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钟》梅酝

3、3

　　杨奶奶坐在栾叶旁边，拍了拍桌子摆着脸色说：“越越，放下笔吃饭了。”

　　栾叶一手端着碗，另一只手拿着筷子，阿婆的手艺很好，以前没空就喜欢蹭饭，饭桌上的香味让饿了一天的她食欲大开。

　　“多吃点，上班都瘦了，以前脸上肉疙麻堆在一起，现在尖不少。”杨奶奶心疼的摸着栾叶后脑勺，对面钟越淡定的目睹眼前这一切味同嚼蜡。

　　栾叶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突然的抚摸让她尴尬的抬头，对上钟越那打量的眼神，迅速的躲闪，这就像到了别人家，好像成为这家的一分子。

　　碗里全都是绿叶菜，杨奶奶见她始终不去夹荤菜，桌上好的全都在钟越前面那一排，立马开口：“越越，把盘子换一下，你多吃点菜，让叶子吃肉。”

　　钟越不作声，淡定改变盘子的位置，陶瓷碗的热把指腹烫得险些端不稳，松手后余温似乎要让整个冰凉的手指变热，蹙眉短暂摩擦后继续吃饭。

　　这一说话，栾叶是更加不好意思，视线放在始终淡然的钟越，真要说有什么印象，好像还是周围居民的八卦，经常可以听到许多。

　　“小时候两个人可要好了，这些年都没怎么见生疏不少，阿婆这里还有以前的照片，吃完饭找出来让你们想起来。”杨奶奶热情地将排骨夹到栾叶碗中，很快堆成小山，“不要客气，多吃点。”

　　钟越很快吃完拿着碗筷离开，到厨房自己刷，短短两分钟从里面出来又回到房间，栾叶在心中默默念叨，会不会因为她的到来不开心。

　　“唉，这孩子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当了兵越来越不喜欢说话，可怎么办哦。”杨奶奶对孙子的事情向来操心，而她只知道大概无法起撬动孩子真正面对的事情。

　　“乖女，你和越越同一年生的，年轻人好找话题，待会儿你进去找他聊一聊？”

　　面对杨奶奶期盼的眼神，栾叶无法拒绝，最终还是敲门走进去，而里面的布局没有任何变化，红木桌子左侧是一排排照面，右侧是堆叠起来的明信片，正中间方放满书本，只留下中间空位可以写字。

　　后面墙壁上的电视机早就换成了镶嵌形的，从前还是放在台子上，而靠近窗户的床的被单多年过去还是没有改变，也看不出是否褪色。

　　坐在桌前的钟越因为开门而回头，在看见是栾叶后眼中瞬间含着惊讶，随后放下笔问：“有事吗？”

　　前面刚答应，现在就因为他先开口而胆怯，门半敞开，栾叶坐在靠近门边的椅子上，小心翼翼开口说：“你要不要出去走一走？房间里有点闷。”

　　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只有不面对面坐着，在外面才有机会发展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

　　钟越手中的笔松了松，没有马上答应，过了几分钟栾叶是受不了这种气氛，起身立马离开房间，客厅杨奶奶转头发现两个人一前一后出来颇有欣慰。

　　小镇的凄凉是只有在晚上才会感受到，但栾叶喜欢这种环境，尤其是走在路上，多余的声音都没有，只有淙淙流水和轻轻的脚步声。

　　“你后面和叔叔阿姨去市里读书后，应该很少回来吧。”栾叶的话题从学校开始，目光盯着前方忽闪的路灯，坏了许久但一直没修，打了不知道几通电话。

　　钟越对家乡的一切大多都很模糊，回来的路上没有集中精神去看，现在重走这条路，那些被他遗忘的细节和事物，在不知不觉将他脑海中那些不好的慢慢挤出去，但也短暂。

　　小镇内的居民楼依旧是白墙青瓦，但里面的环境有所变化，许是居住的人都上了年纪，喜欢在家里院子和门口养鲜花，这个季节正百花齐放，门口的花似乎都要斗个谁更胜一筹。

　　“嗯，过年回来，其他时间都在市区。”钟越声音沉稳，没有一点儿起伏，双手放在身侧却略显不安。

　　栾叶反而出来后自在许多，只要不看别人眼睛说话她就不会想要躲开，尤其是面对多年不见的小伙伴。

　　栾叶哦了声，没有话再说，正愁该怎么开展新的话题，将事情引到杨奶奶拜托的事情，其实她也不知道要问的是什么事情。

　　钟越却早已看出她的意图，先不说老房子隔音效果不好，还有就是脸上的表情太明显，镇定道：“想问什么？”

