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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故人 ...

  •   裴匪听得楚墨点出裴陵破局之法,嘴上虽不相信,心内早就却掀起波澜。他突然想起今年升考长老裴风和他曾汇报一事,称近些年有个神秘人,每年总在裴家升考前几日托书商兜售剑招的破解之法。因着这人极其谨慎,每次与书商寄稿都更换姓名,又因为升考涉及的剑招多不是沧溟那样的裴家秘学,所以数年也未闹出端倪。还是去年书商看此书炙手可热,偷偷私自多翻印了两次,这才让其中一本不小心传到了升考长老的手里。

      那升考长老跪于地上,恭敬万分却莫名激动,称此书作者对每年裴家所学了然于胸,必然是裴家族人,可惜他将最近五年的新入弟子都查问了一遍,却仍未有所获,因此特来求自己能否将整个外门调查一遍,务必找出此子。

      裴匪忍不住闭眼懊恼,在心头长叹一声,他当时怎么笑回长老的来着——

      风长老,若真如你所言,此子剑道天赋可谓世所未见,又怎会至今未入内门?
      若来日此人有能耐点出沧溟不足,裴匪必奉为上宾。只怕当世有此学之人,也早被太虚宗抢了去吧。

      如今真一语成谶了——裴匪苦笑了一声。他自接下裴家,便苦心经营,投入了十成十的心血,家中虽传世久远,但近五百年早已落寞,近十年才算重回往日风光的一半,如今却在他手中与再度繁盛擦肩而过,怎能不遗憾?

      他把裴陵的拒绝之语听得一清二楚,侧头看楚少宗主怔愣住的神色,又在懊悔中得了不少安慰之情:任凭你是天下第一宗,不还是有一样求不来的人才吗?

      楚墨眸光深沉,盯着摇摇欲坠,倔强拿剑的裴陵片刻,突然轻声道:

      “裴陵,或许你不理解,无论如何,我有必须带你回太虚宗的理由。”

      “这一式并非是太虚宗所传,是我自己一日面对春日惊雷所悟之剑。”

      我不用心法,不用灵力,只用剑鞘,我们只比剑招——

      裴陵双目早已模糊一片,只有楚墨张张合合的嘴,却听不清一个字。他的舌尖早被自己咬出了血,舌下含着唤灵丹,才勉强没有被四肢俱断的剧痛弄得立刻昏死过去。

      何必做到这个地步?意识朦胧间,似乎围观之人中有人这么对自己说。

      “何必做到这种地步!”曾经,似乎也有这么一个人质问过类似的话。

      红尘动乱,山河飘摇,万千生灵流离失所,难得一夕安寝。北国朝不保夕的天魔战场上,是他追逐万里,为自己挡下一道道致命之伤,双目赤红,满眼凄厉,拎起沈翟的衣领怒声质问。

      “裴屹,你何必做到这种地步?”那人哭了,抓住自己藏在身后的受伤手臂,眼泪滴落在筋脉寸断的右手上,滴在自己取出的肋骨上,痛得他的心似乎也烧灼起来。

      “裴屹,若早知你今日之况。哪怕打断你的腿,挑断你的筋脉,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你离开太虚宗!”

      裴陵茫然得睁大眼睛,楚墨复杂坚定的神色,挥剑的身影与那人重合为一体。

      五千载时光,终又见故人之剑

      这一式,他早就见过了————

      万千人围观的战局中,只见那灰衣少年突然不躲不避,丢开了剑,跌跌撞撞上前两步,扬起双臂,闭紧双眼,倒像是要倒入黑衣青年的怀中。

      “裴屹,这一招的破解之法你可想好?若是一时想不到,我来教你。”

      在更久远的年少之时,他还未曾想过此后余生自己会走得那么远,走到再无人能指摘他的对错,走到这世间所有人都跟随在他的身后仰望,将万民期冀尽数托付。天下尚平,四海仍清,九洲大地未被染成血色。苍旻峰上,少年裴屹坐在窗前,趁着日光和煦研读剑谱,窗外的千里冰封之景万年不变,却已有仙鹤踏着转暖的春风如约而至。

      三月暖暖融光中,谁翻窗强拉自己去比剑,又折来山下开得正好的桃枝做剑,笑语盈盈将花簪到自己头上。

      “咱们不比灵力,不比修为,只比剑招!”

