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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波斯大人的乡愁 ...

  •   “都道蜀郡秀,谁识南诏云?”
      石知温衣着花里胡哨的蜀锦灯笼裤与赤红圆领袍,一手背在粗壮腰后,一手摩挲着自己的瘦削下巴和卷曲大胡子,长身立于龙头崖边。
      向下俯瞰,断臂千丈,龙头崖凌凌厉厉插入地心;向前远眺,云雾聚拢崖腰,熙熙攘攘与远云连向天际。耳畔有南诏笙乐响动,大风刮过,气蒸云舞,万山卷碧,壮丽山川与曼妙轻云缱绻旖旎,刚柔并济美得相得益彰。
      “知温,你是不是不想走了啊?”一旁白面秀口的张鹤新戏谑地看向石知温,意图从他脸上看出耐人寻味的一面,却只看到他鼻高如伏虎,目蓬如含核,眉浓如敷裘,发卷如漩流,嘴角但笑不语,可浅烟灰泛翠绿的眼睛虽弯笑着,却没有任何波澜闪动其中。
      石知温只从美景中转头看张鹤新一眼,顺势又道:“若论繁华地,长安不夜明。”
      张鹤新:“嘿!你喜欢长安,喜欢南诏,老子的益州还排到最后咯?”
      “哈哈哈!张大人哪里的话!益州才是我的快乐老家!”石知温笑着伸一个懒腰。
      忽的,他觑见远处被一众下人簇拥着的阳春,那王女倒是褪去了十月初七宴席上那身金银珠宝晃里晃荡的繁复华服,只是带着两只嵌了碧玉碎珠的三角针银造长穗耳坠,脑后梳了极粗的油黑长辫,身着一套领口袖边衬了雪色貂毛的柔紫南诏女裙衣袍,正怀抱一把描红图腾的黑色月琴,与绕她围坐的一众下人们弹琴合奏,热闹不已。
      这倒是让她的年轻被衬托出来了。石知温心想。
      忽又想起什么似的,石知温对张鹤新道:“张大人,待会儿我要是让这南诏都宁资给你弹琴,你就送我一个蓉锦阁的绣娘怎么样?”
      张鹤新:“她弹个琴就要换一个绣娘?你又要搞啥子鬼把式?”
      石知温:“一个绣娘不行?那换一个顶级绣娘来我家楼里做一个月帮工怎么样?”
      张鹤新:“啊?这……”
      有戏!石知温煞有其事道:“张大人!南诏王女为你弹琴!这你拿回益州可是能写入族谱的荣誉!”心想,这够你在勾栏里边儿吹一辈子了。
      张鹤新:“啊?族谱?我?”
      “张大人!”石知温拍拍张鹤新肩膀,将高张鹤新两头的身子压低,也将声音压低,道:“你不是一直好奇倦樽巷里头的萨桑女人长什么样吗?我到时候挑些,上元节前安排人把画像送去你那儿,你随便挑,挑个过节玩玩~”
      张鹤新:“啊?只是过节玩玩?”
      石知温:“哎!那哪儿能!先过节玩玩儿,主要是张大人没处过萨桑人,万一张大人一时间不喜欢呢?”
      张鹤新:“嘶……也对,也行。”
      石知温:“行?”
      张鹤新:“行!”
      石知温开怀大笑,张鹤新喜上眉梢。石知温与张鹤新踱步去马边,掏出纸笔印泥,靠着马体,二人当即立了篇小字据。
      阳春正弹着《杜鹃山》,大雄竖吹克西竹尔帮阳春控调,小美竖吹马布附和,阿堃带着三五南诏军围着阳春一边低吟唱词,一边随乐调鼓掌打节拍。
      渤海国小侯爷与吐蕃三王子贡杰,带着各自的人马在离阳春稍远处,正放隼捉断崖周边树林里的麻雀玩乐。
      大家各玩各的,互不相干。也算其乐融融。
      “都宁资实在是雅!”石知温上前一步打断阳春一队人的乐声。
      这一圈南诏人纷纷扭头盯向石知温,有警惕有不满,俱是都不太欢迎。
      阳春从乐琴弦里抬起头,怏怏坐在大得能包下她的黑布躺椅里,看向他,也不言语,似是不太想听这个萨桑来的波斯人放屁,但是忍住了。
      “打扰都宁资与众位享乐休闲了。”石知温冲阳春一鞠躬。
      知道是打扰干嘛还付诸行动?
      “属实是这一曲《杜鹃山》令在下有些想念故土,难以控制自己要来表达个人的闻后感,请王女见谅!”
      故土?阳春上下撸了石知温一眼,这大胡子的故土和南诏远得八杆子打不着,干什么来碰曲子的瓷?