　　“问什么都可以？”栾叶不确定开口，试探的眼神放在他脸上，“你要不说一说为什么从队里下来？按理每年春夏入伍，你这还没有到两年。”

　　一针见血，栾叶一下子就将问题抛给钟越，她并不觉得自己所问的有问题，可对于另一个当事人而言是折磨。

　　钟越脚步停下，大拇指捏着黑色宽松裤一侧，站在狭小的路上，“我自己的问题，不适合继续留在那里。”

　　钟越从小到大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和栾叶的成绩不同，一个是拼命的学才可以有别人的成绩，所以母亲经常说她没有遗传到家长的智商，另一个则是看上去不需要努力光凭借天赋轻轻松松就会有别人没有的成绩。

　　栾叶从前读书时，在家听到最多的就是，钟越期末考了多少分，读了那个好学校，而高考又考上了S市最好的大学，同样也是医学。

　　一个是分数第一，一个是分数末尾擦边进入，栾叶那时也知道差距，压根不在乎这些。

　　“聪明并不是必须，有的人拥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天赋，没有剩余的百分一不会有成就，但有的人百分百的努力弥补了1%的天赋，最后得到的和有天赋的人一样。”

　　栾叶仔细思考钟越说的这句话，人说的笨鸟先飞，是有道理的，但比起这样解释的话，她更相信上天还是挺眷顾她的。

　　“所有人看来你做什么都好，从小到大就没有不会的，你会有什么问题？”栾叶好奇道，心中就有个天平，莫名其妙的偏向钟越，不过凭借着是过往的印象。

　　钟越对此的回答让栾叶陷入沉默，她仅仅几句话就让她联想到事情的弊端。

　　“有些时候，越想去做好一件事，结果最终都不尽如人意。”

　　命运是公平的，之前所有的好再进入到消防队，经历了战友因为他牺牲，天平从此不再平稳。

　　没有人希望自己死和队友牺牲，如果一定要做出选择，大多数都会选择前者，钟越不例外，他宁可自己受到火在身上燃烧，也不愿意发生在队友身上。

　　栾叶在心中默默认同这句话，很多时候的努力并不会得到最好的回报，但却不能因为得不到而不去做。

　　“所以你在队里经历了什么？你好像变得没有那么勇敢骄傲。”栾叶小声询问，她看着身边人总是有点说不上来的奇怪，是夜晚的钟声响起，不会将人吓一跳，只会显得周遭更加寂静，是一条小河流淌到最后，上游的雪已经全部融化，只剩下清楚可见的河床，是同样一片草地却出现一条线，左边生机勃勃，右边满是泥泞。

　　栾叶对他的感觉说不上来，好像有点可怜，可看上去似乎又很坚强，将最平常的一面展现，但那种遮掩很清楚发现。

　　钟越因为她灼热的视线抬脚向前走，几步路就到小桥上，早就没了游客的古镇，像是回到了千年前。

　　夜晚寺庙大门敞开，和其他地方不同，关门的时间是由隔壁居民而定，两人倒也凑巧，下午做完法事里面的工作人员一直在打扫寺内卫生。

　　栾叶向来信佛，手腕上还带着今年冬天遭寺庙欺负的红手串以及佛串，手腕上要是少了一个心瞬间就会不安。

　　“你先逛一圈吧，我进去拜一拜。”栾叶说着抬脚上台阶，进去左转就是一个放香的地方，两侧的火还在燃烧，栾树边的桌子上放满不同的香，拿了一个最大的撕掉包装，头对准火点。

