苍灵草,黑玉续骨花等数种名贵药材,还有十几种味道都是未曾闻过的,想来也是珍惜药材,如今伤口都已经大好了。

      原来不是梦。他望着手上的伤口略出神,不知自己最后为何会松开那剑,自己分明是不想去太虚宗的。他早就打定注意,等脱离裴家,就前往拜师岐黄阁——他修不了长生,但可以专心于药道,正好也可为母亲慢慢调养身体。

      如今自己输了赌局,不得不跟随楚墨,他摸着手腕,想起素日操劳的母亲,忍不住多了几分惭愧之意。

      “此处陌生得很,但看室内布置,都是价值连城之物。莫非是天一阁的分阁?”裴陵摸了摸下巴,低声自言自语道“不知回去如何和母亲阐明此事。”

      却听得楚墨懒洋洋的声音飘来

      “我说你醒过来怎么呆呆的,原来是先思考这个了。”

      裴陵猛一抬头,就看见楚少宗主随意倚靠在门口望过来。他换了身锈金线的白色衣裳,手上的伤似乎全好了,单手拎着个精致的食盒,承影剑置于背后。

      “你现在少惦记它。”楚墨看裴陵的视线不住飘向自己背后的承影,却不多在自己脸上停留,忍不住抿唇抱怨道:“没灵根还敢拔承影,知不知道直接伤在经络里的寒毒花了我多少力气拔除?”

      “我又没求你。”裴陵不愿看他,自己转身便要回床上躺着,淡淡道“我输了你,自然会跟你回去。只是启程前我得先回家一趟。”

      楚墨挑眉对上他那张冷脸,倒也不觉得烦,也没像裴陵预料得那样拂袖而去。他轻笑一声,自顾自入了幕帘,坐到裴陵身边,把食盒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取出来。

      “吃不吃?这儿有五芳阁的五宝盐水鸭,东香楼的玲珑葫芦鸡…”裴陵闭上眼睛,尽量做到无视旁边絮絮叨叨跟他报菜名报了大半个江南郡且早已辟谷的楚少宗主。

      楚墨见裴陵冷淡神态,不回一声,低头略有失望,很快又振作一笑。他从袖中掏出葫芦,倒了一小杯酒,殷勤喂到裴陵嘴边,讨好到:“你不要生气了,尝一尝?这可是我特意买的三百年的东陵酿。我问了医修,说是你受了寒,薄饮些对身体有好处。”

      裴陵的闭口禅终于破了功,他猛得起身挥袖,怒道:“你烦不烦?”出乎意料,楚墨似乎没躲开他的动作,酒杯倾斜间,琼浆尽数洒在他衣服上,洇开一片酒痕。

      裴陵一楞,看楚墨百般讨好的神色间终于闪过受伤之情,他咬咬牙,侧过身去,心想:我自己应了赌约在前,技不如人还在这儿发闲气,何时这么少

      他又闷闷开解自己:左不过是这家伙看中了皮囊,我又没有灵力,过个十几年容貌改了,想来就能离开了吧,总好过小云长陷太虚宗。

      却听楚墨轻笑一声,索性坐上床来,又凑近了三分

      “不生气了?我刚刚是故意不躲的,逗你罢了。医修说了,你心里若拘着气,对身体不好。”

      裴陵沉默了片刻,终于转头与他对视,楚墨将他清澈双眸中的迷茫望得清清楚楚,含笑先往他嘴里塞了个桃花卷,喂到他把那堆菜都尝了个遍才意犹未尽地住手。

      “我说了有必须带你回太虚宗的理由,自然会告诉你,只是大庭广众之下,涉及太虚宗隐秘,不好宣之于口罢了。”楚墨凝视裴陵,轻声说到。

      “你既然出身裴家,可曾听说过五千年前的含光剑裴屹?”

      “裴屹出身太虚宗,因此宗内至今留有他少年时代的画像和留影。”楚墨轻轻抚向裴陵的脸,隔着寸息距离,轻轻描摹他的秀丽眉眼。

      “他与你长得一般无二,自然,声音也是这样。”楚墨低笑一声,毫不客气轻轻扯了一下瞪大双眼的裴陵的脸,补充道:“承影曾为裴屹所藏佩剑之一,性子桀骜不驯、我在太虚宗二十年,还从未见承影如此亲近任何一人。”

      “你想说我和裴屹有关系?”楚墨看见少年抬头望向他,好看的眉毛皱起,满脸不可置信

      “裴屹不已经飞升四千年了吗?”裴陵想起自幼听大的含光剑传说,还有什么听烦的纵横仙界,从零做仙帝的话本故事,质疑出声。

      “没有,那是骗外面的。你还真信有仙界啊?要没个飞升目标,天下的老妖怪们无事可做,岂不要出来乱世?”楚墨毫不客气把太虚宗少宗主才能知晓的仙盟机密之事抖了个一干二净,全然不顾少年险些要跳起来。

      “没人知道裴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只知道哪怕以裴屹的修为,也是报了必死的决心去的。”楚墨低眉躲开少年追问的眼神,想起梦中重复那一面之缘的青衣人。“当今太虚宗宗主是裴屹亲传弟子,他对当年此事也讳莫如深,也许你去问,他反而会说实话。”

      裴陵紧盯着楚墨神色片刻,像是在辨认此事真假,突然道:“你今年不过二十岁,天压下来也砸不到你身上,为何这么关心裴屹的事?”