      “在下面对南诏美景,耳听王女琴音,俱是心有所感,想借此机会,请王女都宁资演奏一曲《月牙城》,想必王女定是惊才艳艳,指曲必能奏,宅心仁厚,遇愿必使成。”八尺有余的石知温弯腰又敬。
      《月牙城》改编自传入中土的萨桑民曲,译文填词,其词言简意赅,却在各地歌姬间也风靡了一小把。生辰宴时,母亲为了招待这几位有点身份的人,也特意安排了几场对应各个贵宾故土的特别曲目,其中专门安排给在场萨桑人的就是《月牙城》。
      这曲阳春倒是会个三分的,正好是阳春这一届在龙潭书院乐理课的考试题目。
      不过,虽然这个胡人满脸“我是友军”应当礼待,但他“你别让兄弟我寒了心”的做派让阳春并不满意。
      阳春挂起她招牌的盈盈笑眼:“石大人思乡之情我可以理解,但是,石大人有所不知,我其实不通乐理,会弹《杜鹃山》还是被逼着刚学不久的,也不熟练,全靠我的辅乐吹咬笛带我呢。”阳春轻抬下巴微点一下离她最近的大雄,大雄朝石知温抬一下手中的克西竹尔,似示阳春说的确有其事。
      “不过,石大人若是难解思乡之情,今日确需一曲《月牙城》,我完全可以让我的资深辅乐,为你专奏一曲。”阳春声音清脆响亮,但她说话的动静很轻,她并未过多用力便营造了这样鸣翠漂亮的声象,显得她体内能量饱满而不张扬。
      你人还怪好的嘛,拒绝了我还给我个小台阶下。但是我是个有毅力、有恒心、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硬汉子!
      “王女过于谦虚了!我抵达南诏府,提前收到的宴席请帖,上书初七宴就有曲目《月牙城》,演奏是南诏王府都宁资。当时我是十二万分期待!只是不知道什么缘由,王女没有上台演奏一展芳华呐!遗憾遗憾!”石知温做作地作遗憾状。
      阳春:“……”
      那是母亲一开始计划让她练习了,要生日宴上台展示才艺的。但是她对乐理,在听不在奏,实在对自己掌握这门技术不感兴趣,反复旷练,生日宴前最后一刻也没学成八分气候,平常弹着玩没事,上台公演就差了意思了,索性让母亲临时换专业乐手上的台。
      当时没有特意更换早早发出的正式请帖,各宾客的节目单没有及时更新,但谁知道那玩意儿还真有人细看啊!这石知温说好听了是心细如发处处留心,说难听了是吃饱了撑的到处观察闲事。
      阳春一时间没编出好的推辞,毕竟那帖子确实是南诏王府女主人发的,只回一句“你看错了”没礼貌,若回一句“帖子错了”又显得南诏王府办事粗糙。
      见阳春迟疑,石知温又搬出他的惯用加利劝说伎俩:“王女若是不太记得清《月牙城》的谱子,在下可以与王女合奏。”他掏出怀兜中的排笙,灰绿眼睛笑成个商务专营月牙形状。“在下乐理好得很!实在不行,合奏完,我还能单独吹一曲《悦木之》为王女助兴!”
      这是乐不乐理,助不助兴的问题吗?我就是不想搭理你。
      阳春正欲说些什么再次拒绝,一只雪白带花斑的小隼追着一只麻雀从他们头上掠过,只一瞬那麻雀就被小隼一抓而去。
      阳春忽而转念:“《月牙城》对我来说难度确实不小,石大人乐于与我同奏,盛情难却。其实,我一直有样想要的东西是石大人的特长,如若能得石大人馈赠,那何必还要劳石大人多累奏一曲《悦木之》呢?”
      “在下愿奉上萨桑上好的红宝石、绿玛瑙、火鼠皮,只要王女喜欢……”
      “石大人,”阳春打断他,指着飞向贡杰与渤海小侯爷的小隼,“听闻那隼是石大人送给二位公子贵客的。石大人,那才是我心之所向。”
      “……俗话……俗话说得好……猛禽配美人!是石某考虑不周,没有提前也为都宁资准备!我今日回去一定立马安排人,送一……”
      “一百只?”
      “……”
      我是想让你表演一下,帮我换个蜀锦绣娘的手艺,顺便随个女人家的伴手礼拉近一下关系,你倒好,你是要我的命啊!石知温倍感悲催。
      “看来你不行,那就先送十只吧,一只不行的,万一养死了就没了,你得给我安排十只八只的。”阳春喜笑颜开。
      没看出来还是同道中人啊!你也喜欢抬高要求唬人再降低要求哄人!
      石知温琢磨着自己要卖多少蜀锦才能赚回这十只隼的成本价。看着阳春忽而心念一转,拨云见日般:“王女要求自然是要积极响应!其实我也有求于王女,南诏的烤茶闻名遐迩,可否让我带一支马队驼些南诏最好的茶叶,往长安和萨桑试试水呢?”
      茶叶?
      阳春:“你要销去萨桑运输成本是极高的,放去了就是奢侈品了。长安嘛,已经有商队做过这事了,水花不大的。”
      石知温微微一笑:“王女不必忧心销售问题,只用给我一批样品,只要我营收,运输占四,王女占四,我占二。何如?”
      “二?那你赚个什么?”
      “南诏茶好,自然是为我的口碑增值的。至于赚不赚的,我纯粹就是想交南诏这个朋友!”石知温又一鞠躬。
      阳春:“哦……嗷,那行吧,那我们还是先弹琴吧。茶叶和鸟的事情我们晚点细谈。”
      石知温会心一笑。
      于是二人在众下人面面相觑间,一个扶好了排笙,一个调正了月琴,莫名其妙的就拨响了那波斯节度使的乡愁之情代表曲目《月牙城》。
      引得方才在远处观望的张鹤新近前来围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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