　　栾叶信佛是给自己一个心安，也是近两年才开始逐渐进入到寺庙，站在佛像前，缓慢跪下三鞠躬，起身将香放到后面的香炉中，又转回去再次跪下。

　　虔诚的她让钟越有所心动，在小镇生活，偶尔也会回来，但他对于这座寺庙的印象还存在于过去老人的言语中，如今亲身踏进，只想为牺牲的队友求一个父母平安，如果真的会有下一辈子，那便做个普通人，不要当英雄更不要变成一名烈士。

　　身边跪垫突然的声音让栾叶睁开眼，求到一半的她侧头望过去，钟越已经像模像样的开始拜佛，但睫毛的上下晃动遮掩不了他的心事。

　　寺庙内的栾树长得很高，超过了旁边建造的三层楼房，而最顶端的树叶只有仔细瞧才会发现在缓缓地移动，却听不到声音。

　　站在屋檐下，栾叶感受到春天的温暖不是来源于温度，是她自己的想象，一切事物所展现出来的好与坏都源于她的思想，认为是好的，那便是，不是好的，也是。

　　栾树叶在春天发芽长出变绿，又要经历春夏而变色，等待的过程是令人期待，栾叶盯着树叶勾出一抹笑，心想只有在这里才会突然安静。

　　栾叶曾经做过很多不切实际的想法，说过很多别人反对的事情，比如大学选择考研就是不切实际，要和那么多人竞争，最终两次都是差那么一点点，父母不喜欢她选择幼师，所以听话选择了医学，这些看上去好像大事又不像。

　　她就像母亲手中的机器人，从小按照规划行走，考试必须考多少分，一定要拿到多少名次，要考上哪个大学，选择哪个专业才是最好的。

　　栾叶最喜欢的就是孩子们天真烂漫的笑声，最初是因为小学和初中的学校旁边都有幼儿园，放学就可以看见家长牵着小孩子的手过马路，那样的快乐童真是她羡慕的，也是她曾经拥有的。

　　最初高中刘老师问她未来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她的回答让办公室老师一个个看向她。

　　“没有想成为的，做一个普通人，可能也会像街上扫地的环卫工，也可能会是那些坐在办公室里的文员，也可能全国各地旅游，我不想受到限制。”

　　那时候她的话让刘老师对她刮目相看，如今却一点儿都没有做到，她被困在了一个以家为名，为她好的这些话语中走不出来，困在里面当一个机器人。

　　栾叶没有什么志气，最大的叛逆或许就是换医院，虽然现在的这条路还很困难，到新的环境她适应的很慢，经常回到家会失眠，还有就是生物钟的调整令她不舒服。

　　从前早晚班轮换，如今连续一个月都在上早班，虽然早睡早起明显轻松许多，但失眠的次数也越来越多，这种不受控制的睡眠令她难受。

　　“每个人看上去都很好，每个人也不好。”栾叶轻声嘀咕，这种快节奏的生活令她不舒服，尤其是在面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打她措手不及。

　　钟越拜佛求得心安只是暂时，睁开眼那闪闪发光的金佛像闪了他的眼睛，起身时身体晃悠了下，脚打战后站稳，脑海中那火光四射的画面又出现，这一次耳边就好像有声音，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钟越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脆弱成这样，当初离开消防队，徐朋说的话就在眼前，而他也已经离开。

　　“你这次回S市，我们都不知道下一回见面是什么时间，不过我要是有假期，绝对坐个飞的去那里找你。”

　　本以为回来可以逃避，却不想新闻上再次看见关于依山的报道，年龄比他小，做事却勇敢的徐朋，最后还是因为火灾离开。

　　上天好像总是要在人们稳定下来的日子，让他们左手不急，钟越在手机上查找所有相关新闻，在看见照片上徐朋父母的照片才敢相信和确认事情的发生。

　　“越子，给你看我做的大月饼，中秋节吃月饼赏月亮，你别老是练字，和你说没用，我大小写上千本这字书一点都没变好看。”