      楚墨没想到裴陵反应如此之快,苦笑一声,总不好说是他梦中总有此人吧。所幸这时传来一阵鹤鸣,只听得有中年男子在门外毕恭毕敬道:“少宗主,我们到山门了,约莫还要一个时辰回宗。”

      裴陵闻此,猛然跳下床去,掀开窗户,探出身子。凛冽浩荡的长风自下而上,扑面而来,风势之大,促使他不得不伸臂挡在脸前。他勉强在大风中睁开眼,紧紧握住窗槛,用力探身向下望去,便惊得睁大了双眼——

      这哪里是什么阁楼,分明是一只仙鹤的背上!周围是数十只同样背着包袱飞行的仙鹤—刚刚的鹤鸣声就是它们发出来。

      他朝两侧望去,只见前方绵延数十里的山脉从中竖断,分成两侧,其中形成深不可见的裂谷。一条深邃汹涌的大江自此从群山间穿过,滚滚而来,一往无前,不知要流向何处。裂谷之大,江面之宽,其中江涛汹涌湍急,都是见惯了江南郡弯弯河流的裴陵毕生未见。他们数十只仙鹤并肩飞进裂谷中,为首仙鹤哀叫一声,鹤群便慢慢降了高度,越发如江心飘过的小小落叶。

      裴陵刚回过神,想起来要转身发难某个不告而别就带自己离开家乡的家伙,转头却见楚墨盯着自己,轻笑出声。他竟一把拉住裴陵的手,不由分说拉向自己,随即解开背后承影的包剑布,两人跃出窗外,踏剑而行。

      裴陵猝不及防,为在长风中站稳,只得紧紧抓住楚墨的袖子。却见楚墨反手拉住他的手握紧,另一只手护在他的背上,一张俊脸凑到他面前,扬起张扬笑容,在凛冽江风中大笑一声:“这么飞太慢了,我带你换个飞法!”

      楚墨运起运剑决,承影便忽然加速,自江面扶摇直上,有如裂谷底乍然直上的一只墨鹰,又似一道逆飞的黑色闪电。
      那太虚宗的中年管事哪来得及阻止楚墨胡闹,眨眼间便被承影远远甩下,连个影子都看不到了

      一息之间,两人已随承影飞至山脉上方,裴陵从此万里高空望去,只见绵延数十里的苍岭竟然是从中裂开了一道整齐的豁口,由此生成了绵延的裂谷。

      两人落在最高峰一处早就破败,只能勉强看出形状的废屋前,相顾无言。

      裴陵神色闪动,将周围山巅万年不变的雪景与浅蓝的天光一览无余,与站在较低处的楚墨对视,开口道:“你为何带我来此处?”

      楚墨拔出承影,径直插于山岩,饮了一口东陵酒,回头俯视那一条宽阔湍急的大江和低飞的鹤群,在大风中朗笑出声:“自然是带你故地重游。”

      他回身仰视裴陵,开口道:“此处便是裴屹旧居的苍旻峰。”

      裴陵闻此,不为所动,依旧淡淡盯着楚墨,等他娓娓道来

      “五千年前,裴屹便是在这里立仙盟,定苍生。”

      “他剑技通神,只一剑,便自上而下,贯穿苍岭,将沧澜江改道引入,又取出镇山之玉和镇河之珠,锻造了一把承影。”

      千年已过,昔日剑气犹存,起剑之处,仙禽亦避其锋芒。

      只是承影仍名震九洲,昔日旧主却不知早已陨落何时何方,连坟冢也未曾留下,化为了街头孩童嬉闹间模糊不清的影子。

      此方天地寂静了片刻,连雪落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裴陵将楚墨莫名伤感痛惜之情看得分明,于是直接问出心中所猜:

      “楚墨,你仰慕裴屹?”

      “你想比肩他么?”

      楚墨大笑三声,将剩余的东陵酒丢给裴陵,对梦中事和自己那点隐秘心思按下不谈,抬头凝视裴陵,眼中锋芒毕露:

      “若我说,我对必有一天要超越天下第一剑,替他做没做完的事。你会觉得我痴人说梦吗?”

      山风吹动了裴陵发丝,他接下了葫芦,却不饮,言辞锐利似剑:
      “若是连裴屹都为此殒命之事,你去了,也不过是飞蛾扑火。”

      楚墨扬起笑脸,浩荡山风裹着白雪自下而上,他在最接近苍天的地方与裴陵深深对视,开口道:“世人眼中,你这个没有灵根的裴家杂役挑战太虚宗少宗主,难道不也是一种飞蛾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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