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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金沙水拍云崖暖 ...

  •   清晨,歇息一夜的冬季秃败的山,薄雾朝霞里坦露出石砾红土。
      山阴山阳交线处,高挑的安以初在旭日中一个卷腹,俯冲而下,身形几纵猛跃,如猛禽踏江,张着臂膀飞来了半山上收地毯行装的李国星与何郴州身前,一个猛子稳稳落地,蹲起时打开的双臂顺势收起,背展隔陈变肌腱拢聚,仿若游隼收翅。
      安以初咧嘴一笑:“国哥,州哥,翻过这个金钟山,前面就是金沙滩了。我看过了,前面路都通顺,土匪、野兽、瘴气、滑坡都没有,随时可以翻过去。”
      他的声音年轻有劲,说起汉话来有很浓的南诏口音,但是音准欠佳并不影响此人形象的劲俊。
      李国星心想,这也算是一头金沙江大浪淘洗出的绝好俊鹰,死丫头眼光真好。
      初见安以初,是李国星从松树上三日刑期满后。
      彼时,李国星晕死过去,又不知隔了多久,再晕眩着醒来。他的魂魄涉过蜿蜒的死亡暗河,行至重返人间的洞口,见到的是凛冽冬风飞旋着,要向松林山涧上悬挂的冰冷骄阳袭去,夹带着烈烈英勇。
      他惊恸之下欲要定睛看清那图景,却弹指间一切寂灭,了无踪迹,只一瞬他就重返人间,躺在了南诏军瓦楼里,床头炭火滚滚,十分温暖。
      正是晌午。
      而安以初彼时,正像只猿猴似的蹲在李国星床沿,玩着一组半掌大的积木,玩得十分专注。
      李国星裹着厚被子,细看肩上套了半拉虎皮领子,在窗外投入的日光里灿灿生光的安以初。
      好一个眉目携星,鼻颊如刻的俊生。
      不过,他是谁?
      安以初似是玩木头途中感到了李国星的视线,抬头看向这个已经躺了两日、高烧不断的松上贼子。
      见李国星醒了,虚弱迷离地睁着眼看自己,安以初黢黑透红的俊脸笑了,一口野山泉养出来的雪白大牙蹭蹭发亮,道:“醒了?我去找毕摩。”说罢,带着替李国星劫后余生而喜悦的面色,跃下床沿,推门出去了,就像一阵轻快有劲的冬风卷门而出。
      安以初叫来的不仅有毕摩,还有阳春,阳春还带了另一个没见过的人。
      那人牙口总紧咬,极显国字脸,眼皮总瞪开,极显浓眉大眼,腰背也总紧挺,极显背阔。
      待毕摩望切一番,确定李国星身体恢复步入正轨,壮如公狗不必担忧后,阳春极满意地冲病怏怏的李国星笑嘻嘻道:“好久不见,甚是想念,阿甲。”
      李国星因烤着炭火睡了两日而破皮的嘴悻悻一裂,唇上龇出好几道血口。
      阳春:“毕摩,给他搞点唇油吧,他这嘴巴跟偷吃小孩儿血没擦干净似的。”
      毕摩老脸皱纹交叠,微微嬉笑:“我这就去!”退出去了。
      “阿甲呐,这是安以初,我叫他小风,”阳春指一指劲俊的安以初,安以初对他咧嘴一笑;“这是何郴州,我叫他阿周。”阳春指一指那与安以初稍矮一头,国字脸浓眉大眼的直背男子,他极正经地冲李国星点头示礼。
      “小风和阿周是为我追踪孔雀蓝的好帮手。你想偷走的那包样品,就是他们给我寻来的。”阳春坐向安以初给她搬过来的木凳子上,双手撑着张开的两膝。
      “孔雀蓝是五石散市场上的新配方,我追这条线两个月了。你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只需一封飞鸽信,我就能号令插入长安的暗桩,绑走你远藏在长安安乐窝里的家眷。”阳春与躺于床上的李国星冷眼相对,又立即笑眼盈盈。
      “而我面临的问题是,我能往外放的探路者不多,”阳春看了一眼安以初和何郴州,又转回眼与李国星严肃对视:“我不管你背后是谁,孔雀蓝你要查,既然查进了我南诏王府,入了我的阵地,不管你怎么查,都必须与我共享线索。”至于你是敌是友……我不信小风和阿周两人联手,还控制不住你一个,阳春心想。
      阳春指向安以初与何郴州:“我要你在小风和阿周两人的监督下,替我走一趟金沙滩。”
      李国星思忖,这个死丫头偷偷查孔雀蓝,要不是我眼都不合的守她这么久,都发现不了她的蝇营狗苟,而且还反被她暗查了我偷寄家书去长安!在南诏军这么久,军营上下还有谁我没见过?今天她居然能凭空变出两个我没见过的人!不知道这个死丫头背地里还藏了多少人手,还有多少背着人的勾当!又一想,金沙滩是南诏大量出五石散的地段,去是理应去的,只是我一直单枪匹马,不知如何动身。
      李国星遂得出结论——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什么时候走?”
      “明天。”阳春又恢复了她笑眼盈盈的样子。
      明天?!
      “你是看我没死透,想让我抓紧去死一下?”李国星虚弱又尖酸道。
      阳春:“……事出紧急,你们两日后卯时必须赶到,具体地点任务,小风和阿周会主持着带你。”
      李国星:“……”
      阳春:“……你找毕摩给你多备点儿药,那种吃了让人精神抖擞的野草山菌也行。”
      李国星心想,这死丫头是要我拿那些红伞毒菇自裁吗?
      安以初带着李国星与何郴州骑马翻山。南诏的山磅礴陡峭,行马难,但不行马则慢,还极其废鞋。
      安以初打马向前:“这条野路子是我小时候跟着我爹和我爷,掏蛇洞、打野兔,经常抄的小路。比泸湖去金沙滩的正路难走,但是要快得多。”
      李国星环顾四野,他们现在走的这片山背阴,周围连续不断的,都是些高低错落,大小不一的翘檐冠红砂石坟头,这是当地人的坟山。有的碑前还插着风吹日晒后的蜡烛与线香,有的碑已经模糊了描红刻字,覆上了薄薄干苔,它们的主人都在这片半坡旷野下长眠,只有些疯长的荒草枯藤,与零星的薄瘦枯树,伴着山鹰野雀,陪在他们左右。
      往前走一段,一队木桩与片石简单压成的小坟头涌现。应该是些乱葬的无名尸首。李国星诧异的是,安以初和何郴州路过这堆无名坟时,居然下马去叩首。
      他一时摸不清头脑,一奇既然这些坟后继有人,何来无字无碑的安葬?二怪那长相与气质过于迥异的安以初与何郴州,居然拜的是同一片坟?
      等爬上金钟山,已是午后。
      阳光明媚,空气渐暖。
      三人立马于山顶,放眼望去,软云在下,苍穹碧阔,群山环绕,峰峦四耸。金钟山山色斑斑,冬日枯黄里还暗藏好些未被冻死僵绝的青绒。山下金沙江赤黄相间,滚滚而来,似每遇阻碍便要决然轰凿那铁硬的崖腹,直至破石穿山奔腾向东,开出屏屏群山间这条浩荡活路。
      何其壮烈,李国星想。
      安以初指向远处云海之下,离金沙江不远的滩上河谷地带,日光映照下,一座山寨铺陈其间。“下了这个杜鹃坡,江那边就是金沙滩,那个寨子就是金沙寨。”安以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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