      “我这一招取惊蛰之势,剑意求一个迅猛刚强,如雷聚孤峰,万物随之而动震。”

      “师弟,你可记住这破解之法?”黑衣少年含笑拉住自己的手作拂云之势,另一只手却偷偷拦腰借势将人带往怀中。

      裴屹不做抵抗,侧脸看他表面一派泰然自若,手上做调戏之意,耳朵却被冻得通红一片,胸口气息不定微微起伏,轻轻吹了一口气,镇定道:

      “师兄,山下纨绔子弟的作派,你还是学得只有五分像。”

      ————————————————-——

      楚墨见那少年兀自闭眼轻笑,也不看自己步法,状似迎向自己张开双臂,一瞬竟也怔愣住了,双臂不知如何摆布,是挥下这一剑,还是还他这一抱?

      他素日坚定不移的剑心如被百练纠缠,一时进退两难,只走神一瞬,却见那近在咫尺,已在怀中的少年右手虽丢开了剑,却突然抬起作拨云见日之势,与太虚绝学之一的弄云手可不是一般无二?

      那手直指他握着的承影,楚墨顿时心头一跳,回过神来,转臂勾手抓紧了剑鞘。

      裴陵这时才恍若大梦惊醒,他突然睁开眼睛看向楚墨,才发现两人姿势状似拥抱,距离之近,更是连对方吐息也打在额间,一清二楚,一瞬也慌了神,弄云手错了主意,只握住了承影的剑柄,倒向身后,想与楚墨拉开距离。

      裴匪游学十年,一眼便认出裴陵那回击一式也出自太虚宗门下,惊诧之下脱口而出。

      却见裴陵握剑却突然后倒,楚墨又抓住剑鞘,不愿被夺去了剑。两人争持之下,在场之人都闻一声清越的龙嗥,承影光彩大盛,方圆天地内的灵气尽数被搜刮一空,九条龙型锁链逐一显出实型,原本宽大的乌色剑鞘突然化为透明,其中之景一览无余。

      与往日的玄铁外鞘截然不同,那匣内只有一把三尺的青色细剑,光华流转,周身无瑕,不似铁器,倒像是美玉制成。裴陵握住剑柄,那剑便似大鹏振翅,迫不及待便要破鞘而出,扶摇万里,九条纠缠的封印竟逐渐显出无力之相,与之对应的,裴陵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玄冰已从他的指尖漫延至手肘,眉宇和发间全都结上了淡淡的白霜。

      楚墨近在咫尺,看得一清二楚,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无名却熟悉的不甘和怒火。这不甘如怒涛,顷刻间便淹没了他全身,压得他几乎要窒息。

      不顾自己会落至何地也要坚持吗?

      他咬破舌尖,将全身灵力尽数供养给封印,慕然低头,双目赤红,紧紧和僵持不下的裴陵四目相对,不愿退后一步。

      裴陵已将那剑拔出三分之一,突然受限,岂能甘愿?也勉强抬头看向楚墨,神色倔强。

      楚墨将这一眼看得分明,心中苦涩。

      多少个梦中,他都是这样,想拉住梦中人离去的身影,低头却只望见自己透明的手。

      这一次,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纵了你的心思!

      他迎着承影的剑气而上,用右手划破了左手手腕,赤红鲜血随着厉风飚出,落在剑鞘上,玄铁封印闪动,似有吞噬之意,又逐渐变回了玄黑之色。

      那血也有几滴飞溅到裴陵和楚墨自己脸上,裴陵与他对视,如何不将对方眼中不甘,苦涩,伤心,看得一清二楚。他突然生出一股迷茫之意,心中是他自己都陌生的隐痛。

      不知今夕何夕,又负故人之情?

      他一个晃神,阖上双眼,终究还是松开了原本拔到一半的承影剑,就这么原地倒下。

      那剑又落回鞘中,一声龙啸直冲云宵,将摘星楼的半数屋檐削去。陈念抬头向天空望去,发觉天际泛白,竟是一夜已过——

      楚墨单手搂住昏死过去的少年,小心让他靠着自己。裴陵失了意识,头无力地靠在对方肩上,只是眉间还皱着。

      他本想伸手抚平,却看到了自己血流如注的手腕,于是小心翼翼以手指擦去对方脸上滴落的血痕。裴陵浑然不觉,呼吸轻轻打在他的肩上,落在他指间。

      楚墨闭上双眼,感受着少年的气息近在咫尺,虽灵气耗尽一空,却恍然未察。淡蓝的天光播撒而下,他只觉得看着对方安静的睡脸,便心中满足。两人所争的承影此时无人问津,静静躺在地上,只有消不去的悠悠青光证明了刚才所发生之事非梦。

      楚墨低下头去,轻轻与少年相靠,仿若什么丢失已久的宝物,历经时光,兜兜转转,终于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千载时光,终又与君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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